回到辦公室還沒坐定,電話就響起來,是薩拉,她說起話來依然乾淨利落:“Nana,董事長回來了。”
董事長看到夏又冬的時候並不著急看她手裡的文件夾:“小夏,來來,過來先看看這個。”夏又冬依言望去,案上擺著新繪的一幅蘭,墨跡都還未乾。她心裡一轉,忽然覺得剛纔上來的時候董事長應該就在辦公室。
不好說什麼,心中對他在下面一團混亂之餘,還有心情畫蘭覺得非常佩服。同時也對面前的這位老人產生好奇。
林董的奮鬥史是這個城市的人非常樂於傳誦的一個關於不靠父母完全個人奮鬥最後成功的故事。夏又冬自從來到人間界,成爲這間公司的員工後,聽過林董的傳說不下二十個版本,裡面有說他天資聰穎的,有說他時勢造英雄的,更多的則是關於他的夫人。
林董從一個沒有父母的學徒走到這一步,得益於據說一位背後很有深度的夫人。夫人是位紅色世家千金,就是看上了窮的只有手藝的他。之後的傳說和所有大家熟知的富人家的故事雷同,對抗,妥協,結婚,發達,離婚,財產分割,新歡。
夏又冬有興趣的,只是當時,究竟是什麼讓這兩個彼此之間有很大的文化程度差異的人走在了一起。因爲任何一個版本的故事都說過,這位林董只有小學文化程度,而他的夫人,則是早年就從高等學府畢業。
看著面前的這幅蘭,夏又冬依然笑。上一次看董事長畫的蘭,她說蘭最重要的是不屈的風骨,其實是想說商人不適合蘭的清高調子,沒想到林董非但對她的話裡有話不以爲然,還更加發奮地修煉起來。
中國文化先師孔夫子說過:“芝蘭生幽谷,不以無人而不芳,君子修道立德,不爲窮困而改節”,蘭被這位夫子稱之爲“王者之香”,那是文人的王者。面前的林董不是儒商,非要附庸風雅畫蘭,這讓夏又冬覺得很好笑。
“如何?”林董這時候居然如同一個很著急的孩子等著她的評判。
“那個……我也不是很會看中國畫……”夏又冬有些膽怯了。畢竟再怎樣,他們之間也是絕對的上下層關係……其實她完全可以不在意,因爲要走了,說什麼都無所謂了吧?想到這裡,夏又冬停止了自己的猶豫:“只是有點不懂,林董爲什麼單選四君子中最難的這一個來畫?”
“看看就知道了。”林董瞇眼笑,從一旁的畫紙卷軸中拿出幾幅,依次展開。夏又冬只覺得眼前花團錦簇,幾幅牡丹富貴倒是畫的應景襯人,“如果看多了這些,我又如何不去畫蘭?”
這是那個叫做“審美疲勞”的詞彙的真實體現?夏又冬心裡的疑問也在這句如何不去畫蘭的話中釋然。男人是喜歡獵奇的,相處了太久,失去了新鮮感,他們就開始把身邊的這一位用這四個字理所應當地踢出自己的腦海。牡丹畫多了,所以轉向蘭了麼?
心裡開始悽然。爲所有和她一樣的女人。之後的一瞬間想起郭天銘來。呵,反倒是決定了要走的時候,他的名字出現的越來越多。爲此,夏又冬覺得走時應該把他做成一座碑,正面刻“里程”,背面刻“奠”。不過估計他本人是不會願意的。
什麼時候她也能輕鬆的說出,因爲厭倦了牡丹所以畫蘭,她才能算真正從上一次難過的感情經歷裡走出來吧。這樣的想法對她而言可能太老氣橫秋,不過面對一個看著蘭一臉釋然的老人,她也確實沒法年輕起來。想說如果你畫多了蘭,下一個要畫什麼?話到嘴邊還是沒說,要走歸要走,如果走之前還得罪頭上的頭上的頭上,那純粹就是自己和自己找沒趣。
文件夾交給董事長,他戴起眼鏡翻看了一下便合上放回桌面:“你覺得瑞克這個人怎麼樣?”
“有能力,是位好上司。”不好再多說,但是說出的話絕對都不假。夏又冬就算慢慢熟悉了這個職場裡所需要的迂迴曲折,也依然恪守自己的底線。
“我一向都是這麼看待他的。只不過……”林董再次拿起了文件夾,“小夏,這段時間你辛苦了?!敝岵辉僬f什麼,開始逐字逐句看她拿來的東西。
夏又冬在心裡舒口氣,從董事長辦公室告辭離開。路過薩拉身邊,原本以爲低頭的薩拉沒有注意到她,想要一走了之的,卻不想她忽然擡起頭來微笑對著夏又冬比了一個大拇指。這個忽然的動作讓夏又冬手無足措,不知道她這個讚賞從何而來,只得對她笑了笑,然後跨進電梯。
好險。就算她不準備在這裡久留,也不至於這樣步步驚心吧?賞析董事長的畫,揣測他的意思,還要評價自己原來的上司。這十幾分鐘的時間讓夏又冬覺得自己老了無數。平復心情之後,又頹然想起剛纔說的牡丹和蘭。
她忽然覺得自己都沒有看清楚這兩種花過。白玫瑰和紅玫瑰的故事被人說了太多次,已經成了陳詞濫調。在公司的董事長辦公室,她又瞭解了一種新的花朵對比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