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後,我聽說小舅的喪禮非常簡單,只是一口棺材,按照風(fēng)俗弄了一下,雖然我們都明白,鬼是不需要這些東西的,但就好像爲(wèi)了讓自己心安一樣,該辦的,還是一樣走了遍過場。我父親將他葬在了我外公的墓旁。
只是從那以後,夏如軒整個人就變了,話少了很多,平時容易一個人發(fā)呆,也不知道在想些是什麼,叫他好幾聲,他纔會反應(yīng)過來。
休養(yǎng)了一段時間,我身體上的傷有了好轉(zhuǎn)的跡象,因爲(wèi)受不了整天呆在牀上,林天給我弄了個輪椅,我那時候的感覺,就好像自己突然老到了八十歲一樣,生活都不能自理。林天一直和我們住在一起,我和他說,你差不多也該回去找你媽媽了。好給她報個信。
他笑了笑,道,我等你們這邊事情少點就走。
我淡淡笑了一聲,沒在多說,因爲(wèi)我知道這個時候,就算做趕,也是趕不走他的。好在這幾天,吊死鬼恢復(fù)的差不多了,可以從鬼冢裡出來,有時候家裡沒人,他就推著我到處走走,有時候和他在一起,看看他臉上那種好像什麼事情都不明白的傻笑,而且他也不說話,兩個人就這麼安安靜靜呆著,我忽然覺得挺有意思的。說到底,這種平靜的生活,對於我來說,還是有些奢侈。
我也不記得這是回來以後的第幾天,我知道那天晚上,我沉悶的坐在輪椅上,忽然聽到夏如軒房間裡傳來隱隱抽泣的聲音。我慢慢靠近了一些,輕輕推開門,朝著裡面看了一眼,見他一個人縮在牀上,整個人都鑽到輩子裡,身子一抖一抖的,讓人看著有些難過。我想想,這也是他不應(yīng)該經(jīng)歷的事情,他今年有二十歲,還是沒有?我自己也不太清楚,不過看看同齡的人,別人都自由自在的,但他幾乎都門都不能出去。好像一輩子,想要活著,就需要困在一個小小的地方。
我推著輪椅,慢慢走了進(jìn)去,伸手輕輕在被子上拍了一下,他甚至沒發(fā)現(xiàn)我進(jìn)來,身子莫名的抖了一下,探頭出來看了一眼,發(fā)現(xiàn)是我,才忙不迭的擦起眼淚來。我也不明白爲(wèi)什麼他如今在我面前,會顯得這麼拘謹(jǐn),彷彿有些害怕一樣,但仔細(xì)想想,似乎也不單單是我,而是在所有人的面前他都是這樣,小心翼翼的,像個孩子。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腦子裡在考慮著該用什麼話來解開這種尷尬的場面,最後實在想不出來,才傻傻的問了一句說睡不著?
他又揉了揉眼睛,不吭聲,默默的點了點頭。
我呵呵笑了一聲,伸手在他腦袋上揉了一下,說以前我心裡煩,都會和朋友說說,你瞧林天就是,我媽媽去世的時候,我也和你現(xiàn)在這樣差不多,要不是後來出了太多事情,沒時間給我難過了,不然估計現(xiàn)在都還緩不過來。
他頓了半晌,我以爲(wèi)他還是不會說話了,可最後還是努出來一句,說我和你不同,我沒朋友……
我微微愣了一下,這才忽然想到,其實夏如軒的世界,和小鬼也差不多,他認(rèn)識的人很少很少,以前那段時間,除了小舅以外,只有謝寧一個,謝寧死了,小舅也死了,或許他心裡就以爲(wèi),自己真的成了孤身一人了,雖然有我們在,可是林天丁丁,畢竟和他不熟,只是礙於我的面子,才願意和他說上幾句話。
我心裡有種悵然的感覺,頓了一下,才說,小舅死的時候,讓我好好照顧你的,雖然我沒什麼本事,可就是拼死,也不會讓你出什麼意外的。
他愣愣的看了我一眼,沒有說一句話,這氣氛有些微妙,也很尷尬,我也分不清楚,他是不相信我這話,還是因爲(wèi)小舅的原因,心裡有些忌諱。因此我又在肩上輕輕拍了拍,說,你始終是我弟弟啊,你爸爸想要血珀,爲(wèi)的就是你好好活著,等我找回來,就把血珀給你。
他這才擡起頭來,吸了一下鼻子,說,我爸以前和我說過,沒準(zhǔn)會有這麼一天的,只是我沒想到這天來的這麼快……
我微微訝然,確實和我想的一樣,小舅他心裡,其實早就已經(jīng)做好了某一天赴死的準(zhǔn)備。他和路遙一起,說得難聽點,就是與虎謀皮。自然也知道這些事情的危險性。
夏如軒微微低了下頭,又好似自言自語一般,說表哥,我以前,一直覺得自己要在謝家祠裡活一輩子了,有很多次,我差點都忍不住有自殺的念頭,但我爸爸總說,好死不如賴活著,只是我一直覺得,我那種生活,他是不會理解的,有時候爲(wèi)了這件事,我倆還吵得很兇。我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開始,他打起了血珀的主意。但那個時候我才明白,還有這種方法,可以改變我的命運。
我沉默的點了點頭,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但夏如軒忽然笑了笑,繼續(xù)說,你也知道的,我爸那個人沒什麼本事,一輩子在外面悠悠盪盪的,一年也就來看我兩三次,給我?guī)〇|西,可最後我倆都是吵架,他生氣裡就離開。到後來,他沒準(zhǔn)覺得我真不想活了,纔給我說了血珀的事情。
我抿了抿嘴脣,說他明明可以直接和我媽媽要,如果當(dāng)時這樣,就不會有這麼多麻煩了。
可夏如軒聽了我的話,忽然搖了搖頭,道,血珀是認(rèn)主的,離開你媽媽時間太長,你媽媽也會死。畢竟是親姐弟,我爸就算想要,也不忍開口。直到你媽媽死了,那個時候他才一狠心,決定把血珀給搶過來。畫皮是自己找上來的,她清楚的知道我爸和你媽的關(guān)係,現(xiàn)在想想,好像沒有什麼事情是她不知道的。她想要血珀,雖然我們不知道她的目的,但我爸爸怕她,拿她沒辦法,只能裝出和她聯(lián)手的樣子,就好像相互利用一樣,暗地裡想著辦法。
他說著說著,忽然擡頭看我,無比認(rèn)真的說,但是表哥你要相信,我爸心裡非常糾結(jié)的,知道血珀在你手上,而且也認(rèn)你爲(wèi)主的時候,他其實一面想把血珀奪過來,但一面也希望你能夠活下去,有時候我看他那樣子,糾結(jié)的都快瘋了,一個人沒事的時候,就整夜整夜的喝酒,喝多了,就自言自語的說話,幾乎都在和你媽媽道歉,說對不起她,也對不起你。現(xiàn)在想想,其實害死我爸爸的人是我啊……如果我不是這種命,不是成天覺得活著沒意思,那我爸也不會攤上這趟渾水……
我看著他的樣子,見他眼眶裡又有淚水開始打轉(zhuǎn),我才發(fā)現(xiàn),他這段時間以來的沉默寡言,其實不是因爲(wèi)和我有了芥蒂,而是對於小舅的死,他心裡自責(zé)。就好像我也覺得是因爲(wèi)我太親近畫皮的原因一樣。可換做我是他,沒準(zhǔn)對自己以後的日子,也同樣絕望了,說不定哪天找棵樹就把自己吊死了。得知有拯救的方法,肯定也會不顧一切的去找,就好像爲(wèi)了解決我引鬼的問題一樣,也是拼命的想要把另外一塊血珀給找出來。
想到這裡,我不由有些難過,我心裡那個決心似乎又堅定了許多,我伸手幫他擦了下眼角的淚,說你別這麼想,不管你想不想要那塊血珀,你爸爸肯定都會爲(wèi)你去找,就好像他說自己會有這麼一天,其實從一開始,他就已經(jīng)下定決心了,否則也不會和你提起血珀的事情,他只是希望你能有個活著的念頭而已。你在等一段時間,等我身上都是傷好了,就去幫你把血珀找回來!
哪知聽了我這話,他忽然搖了搖頭,說算了表哥,我已經(jīng)想好了,血珀我不要了,沒有血珀,你遲早也會出事,我想回謝家祠那裡去,在那旁邊蓋座小屋子,以後住在那附近,平平淡淡的過一輩子……
我忙打住他的話,說這可不行,那地方本來就古怪,現(xiàn)在塌了,不知道還會有多少活死人從裡面爬出來,到時候會怎麼樣,我們誰也不清楚。你去了,要有個三長兩短的,我怎麼和你爸交代,你先等我想想辦法,反正我相信,事情肯定還有轉(zhuǎn)機(jī)。
他沒有在說話,似乎是對我口中這所謂的轉(zhuǎn)機(jī)已經(jīng)不抱希望了。我一時也迷惑起來,現(xiàn)在畫皮下落不明,似乎唯一的突破口,就在和她聯(lián)手的謝成風(fēng)身上。只是我這幾天因爲(wèi)?zhàn)B傷的緣故,什麼事情都沒有過問,現(xiàn)在想想,才發(fā)現(xiàn)還有很多事情等著我去做,比如從墓穴裡帶回來的秦明,血珀和活死人的關(guān)係,我還不清楚。不過相比起來,還是畫皮更加重要一些,謝成風(fēng)上次被譚嵐抓了回來,這幾天我也沒看到譚嵐的影子,估計一時半會他心裡的氣還沒發(fā)泄夠。而且譚嵐背後,他想要除去的另外一部分族人,現(xiàn)在也不知道在什麼地方,做些什麼。也是個迷。也許明天,看我身體狀況不錯的話,是該好好找他問問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