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天林的外公離奇死亡,居然是林家老太君授意他人做下的,這讓他驚愕不已。不管上官琴所言是否屬實,只怕老太君和這件事都脫不了太大幹系。
不過上官琴雖然如此說,但也只是她個人的判斷,實則並無證據(jù)。她只道當年父親身體一向康健,竟一夜暴斃,不待她從外地返回北城就被送去火化了。她只看到驗屍報告上註明的是父親死於心肌梗塞,一個她難以接受的原因。
而緊接著,她就收到了方蟬君的信使傳話,讓她就此離開林義琛,永遠不要再見他。老太君並沒有說如果她不服從會怎樣,只許諾了她會代爲關照她上官家的孤兒寡母,一定讓她們有個穩(wěn)妥的棲身之所。
“那老太婆掌控林家?guī)资辏ㄊ桥挛伊粼诹x琛身邊,會讓她無力制約,纔會千方百計地威逼我離開。沒想到她竟狠心如斯……”
當年如果她不答應,只怕母親和妹妹也會遭其毒手,而她又勢單力薄,又實在無法保護她們,於是便只能憤然離去。
交代完前因後果,上官琴便不再言語,只剩下難以抑制的喘息。積壓在心頭近三十年的仇恨,縱然修佛這麼多年,都沒有化去啊,只是愈加憤懣罷了。
“我知道那老太婆對你方家何等重要,也不指望你現(xiàn)在就信我所言。但你也要知道,我與那老婆子不共戴天,除非她死了,否則我便不會回去。”
“大姨,此事我一定會查個水落石出,再給你個交代的。”如果外公的死另有蹊蹺,方天林絕不會坐視不理。
有這番積怨在裡頭,他只能暫且放下接上官琴回國的念頭。要不然,如果事實真如上官琴所料,那她重現(xiàn)身份,不知方蟬君又會做出什麼事來。在真相揭曉之前,他不敢貿(mào)然行動。
他能與大姨相遇,實在是一場巧合,如果不是因爲她與蘇姍姍長得太過相像,而他又正好從林義琛口中聽得過這麼一個人物,那他根本不會與她相認。
上官琴隱居於此,泰然近三十年,至少證明是個安全的所在。
方天林鄭重承諾,上官琴不再言語,他便知道她是要走了。今夜姨侄相認,兩人卻是連對方的臉都看不真切,只留下日間那匆匆一瞥的殘影在心中。
“我,能抱一抱你麼……”她問。
方天林主動上前,擁她入懷,溫和而又緊密的擁抱壓得上官琴幾乎喘不過氣來,在上官家唯一的後人心中,對她這素未謀面的大姨,也是有著炙熱的感情啊。
“保重!”
“保重……”上官琴又哭了,泣然迴應。
忽然,方天林與她分開,將手指抵在她脣上示意她不要說話。他悄悄地把上官琴拉到門後,這時廊外傳來極輕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到門外停下。
來人在地板上輕叩了兩下,輕聲問:“方先生,您安睡了麼?”
從她的聲音裡,屋裡的二人都已經(jīng)聽出是誰了。上官琴驚訝不已,自己的弟子怎麼會跟她的外甥認識,還不顧忌諱地在半夜尋到他房裡來。方天林則是並不意外,抖動了下被子,
佯裝起身,到門邊問:“何事?”
“您還醒著?太好了……”阪本千代的語氣中帶著一絲欽佩,她原本只是試一下,看能否驚動他。如果不行,再入房將其叫醒。沒想到只是輕輕一點動靜就已經(jīng)讓他靈醒,心裡便有一種興奮感。
“很抱歉深夜打擾,我是想問一下,方先生會在此地逗留幾日,或者將去哪裡?如果有暇,小女子斗膽,想與您約戰(zhàn)一次。還請您不吝賜教!”
雖然隔著門,方天林也知道她此時已經(jīng)一跪到底,他輕輕地拉開門,擡手虛託了一下,阪本千代便覺得雙肩著力,不由自主地直起了身子。
方天林出手疾如閃電,單指點在她眉心,她只覺得一股極大的魄力向她壓來,身子完全無法動彈。
他收回手,又把紙門拉上。
“過個十年,再來找我吧。”
阪本千代愕在當場,半晌纔回過神來,她與他之間的差距之大,超乎她的想象。如果與之對戰(zhàn),絕無勝算。即使心有不甘,但她還是叩首告退了。
門外那人走後,上官琴才長舒一口氣,不忘問了方天林一句:“怎麼你擡一擡手,她就退了?”她知道自己這個記名弟子是剛柔流的傳人,一身武藝驚人,日本許多名家好手都不是她的對手。
“她也是個好手,明白勝負之分,不過擡手之間。既然試過了,自然不必再多比一場。”剛纔他要是發(fā)出寸勁,門外現(xiàn)在就多了一具屍體了。
正說話間,屋裡傳來悉悉索索的翻被子聲,小陽醒了!
那孩子翻身而起,揉著眼睛向紙門走去,另外兩人動也不動,大氣不敢出地看著這半夜驚醒的小孩。
小陽並沒有發(fā)現(xiàn)他們,因爲她一直沒有睜開眼睛,只是迷迷糊糊地打了個哈欠,然後撓了撓頭。
“廁所……”那孩子唸叨了句,便拉開門準備出去,月光透進來,她睜開了眼,忽然覺得有點不對勁,瞇了瞇眼睛扭頭向旁邊看去。
一個,兩個?什麼人!她正欲驚叫出聲,方天林團身上前,一把摟住她在半空轉了個身,而後捂住了她的小嘴。
“別怕,是我,不是壞人。”他輕聲道,同時提醒,“別出聲。”
小陽聽出他的聲音,點了點頭,此時她已經(jīng)睡意全消。她又看向屋裡另外一人,藉著微弱的光線,她看到那張白皙的臉,瞳孔驟然縮小。賽岡寺住持!她在客人的房裡做什麼,她……
小陽年紀雖小,可也懂得天地倫常,當下便以爲自己是撞見了非常不得了的大事,嚇得渾身發(fā)抖,都哭出來了。
那孩子的眼淚滑到方天林掌間,他知道她此時心中懼怕非常,但還是不能輕易放開她。“怎麼辦?”被這孩子撞見,實在是意料之外,也怪他倆相認之後不分場合,在這房裡敘話良久。
上官琴一時也拿不定主意,如果傳出是非口舌,那定會鬧得沸沸揚揚,可想要這孩子完全閉嘴的話……
“別傷害她,你把她帶在身邊吧。”沉吟良久,她纔想出了個折中的法子。雖然聽不懂她在
說什麼,但她語氣溫和,小陽覺得自己並沒有危險,抖得並不是很厲害了。
“小陽,”方天林輕聲問道,“你願不願意跟我去中國?”
“唔……”小陽又開始抖了起來,因爲她感覺到自己的後頸有一隻大手,一隻非常有力的大手捏在那裡。只要自己搖頭,恐怕就永遠也不能說話了,伴著恐懼,她無奈地點頭。
上官琴走到他倆身旁,在小陽頭上輕撫:“小陽,方大哥不是壞人,你跟在他身邊。可以吃好穿好,還能上學,也不用天天干活了,乖乖聽話,啊?”
小陽的眼睛在他倆之間來回旋轉,越發(fā)肯定了她心裡那禁忌的猜想,身子縮得緊緊的,不敢應答。
“哎,到底是個孩子,多半嚇壞了……這寺裡清苦,她本是棄嬰,從小到大,也沒過上過好日子,是個可憐的孩子,你往後要好好待她。”
“一切交給我吧。”
交代完一切,上官琴便悄然出去了。方天林復又把紙門關上,輕輕鬆開捂住孩子的手,把她翻轉過來,冷聲道:“如果你抖漏半個字出去,你爺爺就會死,你的尼姑姐姐們都會死……”
十歲大的孩子懂個什麼,嚇一嚇,便連話都不會講了。“嚶……”地一聲,方天林覺得腿上一陣溼熱,這孩子竟是嚇得尿褲子了。
他擦了擦額頭上的虛汗,心說我有那麼可怕麼?他尚且不知,如今在小陽脆弱幼小的心靈裡頭,這位爺爺口中尊貴的客人已經(jīng)有如修羅了。
不過修羅大人還是挺愛乾淨的,經(jīng)過一番洗禮之後,他沒有發(fā)火,只是抱著小陽去了後院的溫泉,同她一起洗了一番,更換了浴衣才重新回到房內(nèi)。
次日清早,方天林便傳來了那老僧,言道此女乖巧,要把她帶回方家去教養(yǎng)。既然少主開口,那老僧自然不敢非議,就是不知少主收這小孩的用意何在,心中不解之外,也有一些不捨。
“我會另從家廟裡頭選人來幫你的。”這裡地處荒山野嶺,也算是苦修了,想必方家的家廟裡頭總有合適的人選,那這老僧也就不愁無人繼承寺廟了。
忐忑間,老僧還是隱諱問了方天林的用意。
“只是看她可憐,打算收養(yǎng),即使在異國無親無故,總好過在此清苦一生。您老放心,我會善待她的。”
老僧鄭重謝過,又把那孩子領到一旁,好生囑咐了一番。那孩子對著爺爺只是嚶嚶地哭,並不敢應聲,害得那住持也是拘了一把老淚。
方天林帶著小陽先於那羣尼姑離開了寺廟,一路下山,他都是抱著她的。這孩子比同齡人都要瘦小,並不顯重。
他問:“你叫什麼名字?”
“天川,天川陽……”
“以後你改姓方,就叫方小陽吧。”
“是,主人……”方小陽細聲道。
“呃,不許這麼叫我。”方天林皺了皺眉,渾身起了一陣雞皮疙瘩。小陽以爲他真是生氣,大氣都不敢出,看著她泫然欲泣的表情,擔心她又要嚇得尿褲子,輕嘆道,“隨你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