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飄雪盡了,何人解當花香?正風避重簾,雨回深幕,雲護輕幡,尋他一春伴侶,只斷紅相識夕陽間。未忍無聲委地,將低重又飛還,疏狂情性,算淒涼耐得到春闌。
便月地和梅,花無伴雪,合稱清寒。收將十分春恨,做一愁影繞雲山,看取青青池畔,淚痕點點凝斑。
夢與歲月隨風飄去,無法忘卻的唯有珍藏心中的那份純真,那份純情……
那時,拉起你的手,無須羞澀,無須顧慮,我們的樂園,是那山崖的一片青草地。你的裙,在田埂上飄逸,我綠色的夢幻裡,流動著春天的永恆。
那時,跑進青紗帳,你嚼著烏米,脣上黑黑乎乎長滿鬍鬚鬍鬚,我開心地嘲笑你,你生氣,抽泣,嚇傻了我,慌慌張張求你,求你用烏米把我的臉塗成一輪令人討厭的黑碳頭……
想起,我心裡好苦!凌雪微微一嘆,多少往事,多少癡情,多少承諾,都無法彌補了,你是踏進了那道門檻兒,拉開了你我之間本可再還原的距離,你的歸宿,在故鄉的黃土地,而我,卻將要選擇根植於遙遠的大漠戈壁了!
每當夕陽落山的時候,凌雪就走出營房,裹一身疲累,跌坐在營房後面的一座小山上,在那裡,他可以看見一條美麗的河,沙河,儘管他深知那美麗永遠都如水中月鏡中花,可他絲毫不悔,他癡癡地坐著,癡癡地等。
那河,是絕對的鬼斧神工。氤氳繚繞,幾片葉子飄浮在河面上,偶爾有不知名的漂亮的小魚躍起,鱗在夕陽的映照下閃著幻彩,濺起的水花似雪似梅,飄飄點點,精靈樣倏忽即來疾去,岸邊有柔柔的水草,惹著晚風,如檀香,嫋嫋娜娜,晚霞似一個神奇的魔術師,變幻出層層聖潔多彩的光暈遮蔽著多情的沙流河,宛如一個清麗出塵的少女掛著蟬翼樣靈彩四溢的面紗,更添幾分神秘與朦朧……
他常常會癡癡地看啊,想啊,久久地,久久地不願離去。
這樣的日子一直持續了好長時間,直到有一天——
“小凌?小凌呢?”何副團長到七連來,徑直去找在南疆各連隊已小有名氣的司務長。
凌雪倒有點兒納悶了。他跟這個何副團長幾乎就沒打過什麼交道,如果是公事,肯定不會他親自來找,有的是勤務兵。不過他還是迎了出去,熱情地讓座,倒茶——儘管他好像生來就有“懼官癥”,也不是懼,而是不善與他們來往,那一舉一動常使他有種莫名的壓抑。所以只要一提起七連司務長,不論哪個駐一的戰士都會不約而同地翹起大手指,“小凌?好樣的!”可那些日理萬機的首長們,卻一個個頗爲頭疼。他們大多數根本就沒見過小凌,只不過從傳聞中知道有那麼一個人而已。由此看,何副團的造訪豈不大大的有悖常情?更讓小凌“受寵若驚”的事還在後面呢。
“小凌啊,聽說你幹得不錯——幹得不錯。”何副團是河南人,說話有個顯著的特點,不論重要與不重要,統統重複一遍,各種會議上的發言更是如此,譬如一個小時的講稿,他保證剛好兩個小時,分秒不差。有好事的戰士送他一個外號叫“可可團長”,根據麼,無可考證,反正是“可可團長”的稱譽幾乎是人人皆知——確切地說是除他本人之外人人皆知。聽說席參謀很爲老鄉不平,要查清是誰的傑作,只可惜是老虎吃蒼蠅,無處下爪子,只好不了了之。
何副團嗬嗬笑著,拍拍凌雪的肩,很有一種屈尊寵幸的味。
“團部嘛,嗯,團部,缺一個司務長,我麼,嗯,推薦了你——嗯,推薦了你——”語調倒也抑揚頓挫,久煉成鋼麼。一頓,注意地看凌雪的反應,倒底沒看出點諸如“感激”之類的,更甭說“涕零”了,似乎還有那麼一點點的不以爲然。
何副團失望地聳聳眉,特意級以後的話全加上了重音,大概是以示強調的意思吧?
“團裡已研究決定了——研究決定了,車麼——嗯,車,我帶來了——帶來了,你麼,你——這就跟我去報到——嗯,跟我去報到。”
“謝謝何副團”,凌雪的聲音很低,何副團聽來倒頗爲清晰,他滿意地點點頭,馬上眉頭又不自覺地動了動——怎麼看不出一丁點謝的表情?還是那一幅不以爲然的樣子?
“我——”凌雪囁嚅著說,似頗爲困難的樣子。
“沒關係——沒關係,有什麼,嗯,有什麼事,就大膽地說——嗯,大膽地說。”何副團又鼓勵地拍拍凌雪的肩頭,眼角泛起一絲笑意:這下,不論他提出什麼事,我都給他辦到,任務就完成一大半啦,哼,這個玉蓮,真不知怎麼會看上這個呆頭鵝樣的土豹子,一點也不知道靈活點。唉,真是的,還是儘快落實了吧,妻子和玉蓮可能餃子都包好了,免得等時間長了姊妹倆又向他開炮,唉,誰讓他是個“氣管炎”的姐夫呢?
凌雪可不知道這位跟傳聞中頗不一樣的何副團在想什麼,不是挺平易近人的嗎?怎麼——?許是傳聞有誤吧?他心稍稍一寬,也不那麼緊張啦,忙接著剛纔的話頭說下去。
“我想留在七連,在這挺好的,再說,這裡也需要我。”凌雪一口氣說完,心裡倒也痛快多了。
“你?!”何副團做夢也沒料到凌雪會冒出這麼個主意,他不由的氣往上涌,真是不識擡舉,多少人還求之不得呢。哼,要是往常,他早都罵娘了——可,唉,倘給姨妹交不了差,他以後的日子就不好過了,“小不忍則亂大謀”,他告誡自己,嚥了口唾沫,努力壓下心頭的火,和顏悅色地開導:
“小凌啊,不要辜負領導的企望嘛,團部不也需要你嗎?何況你是軍人,要服從命令,懂嗎?”許是著急吧,何副團的這幾句倒是頗爲流暢。
凌雪呆了呆,想想出是,不論哪也是一樣盡心盡力地工作,幹得還是老本行——只不過,他真捨不得離開這個荒無人煙可卻情意濃濃的地方。唉,去就去吧,他無可奈何地點點頭。
何副團不待他與戰友們告別,就匆匆忙忙將他拉一車,一溜煙走了——使凌雪納悶地是車怎麼停在了家屬院?當然他也不可能知道這是何副團的官邸。
何副團二話不說拉他進屋——笑哈哈直朝屋裡嚷嚷,“嗬,倒茶——小凌來了。”
凌雪想破腦袋也想不出這個地方還有誰認得他,“小凌來了?”誰知道小凌是誰啊,真是的。
“來來來,介紹一下,這是我的小姨妹郭玉蓮,這就是大名鼎鼎的才子凌雪,人跟名字一樣瀟灑。”何副團大嗓門打斷了凌雪的思路,他機械地擡起頭。一位穿紅著綠,打扮的特花哨的似乎也頗費了一番功夫的姑娘,正提著暖瓶走出來,發覺他在看她,便充衝他微微一笑,低了頭倒茶。
凌雪滿不是滋味地扭了扭身子,如坐鍼氈,他可沒做“座上賓”的經驗。又何勞沒什麼來往的何副團如此費心熱心?更勿寧說他那個從未謀面聽也沒聽說過的小姨子。
“來來,玉蓮,坐。”何副團指指凌雪對面咫的沙發,“你們隨便聊聊,我去廚房幫忙,噢,對了,小凌啊,餃子馬上就好了,吃過飯再走。”何副團不由分說,進了廚房。
凌雪奇怪何副團“可可團長”的稱譽在家裡怎麼就突然名不符實了呢。無意擡頭,卻一下大爲窘迫,何副團的小姨子正坐在他對面,手裡拿著一件正織的毛衣,甜甜在望著他,“凌雪哥,你看,這個顏色,你可喜歡?”
凌雪只覺全身的血,一下子全擁到了腦門上,是憤怒?不屑?現在他再明白不過,擺這種陣勢是爲了什麼。他真不懂眼前這位怎麼會如此地沒趣,還“凌雪哥”?她知道我凌雪是什麼人就敢開口這樣稱呼?
凌雪衝動地站起來,準備要一走了之。他纔不管什麼副團長不副團長,就算有那個好意,也該事先打個招呼呀,不明不白來這一套,算什麼呀?何況這麼樣一個郭玉蓮,就算是天仙下凡,也永遠替代不了我的春妹!真是衰尾透頂,讓個不相干的人冒犯春妹妹的專屬領地,哼——
“餃子來啦——”何副團樂呵呵來了客廳,看到站起來的凌雪,忙問:“小凌,去一號?讓玉蓮給你指個路。”
凌雪擡起的腳又遲疑地放下,“有理不打笑臉客”,娘是從小就這樣教育他的。他怎麼好拂袖而去?再說那樣一來,郭玉蓮豈不很尷尬?她不知輕重倒也罷了,我凌雪豈能跟她一般見識?犯得著麼?也罷,給大家都留點情面也好,他猶猶豫豫地又坐下來,臉色很陰鬱。
顯然,這頓飯吃得並不愉快,凌雪自始至終除了嗯嗯啊啊的,一句全活話也沒說,飯也沒怎麼吃,最後逃也似的走了。
這之後不久,有好,幾次何副團約凌雪去家裡,都被他推推託托地給拒絕了。然而,誰又能相信,就這麼一件事卻從此壟斷了凌雪的命運!凌雪不是聖人,他不知道,就算他知道,也絕不會因此而捨棄那不死的期待!
他依然更努力地工作,工作之餘,也依然常常呆呆地凝望蒼穹,尋找那顆纏繞柔柳的星星,那是她的眼睛啊,哦,春柳——
我多想輕輕地喊出這個名字,如五月的黃金雨輕柔地灑向大地,如雪浪花親吻著礁石!哦,這個名字,這個名字就是我的生命,我的呼吸,我全部履歷的編寫,是一束耀眼的花,清冽芬芳,開在我多雨的生命季節裡。
這名字,日日夜夜在我心中響著,響成了一條喧鬧的河,要從我的名字舌尖涌出,可是,我只有緊緊地咬住雙脣,怕在憂傷或在高興時說出它,怕在夢中喊出聲來!我多想輕輕地喊出聲來,我多想輕輕地喊出這個名字,當四周無人的時候,我呼喚起,淚水忍不住充盈眼眶……
哦,春柳,你能聽見嗎?能聽見嗎?你在哪裡?
春柳,她是否能聽見這泣血的思念這切切地呼喚?
碧雲天,黃葉地,秋色連波,波上寒煙翠。山映斜陽天接水,芳草無情,更在斜陽外。
黯鄉魂,返旅思,夜夜除非,好夢留人睡/明月樓高休獨倚,灑放悉腸,化作相思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