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來左丘城之前，可萬萬想不到城主左丘茂明的處境竟已經(jīng)淪落到只能茍且偷生的地步。他向我百般訴苦，痛斥殷發(fā)和冷元魁，博取我的同情後才提出了一個請求，希望我能幫他完成最後一個遺願。我突然擔心這是圈套，便不急於答應，打算先聽聽他怎麼說。

“這個忙併不是誰都能幫的，所以我還得問問你的情況。”左丘茂明倒也淡定，雖是在求人，言語之間並不顯得急切，“你與鬼帥聯(lián)手之後，我也曾派人查探過你的底細，據(jù)說你是馮道彰的徒弟？”

“是。”

“你師父就是前一任的地府御膳房總管？”

“沒錯。”

“據(jù)我所知，鬼膳門的看家絕學是炒陰餐，其門人並不擅長武藝。你這一身的本事都是跟你師父學的？”

“也不盡然，我的功夫路子很雜，恰恰大部分都不是我?guī)煾附痰摹！?

左丘茂明突然又把話題一轉，問起了我的師父和我所學的功夫，這讓我感覺有點摸不著頭腦，猜不透他到底要我?guī)褪颤N忙？

“哦，這樣啊……”左丘茂明頓了一頓，才接著問：“那你有沒有從你師父那兒繼承到鬼膳門的廚藝？”

我會炒陰餐這事兒估計也有不少人知道，就沒必要瞞他，便如實回答：“我?guī)煾笍N技高超，我又長年在外奔波，不敢說學會了他的全部本事，大概只學了個七七八八。”

“那你會做《掌上明珠》這道陰餐嗎？”

“《掌上明珠》？”我略微有些驚訝，“這應該是一道御膳菜餚，專門做給閻羅王吃的，用料極其奢侈、難尋，我只聽師父說過，未曾親手做過。”

“若是食材齊全，你有把握能做出來嗎？”

“這個，應該可以吧……”

“太好了！”還未等我給出確切的回答，左丘茂明便興奮地叫道：“在我臨死之前居然還能見到一個懂做《掌上明珠》的人，也許你我之間真的有緣！又或許是老天不想讓我就這麼帶著遺憾和憋屈死去，才讓你誤打誤撞地闖進了我的房間！”

“等一下，左丘城主！”我連忙打斷正在興頭上的左丘茂明，問他：“你是如何知道這道陰餐的？還有，你手頭真的有這道陰餐所需的全部食材？”

左丘茂明很肯定地點了點頭，道：“我一個將死之人，又是有求於你，這種事情難道還有必要騙你嗎？這道菜，我這輩子就在二百年前閻羅王的廷宴上吃過一回，離開地府後就再也沒吃過，因此心中一直念念不忘。後來，我派人千方百計收集到了全部所需的食材，卻連老傅也不懂做這道菜！”

“老傅？”乍聽到一個陌生的名字，我又不由得一頭霧水，“老傅又是誰，爲什麼你認爲他會懂做這道《掌上明珠》？”

“這要從我修煉的延壽秘術開始說起了。”左丘茂明稍稍平靜了些激動的心情，隨即向我慢慢解釋道：“這門延壽秘術修煉過程中消耗巨大，需要經(jīng)常補充大量精氣，除了吃各種補藥外，最好的辦法就是吃陰餐。”

“我在地府當陰帥的時候就認識了一位鬼膳門的落魄門人，姓傅。他在鬼膳門內(nèi)幽幽不得志，加之我曾經(jīng)救過他的性命，因此在我離開地府時他也自願跟隨我一起離開。後來，他就一直在這城主府裡給我做菜吃，是我的尚食官。不過，幾十年前老傅就因爲陰壽已盡，先於我去世了。”

“哦，按輩分算來，這位老傅應該是我?guī)煾傅哪澄粠熓澹疫€得叫他師叔祖呢。”我暗自心道，“很可能也是因爲受到門內(nèi)師兄弟的排擠，他才主動跟隨左丘城主離開鬼膳門的，這倒也不稀奇。”

左丘茂明並不知道我在開小差，仍接著說道：“老傅死後，我無陰餐可吃，就只能靠吃藥來繼續(xù)修煉秘術，延長陰壽，但效果始終比不上吃陰餐。《掌上明珠》的食材雖然已經(jīng)備齊，可此後也一直找不到懂做這道菜的陰餐廚師。沒想到，在我臨死前終於還能遇見一位！”

“翟自勝，我的生死可交由你做決定，但只求換得一口美食品嚐，雖死無憾！你能幫我這個忙，滿足我這個遺願嗎？”

聽了左丘茂明的話，我沒有立即回答，而是靜靜地看著他。這位曾經(jīng)揮斥方遒的一代梟雄，獨力建立左丘城對抗地府的一方豪傑，危急時刻拯救全城的救世主，不論如何也不應該淪落到現(xiàn)在這般淒涼的境地，茍延殘喘，還爲了能吃上一盤菜以命相求。

我並不單單只是可憐他，此時腦中彷彿還浮現(xiàn)出了我?guī)煾傅哪印Ｒ幌氲綆煾府斈旯陋毝瘧K地死在一道峽溝裡，差點無人收屍，我就無法拒絕面前這一位垂死老人的小小請求。

“好吧，我可以試一試。”我應承下來，隨即問道：“但是做陰餐需要很多特殊的廚具，你這房間裡有嗎？”

左丘茂明見我答應了，頓時非常高興，急忙對我道：“我這屋裡肯定是沒有，但在這樓裡的另一頭就有一個小廚房，當年老傅就在那裡掌廚做陰餐，他那套廚具我特意交待下人們不要亂動。而且，《掌上明珠》所需的全部食材也都保存在那裡面。”

“可是，我現(xiàn)在的身份怎麼過去……”

“不用擔心，我也跟著你一起過去。”沒等我說完，左丘茂明就明白了我的擔憂，“我雖然修爲全無，但憑我的聲音，嚇走一般的侍衛(wèi)還是沒有任何問題的！”

我考慮了一下，便同意了他的計劃。但隨後我又有些遲疑地問他：“你……還能走嗎？”

左丘茂明把身邊的長劍遞給我，道：“這麼長的樓道我走過去太吃力了，你拿著我的斬龍劍，揹我過去吧！”

左丘茂明居然連自己的看家兵器斬龍劍都放心地交給我，說明他確實願意把性命交到我手裡。我自然也就不再懷疑，先接過劍，然後蹲下身來讓他趴在我的背上將他背起。一個虛弱、乾瘦的耄耋老人其實已經(jīng)沒剩下多少體重了，竟感覺跟背一個小孩差不多。

我吹滅了油燈，摸著黑就出了左丘茂明臥室的門。此時已經(jīng)過了子時，走廊裡一陣漆黑，城主府內(nèi)也早過了熄燈睡覺的時辰，只剩下少數(shù)的侍衛(wèi)還在巡邏。不過，左丘茂明對他們的巡邏路線和時段幾乎瞭如指掌，便在背後一路指示我巧妙地利用時間差避開了所有的侍衛(wèi)，人不知鬼不覺地去到了那個小廚房門外。

但我卻發(fā)現(xiàn)門上掛著一個大鐵鎖，十分結實。我回頭問左丘茂明：“鑰匙你有嗎？”

“這個廚房原本就只負責供應我的飲食，老傅死了以後更是被棄用，鑰匙我也早就丟了。要不，你就直接用我的斬龍劍把鎖砍斷！”

我搖搖頭，道：“那還不如用我的如常刀順手呢！”

說罷，我抽出腰間的寶刀，對準門上的鐵鎖一磕，鎖樑便斷作了兩截。我及時伸手抓住了斷鎖，幾乎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音。

“好刀！”左丘茂明也忍不住讚了一聲。

我笑了笑沒有答話，只隨手推開門，揹著他閃進了屋裡。

屋裡自然也是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左丘茂明又提示我道：“我記得門後右手邊有一盞鬼火燈，你可以點亮它。”

我先用食中二指生出了一小團鬼火往右邊一照，的確看見了一盞已經(jīng)生了鏽的銅燈擺在桌上，鬼火接觸到特製的燈芯，便開始自行燃燒起來。

有了光亮，小廚房裡的景物這才慢慢顯現(xiàn)出來。除了桌子、椅子上有些蒙塵，空氣裡有些黴味外，一切傢俱都很整齊地擺放著。竈臺、鍋鏟、刀砧等廚具也一應俱全，並且都用白布蓋住，掀開後看起來還像是新的一般。

我拿起一口鐵鍋瞧了瞧，嗯，的確是特製的，很適合炒陰餐，即使不如我那口沒帶來的盾鑊，也不算次品。

“怎麼樣？合用嗎？”左丘茂明問我。

我點點頭，這才把他從背上放下來，讓他坐在一張椅子上，然後問道：“幹活的傢伙應該是齊全了，食材呢？”

“你推開那個碗櫃就看見了，全在櫃子後面放著呢。”

廚房裡只有一個碗櫃，推開之後居然還有一個櫃子，就鑲在牆上。櫃子同樣上了一把鎖，還貼了一張封條，上面寫著：“無城主之命，任何人不得擅開此櫃。”

我回頭看了看左丘茂明，他笑道：“你是需要我下一道開鎖的命令呢，還是希望我給你鑰匙？”

我不禁也笑了，回道：“不用麻煩了。”

如法炮製，削鐵如泥的如常刀再次充當了開鎖的工具，讓我順利地打開了櫃子。果然，裡面分門別類地放置著各種食材和調(diào)料，而且根據(jù)食材的特性採取了不同的儲存方式，確保幾十年下來也不會腐壞。

我將櫃子裡的包裝全部打開來看，檢查一下保存的情況，還估算了一下分量，最後在心中默默地與當年師父傳授給我的菜譜對了一對。

“嗯，食材都齊了，可以開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