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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 王者歸來

“風汀集結一千名斥候,分成五隊分頭自由出擊,利用熟悉的地形對敵人的後續(xù)部隊展開遊擊,盡最大能力騷擾敵人糧草車隊的前進,務必要將敵人攔阻在賀蘭山一側,至少兩日。”

一身戎裝的年輕將領點頭答道:“是!”

“慕容帶著新徵集的民兵兩千,於百丈崖處設伏,囤積礌石和滾木,等待兩日之後糧草軍突破風汀的攔阻,到時候老木會與你會合,指示你後續(xù)動作。”

兩名士兵同時答道:“遵命!”

“唰”的一聲攤開地圖,少女手指修長潔白,沿著東南一帶畫了一條線,沉聲說道:“烏丹俞帶弓箭手五百,隱藏於松葉林,以弓箭遊擊敵人側翼,一旦敵人發(fā)動進攻立即撤離,堅決不能喝敵人正面相抗,明白嗎?”

年紀輕輕相貌英俊的烏丹俞沉聲應是,他並不是西南鎮(zhèn)府使的原班人馬,而是賀蕭等人後期招募的士兵,曾經是賀蘭山一代有名的賊匪。

“大人,如果可以,我還可以想辦法將敵人引往千冰潭,我熟悉地形,一旦他們踏入,保管有去無回!”

楚喬默想了一下,擡頭說道:“見機行事吧,若是事有可爲,我許你全權負責。”

烏丹俞一笑:“謝大人!”

“賀旗帶著第三隊固守北城牆,戰(zhàn)時全力配合第一隊守衛(wèi)赤渡,賀蕭統(tǒng)領,我將赤渡城頭全部交給你們兄弟了,整個燕北都將站在你們的身後注視著你們。”

賀蕭眼神頓時一凌,行了一個標準的軍禮,和他的弟弟一同朗聲說道:“定不辜負大人的期望!”

“此戰(zhàn)的重點,並不在於殲滅敵人的力量,而是要通過不斷的小規(guī)模襲擊,擾亂敵人的士氣,襲擾後方的糧草,打擊敵人的戰(zhàn)鬥意識,使得敵人不得不疲於奔命,暫緩攻打赤渡的時間。諸位,時間和忍耐,是我們唯一的武器。只要我們拖得過七天,殿下的援兵必到!”

楚喬擡起頭來,燭火照在她的臉上,有著一種晃非人世的美,年輕的軍人們目光堅韌,殷切的望著這個比他們都要年輕的多的女孩子,房間狹小,燈火通明,楚喬緩緩伸出手來,懸於胸前,語調低沉的沉聲說道:“諸位,大戰(zhàn)在即,已容不得我等猶豫不決,國正當危難之際,人當存忠義之心,作爲軍人,我們更加要以守土衛(wèi)民爲己任,不論此戰(zhàn)勝負爲何,我們無愧於燕北的天地,無愧於自己的良心,更無愧於頭頂的這面軍旗!生死存亡,盡在此一役,諸位各自珍重!”

“大人珍重!”

十多雙手齊齊握了上來,門外北風呼嘯,室內火光熊熊,城牆外的不遠處,敵人已經磨刀霍霍。楚喬一聲令下,戰(zhàn)士們紛紛轉身踏出房門奔赴各自的戰(zhàn)場,就此之後,也不知何人能夠迴轉,何人能夠生還。

楚喬纖細的身影站在昏黃的燈光之下,巨大的地圖擺在身前,上面千溝萬壑,道道山樑河水,無不是燕北的水土之地,楚喬緩緩吸了口氣,然後披上大裘踏出房門。一個矮小的身影突然跑上前來,脆生生的問道:“大人要上哪去?”

杜平安提著一盞燈籠,穿著不甚合身的軍裝大衣,臉蛋被凍得通紅,楚喬默默看了他一眼,沉聲說道:“去軍需廠!”

赤渡城雖然守備不多,但是因爲佔據著赤水的地利,水路交通便捷,城市還算繁華,擁有人口十萬餘,送走了婦孺之後,城市內如今還剩下四萬多新徵的民兵。讓這些沒見過血的新兵去和大夏對抗無疑是找死,楚喬也並沒有寄望於依靠他們保衛(wèi)赤渡,比較起戰(zhàn)場,她給他們找了一些更合適的地方。

此時此刻,軍需廠叮叮噹噹一片喧囂,雖然已是深夜,但是無數的火把被綁在牆頭上,巨大的銅爐到處都是,男人們揮汗如雨,各司其職,推著小推車來來回回。

“大人,這是什麼地方啊?”

孩子瞪大眼睛問道。楚喬目光深沉,臉上帶著幾絲遺憾,緩緩說道:“這是燕北中興的希望,只可惜我們的時間太倉促,不然何懼區(qū)區(qū)夏兵?”

裡面有人看到楚喬,連忙通知了進去,不一會,一名四十多歲的中年人急忙跑上前來,兩天之前,這個人還是城裡一個普通的鐵匠,如今,他已經成了西南鎮(zhèn)府使兵器鍛造司的首席指揮官了。

“大人,這麼晚了過來,有什麼指示嗎?”

楚喬搖了搖頭:“我只是過來看看。”

“那大人要進去嗎?”

“不了,”楚喬搖了搖頭,定定的望著前面,鐵匠滿頭大汗,身上的衣服皺巴巴的,還有被灼燒的痕跡,他看著這位年紀輕輕的女長官,微微有些發(fā)愣。

這位長官和他以往見過的都不一樣,年紀輕輕,可是看著她的眼睛,他卻絲毫感覺不到年輕人身上的那種浮躁和淺薄,她好像見過了太多,經歷了太多,於是變得淡定自若,又深沉如海,讓人看也看不透。他在想,這位長官,一定是吃過很多苦的,不然怎麼會擁有這樣一雙眼睛呢。

夜晚的風吹在楚喬的臉上,冰涼涼的,她穿了一身藏青色的大裘,衣領上的狐貍毛簇擁著白皙的臉孔。

“你去忙吧,我先走了。”

“啊?哦,恭送大人!”

老鐵匠仍舊是當初面對官員的那一套,腰彎的低低的,險些將頭貼在自己的膝蓋上,等擡起頭之後才發(fā)現,人家已經走得遠了。

戰(zhàn)爭在當天晚上就已經打響,赤渡的原守備們被嚇得兩股戰(zhàn)戰(zhàn),然而,戰(zhàn)鬥的最初卻並沒有他們想象中的那麼激烈,敵人的後備力量似乎被牽制了,讓他們不得不將大批軍隊回援防守,後方陣型大亂,不時的出現小規(guī)模的騷動。

楚喬知道,那是風汀在賀蘭山附近的狙擊發(fā)生了作用,夏軍處於人生地不熟的環(huán)境下,並且戰(zhàn)爭到此時,他們也沒有得到燕洵和第二軍的消息,以趙颺的謹慎,一定會有所小心,而她派出五路遊擊軍的目的,就是要給對方虛虛實實的顧忌和牽制。

然而,趙颺的確是優(yōu)秀的將領,雖然風汀已經立下了軍令狀,楚喬也對戰(zhàn)略的進攻防守轉移做出了周密的計劃和方案,但是賀蘭山的攻勢還是在第二天清晨就宣告破滅,原定的兩日防守連一日都沒有撐下來,只是一個晚上,一千名西南鎮(zhèn)府使全軍覆沒,連一個都沒能活著回來。

因爲風汀的潰敗,慕容和阿木提前遭遇了大夏的全力進攻,戰(zhàn)鬥從早飯時開始打響,一直到正午時分才逐漸趨於安靜下來,阿木的弟弟從小路逃回來,宣告了戰(zhàn)事的結束和失敗,兩千名民兵死傷大半,剩下的被打散,不知所蹤。

大夏氣勢如虹,全力猛撲赤渡城門,然而卻在松葉林附近遭遇了突如其來的阻擊,一隊彪悍的隊伍好似尖刀一般插入了夏軍的側翼,不過五百人的隊伍竟藉著林間的地利如入無人之境在側翼夏軍中走了整整三個來回,還燒燬了中央大旗,並點燃了夏軍的中軍大帳,爲首的年輕將領一箭射穿了軍中副統(tǒng)帥的太陽穴,箭上帶著繩索,回拽的時候帶走了夏軍統(tǒng)帥半邊腦袋。

夏軍大譁,那名統(tǒng)帥的親兵衛(wèi)隊當先追了出去,趙颺想要阻止的時候已經晚了,於是,就在當天大夏損失了八千名精銳衛(wèi)兵,全部被淹死凍死在千冰潭的冰湖裡。

以二十萬大軍來襲,竟遭此敗績,夏軍大怒,就連趙颺都控制不住軍中復仇的聲音,迫不得已下,他不得不暫緩步伐,先將矛頭對準了城外的這批遊擊軍,奈何烏丹俞人數較少,機動性靈活,深諳附近的地形和環(huán)境,竟然帶著五百人在夏軍地毯式掃蕩的戰(zhàn)況下游擊了兩日,仍舊沒有喪失戰(zhàn)鬥力,爲赤渡的城防贏得了難能可貴的時間。

然而兩日之後,趙颺突然收斂了所有的攻勢,就在燕北軍疑惑不解的時候,夏軍突然下令全軍伐木,二十萬大軍齊齊出動,不出半日,偌大一片松葉林全部被砍伐乾淨,烏丹俞的五百人遊擊軍徹底暴露於敵人的眼皮之下。

楚喬站在高高的城樓上,眼睜睜的看著烏丹俞帶著五百人像是一顆石子一樣被夏軍的灰甲汪洋吞沒,馬蹄滾滾,只是一個衝擊,就將那一處小小的水花平息了下去。

“爲自由而戰(zhàn)!”

零星的衝擊聲遙遙的傳來,整個赤渡城頭一片死一樣的安靜,戰(zhàn)士們脫下頭盔,眼望著在城外奮戰(zhàn)的戰(zhàn)友,很多老兵都靜靜的流下淚來。

夕陽如火,用了整整三日,夏軍終於對赤渡城完成了第一次合圍,司徒敬站在趙颺的身邊,恭敬說道:“稟告十四殿下,已經從抓來的民夫口中查探清楚了,城中的守軍是帝國的叛徒西南鎮(zhèn)府使,統(tǒng)領他們的將領是個女子,也是帝國的叛徒,名叫楚喬。”

“楚喬?”

這兩個字很平靜的從他的口中吐出,趙颺緩緩瞇起眼睛,他突然想起了很久之前,那個下雨的黃昏,青巖紅瓦,九曲迴廊,無意的一撞,書卷飄散,被兄弟們取笑辱罵的倔強皇子直挺挺的跪在廊下,遠處書墨清香,淡遠飄來,青衣的少女爬上廊頂,補好了漏水的瓦片,平和的風吹過她單薄的背影,裙角飛揚,烏髮如墨,雪白的繡鞋邊沾了淺淺的青苔……

明明不過一年的時間,可是趙颺卻覺得似乎已經過去那麼久了,他還記得燕洵逃出真煌那一晚趙徹指著那個身影說的一番話。他這個七哥,空有錦繡才華,但卻不懂變通之道,不善權謀之術,這樣的人在亂世可開創(chuàng)不世之基業(yè),然而在朝堂上,卻永無立足之餘地,不過,他卻不得不承認,趙徹的眼力是極好的,當日他一語成諫,終成今日之局面。

“殿下?殿下?”

司徒敬低聲說道:“請下軍令。”

行路艱難,多年宮廷生涯,從無人願意對他施以援手,哪怕只是短暫的一瞬,人間冷暖,世態(tài)炎涼,他早已見了太多,也經歷了太多。

記憶裡的畫面漸漸遠去,趙颺雙眼深沉,緩緩說道:“全力進攻,攻破赤渡之後,屠城祭旗。”

“呼”的一聲,大風嗖然吹起軍旗,在寒風之中獵獵翻飛。

趙颺淡淡的靠在被燒了一角的中軍大營裡,恍惚間想起臨行前所發(fā)一個誓言:

“我發(fā)誓,這一生,我再也不要追隨在別人的馬後。”

所有擋在前面的東西,全都滾開吧!城池、軍隊、敵人、親情、軟弱、猶豫,還有……良心!

夕陽的映照之下,夏軍終於對赤渡城展開了第一次全力的猛攻,千軍萬馬在平原上鋪展開來,人頭密密麻麻,數都數不清,馬蹄如雷震,呼嘯奔騰,騎兵團身著整齊統(tǒng)一的軍裝,馬刺閃亮,戰(zhàn)刀森然,鎧甲在夕陽下閃動著血一樣的紅光,燕北的戰(zhàn)鷹在天空中長嘯,寒風如冷刀,捲起紛揚的大雪,天地間一片瀰漫,形成一道詭異的白霧,龐大的軍隊隱藏在白霧中,更顯其赫赫之威!

“殺敵!!!”

響徹天地的怒吼衝鋒聲突然傳來,大夏的號兵吹響了戰(zhàn)鬥的號角,第一騎兵團的戰(zhàn)士們一把拔出戰(zhàn)刀揮舞在頭頂,如狼似虎般奔向那座低矮的城牆。重甲騎兵團緊隨其後,步兵分佈兩側,弓箭手在盾甲兵的護衛(wèi)下前衝,伏在壕溝之下準備攻擊。遍目所及,到處都是敵人的馬蹄和鎧甲,到處都是刻著大夏軍部鍛造名稱的刀鋒,士兵們在怒吼,大地在止不住的震動。地動山搖,呼喊聲響成一片海洋。

相比於夏兵的咆哮,赤渡城頭上,卻是一片墳墓般的死寂。西南鎮(zhèn)府使的戰(zhàn)士們守衛(wèi)在城頭,端著自己的武器,靜靜等待著攻擊的命令。

賀蕭統(tǒng)領手持利箭,緩緩張開勁弩,瞇著一隻眼睛,弓如滿月,突然離手射去!

只聽“嗖”的一聲,大夏騎兵隊最前面的一人頓時被射的人仰馬翻,那弓箭力道極強,那人從馬上墜落直直翻出四五個跟頭才停了下來。

夏軍登時一愣,均被賀蕭這可怕的膂力嚇了一跳,可是轉瞬反應過來,這樣的人,萬中無一,登時又來了衝鋒的勇氣。

“準備!”賀蕭冷喝一聲,舉起手來:“射!”

夕陽好似突然間被覆蓋了,天地間一片昏暗,大夏的騎兵們頓時好似在發(fā)夢,只見半空中,密密麻麻的箭雨蝗蟲一般,鋪天蓋地的席捲而來,遮天蔽日,速度驚人,縱橫西蒙大陸所向無敵的帝國騎兵淪入了一場無邊的噩夢,前面的士兵被亂箭穿透,飛也似的從馬上衝起,一路疾飛衝撞,竟撞到了後面的三四名騎兵,戰(zhàn)馬翻騰,一片慘叫哀鳴,騎兵們成了名副其實的靶子和刺蝟,鮮血染紅了地上的白雪,一片刺眼的鮮紅。

趙颺眉頭緊鎖,緊急傳令,重甲騎兵和盾牌兵急忙衝上前去護衛(wèi),然而,還沒等他們靠近,又一輪箭雨呼嘯而來。大夏的士兵們哈哈大笑,重甲兵們揮舞著自己沉重的鐵甲,肆意的嘲笑著燕北軍的不自量力。然而,還沒等他們的笑聲結束,弓箭就以可怕的力度穿透了他們的戰(zhàn)甲,在兇猛的金屬狂潮之中,他們甚至連喊一聲救命的時間都沒有,慌亂的人馬互相踐踏,死亡,慘叫,鮮血,屍體,在這樣凌厲可怕的進攻前,無人敢前進,前排的隊伍頓時潰敗。大夏的軍官們揮刀砍了十多人,才勉強剋制住士兵們後退逃跑的事態(tài)。

“衝啊!跟著我!”

一名將領騎在馬上,以戰(zhàn)刀彪悍的拍打著自己胸前的鐵甲,然而,還沒等他將激動人心的口號喊完,一隻利箭“嗖”的一聲就穿透了他的腦袋,鮮血潺潺而下,順著鐵鎧上的紋路小溪一樣的流了下去。

“後退者死!後退者死!對方只有不到一萬人,衝過前面這道崗,你們都是戰(zhàn)鬥的英雄!”

軍官們嘶聲高呼,戰(zhàn)士們被激發(fā)出了血性,畢竟是帝國的正規(guī)部隊,在這樣強勁的攻勢下仍舊不減其鋒,繼續(xù)策馬奔馳,龐大的列隊洶涌而來,如同山洪暴發(fā)一般不可阻擋。

賀蕭一次次揮手,督戰(zhàn)道:“射!射!射死這幫王八蛋!”

“將軍!將軍!”

傳令兵急忙跑上前來,大聲喊道:“大人有令!礌石機準備!”

一排三米多高的礌石機被推上城頭,然而,這卻不是普通的戰(zhàn)場投石機,他們更大,更粗,更有力,多加了三個輪軸的支撐,以機簧推動,旋轉多達二十多周,一旦發(fā)射,足足可有四百多步,比正常的投石機整整多出了一倍。

王鐵匠站在城頭上,額頭全是汗水,眼神卻多了幾分狂熱的期待,他握著短刀,突然高喝一聲,一刀砍在繩索上。

機簧的發(fā)動聲頓時響起,礌石機猛然轉動,噼啪之聲緊隨其後,就在衆(zhòng)人目瞪口呆之際,只見一塊足足有磨盤大小的巨石猛然從城頭飛起,轟隆一聲,狠狠的砸在兩名騎兵的身上,慘叫聲沖天而起,所有人驚慌回頭,只見不止是騎兵,就連他們身下的戰(zhàn)馬也同時粉身碎骨,被砸成了一團血沫。

“噢!大人萬歲!”

赤渡城頭上,人羣登時爆發(fā)出可怕的歡呼,自從被夏軍圍困之後,他們還是首次冒出也許我們會勝利這樣的念頭。在這樣可怕的利器之下,無人不瑟瑟膽寒。夏軍們左右觀望,竟然忘記了衝鋒,然而,就在這一刻,真正的噩夢終於開始,大片礌石機同時發(fā)動,萬千巨石從天而降。

那場面太可怕了,那些礌石機發(fā)射而出的,並不是普通的石塊,它們有的是家裡的磨盤,有的是屋頂的橫樑,有的是千萬片殘破的瓦片,就在剛纔,十多名士兵被一塊重物同時擊潰,兩側的生還者仔細看去,那竟是擺在大宅院門前的一座威武石獅!

沒有任何鎧甲和盾牌能夠抵擋這樣的武器,戰(zhàn)刀被砸成了廢棄的鐵片,長矛變成了燒火的柴火,血肉如泥,腦漿飛濺,夏軍如秋收的麥子,一片片的倒在了血泊之中!

趙颺雙目通紅,抓住兵器督造司司長的脖領子怒聲喝道:“那是什麼武器?那是什麼弓箭?爲什麼可以射那麼遠?爲什麼速度那麼快?說!”

頭髮斑白的司長麪皮慘白,呼吸不暢的叫道:“殿下恕罪,殿下恕罪,屬下實在是不知啊!”

“一羣廢物!”

“殿下!讓戰(zhàn)士們撤下來吧,這樣根本就靠不過去啊!”司徒敬哭喪著臉上前說道。

“不許退!”趙颺目光堅韌,冷聲說道:“誰敢退一步,格殺勿論!”

“殺敵!!!”

夏軍發(fā)出死亡般瘋狂絕望的嘶吼,近處弓箭犀利,遠處滾石聲聲,天地蒼茫,到處都是死亡的慘呼,滾石箭矢撲天而來,狂風驟雨一般的瀰漫整個戰(zhàn)場!

楚喬坐在中軍總部,雪花一般的戰(zhàn)報不斷傳來。

“敵軍死傷慘重,但是攻勢仍舊不停,已靠近城防二百步。”

“第一大隊殲敵近萬,箭矢消耗嚴重,已有不到三千捆。”

“礌石銳減,三駕礌石機機弩損壞,已然殘破。”

“敵軍又派出四萬騎兵,三個預備軍團,左城城防就要頂不住了。”

“第三隊開始有傷亡,西城防敵軍箭矢凌厲。”

……

楚喬面色平靜,靜靜的翻看所有的戰(zhàn)報,做出一一批覆。

“兵器鍛造司立刻送上所有庫存箭矢支援第一大隊。”

“損壞礌石機迅速拆卸整修,將第二批礌石機運上前線。”

“第二隊迅速支援左甕城,著凌霄帶隊,統(tǒng)兵三千民軍。”

“城守軍移交第三隊,務必保住西城防,寧死不退。”

“大人!”一陣腳步聲突然響起,剛剛升官爲王司長的王鐵匠急急忙忙的跑進來,沉聲問道:“大人,叫我什麼事?”

楚喬微微沉默半晌,終於緩緩擡起頭來,眼神沉靜,面色含著幾絲鄭重,緩緩說道:“用流火彈吧。”

王鐵匠一愣,隨即面色登時大喜,頓時跑了出去,楚喬緩緩站起身來,向外望去,目光陰鬱,難辨喜怒。

後世的人總是奇怪當年秀麗王爲什麼能以區(qū)區(qū)萬人對抗夏軍二十萬精銳大軍,還能在初期佔據絕對的上風,但是隻有帝國內部的高級軍事指揮官才知道這其中的緣由。秀麗王當年雖然年輕,可是那個時代西南鎮(zhèn)府使所使用的兵器,無一不是劃時代的強兵產物,排天弩、礌石機、滾狼閘、轟雷炮,流火彈等等。這些東西,直到很多年後才被人破解其內在結構,而流火彈,更是等到了一千三百多年後的第二次技術革命才揭開了其神秘的面紗。

這些神秘的兵器在赤渡保衛(wèi)戰(zhàn)中橫空出世,並且迅速在燕北軍中普及開來,在幾次北伐戰(zhàn)爭和後來的西蒙保衛(wèi)戰(zhàn)中發(fā)揮了無法估量的作用。而那個名叫王得子的西南鎮(zhèn)府使兵器鍛造司司長,更是贏得了神兵之父的美譽,可是偏偏是這個人,在他的一生中曾數度說出“我的智慧不及殿下之萬一”這樣的言論,並在他一百零七歲臨死前長呼“殿下萬歲!”,隨即與世長辭。

未來的歷史仍舊沒有來臨,而未來歷史上的偉人們,此時此刻仍舊在泥濘中跋涉著。

當付出足足三萬多人的傷亡後,夏軍終於艱難的走到了城下,可是就在這時,城頭的箭矢和巨石頓時一滯,短暫的沉默之後,數不清通體銀白的小物件噼裡啪啦的被拋了下來。

夏軍仔細一看,竟然是一堆冰塊,隊伍裡頓時發(fā)出一陣嘲笑。

西南鎮(zhèn)府使是發(fā)了瘋了,沒有了箭矢和石塊,想要用冰碴子把人砸死嗎?

可是,就在這時,只聽“轟”的一聲突然響起,一塊碎冰頓時爆炸,爆炸的力道並不是很大,但是堅冰四處亂飛,像是刀子一般狠狠的插入戰(zhàn)士們的體內,被刺入要害處的士兵當場死去,其他地方受傷的人也頓時失去了戰(zhàn)鬥力。赤渡城下一片人仰馬翻,城頭上西南鎮(zhèn)府使的兵將們齊聲高笑,流火彈構造簡單,數量衆(zhòng)多,卻是近距離攻擊的可怕武器,霎時間,只聽慘呼聲震天響起,一片白霧煙氣瀰漫,夏兵哀聲處處,馬聲嘶鳴,猩紅色的液體潺潺而出,無論是步兵還是騎兵,他們聚集在一處,像是一鍋沸水。

“譁”的一聲,大盆大盆的滾油被澆了下去,剛一沾地,就被流火彈的火星點燃,瞬間在城下燃起了一場大火。

雪水融化,上面烈火熊熊,下方冷雪森寒,大夏的士兵們終於兵敗如山倒,呼嘯一聲,齊齊回奔!

赤渡城頭的軍民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看著夏軍鋪天蓋地的倉皇而去,赤渡百姓們和西南鎮(zhèn)府使的官兵們喜極而泣,歡呼著擁抱在一處。

“夏兵退了!夏兵退了!”

巨大的浪潮從城頭席捲而來,楚喬坐在中軍總部,正在草擬進攻命令,忽然聽到前面?zhèn)鱽淼南ⅲ烊箾]有閤眼的少女頓時愣住了,她背脊挺拔的坐在那裡,外面的夕陽如火一般的照耀著大地,血紅的光芒灑在她的臉上,讓她看起來飄渺的毫不真實。

“大人!大人!夏兵退了!我們勝利啦!”

平安穿著傳令兵的軍裝,揮舞著有他一半高的戰(zhàn)刀急忙跑進來,卻在進門的時候愣住了,只見少女靜靜的坐在書案前,面色平靜,一道晶瑩的淚痕,卻從她的臉頰滾落下來。

“大人!大人!”

西南鎮(zhèn)府使的官兵隨後奔來,楚喬一把抹去眼淚,站起身來,又恢復成那個凌厲果敢的軍中統(tǒng)帥,她大步走出房門,一陣轟然的歡呼聲緊隨著響起,無論是平民還是軍人,全都聚集在她的周圍,高興的彙報著戰(zhàn)況。

她不怪他們這樣激動,因爲這樣的戰(zhàn)績實在足以讓任何人驕傲,以一萬雜牌軍對抗對方二十萬精銳大軍,除了之前派出的三千五百人,軍中死傷不到二百,殲敵五萬餘,擊潰對方攻擊十七次。

就此,西南鎮(zhèn)府使將被列爲大陸精銳軍隊之行,赤渡一戰(zhàn),將載入史冊,成爲第一次北伐戰(zhàn)爭中的偉大轉折!

當天晚上,兩軍暫時休戰(zhàn),楚喬並沒有如中層軍官們那樣興奮,她知道趙颺今日之所以會輸給自己,只是因爲不熟悉自己的作戰(zhàn)方式和先進的攻擊技術,被自己攻了個措手不及。明日的戰(zhàn)事,他必定會調整戰(zhàn)略,再想如此輕易取勝,已是不可能的了。

而且,王司長向她彙報,今日一戰(zhàn),排天弩損壞三百架,足足有四分之三,箭矢也用去了大半,礌石機雖然可以修復,可是如今城中已是一片瓦礫焦土,巨石滾木皆以告囂,除了流火彈,攻擊物資已不剩多少。

楚喬揉了揉太陽穴,皺著眉看著行軍圖,反覆推敲幾個防守方案,平安悄悄的走進來,換了壺茶水,見屋裡的炭火已經滅了,就忙活著想要換一盆。

“平安,現在什麼時辰了?”

孩子擡起頭來回答道:“已經二更了,大人,你該休息一下了,你已經好幾天沒睡了。”

楚喬眼睛通紅,也感到眼睛快要睜不開了,她伏在書案上,說道:“三更的時候叫醒我。”

“知道了。”

好像剛剛睡下,外面就響起了士兵有緊急公文求見的口令,平安不耐煩的小聲說:“大人剛剛睡下,你們究竟有什麼事?不能等到天亮嗎?”

“平安,讓他們進來。”

“楚大人!”四名年輕的士兵在平安的帶領下走進房間,爲首的一人上前說道:“我們是羽姑娘的部下,羽姑娘接到大人的信,有口信要我們帶來。”

“羽姑娘接到我的信了?”楚喬大喜,一下站起身來,滿臉驚喜的說道:“姑娘怎麼說?何時可接應我們?可有細緻的戰(zhàn)略部署?”

“大人,姑娘沒有交代,她只說要大人立刻前往藍城,有要事要和大人相商。”

楚喬聽得皺起了眉頭,緩緩說道:“你說什麼?”

“大人,姑娘說要大人立刻前往藍城,有要事要和大人相商。”士兵仔細的又重複了一遍。

楚喬點了點頭,說道:“姑娘沒說別的?”

士兵回道:“沒有,大人。”

“哦,那好,你們等一下,我收拾一點行裝。”楚喬點了點頭,對平安說道:“平安,你過來,把屋裡的大裘拿過來給我。”

平安微微皺眉,小孩子竟然十分機靈,什麼也沒說轉身就往裡屋走。

就在這時,一名一直跪在地上的士兵卻一把拉住了孩子的手,擡頭說道:“大人,不必麻煩了,我們一切都準備好了,我們這就走吧。”

寒光森森,說時遲那時快,楚喬手一揚,一塊硯臺頓時疾飛而去,砰的一聲正中那名士兵的手腕。咔嚓一聲脆響,士兵的手骨頓時斷裂,難爲那名士兵竟還是一名硬漢,受了這一下竟然一聲不吭。平安機靈,就地一滾就躲開那幾人的進攻,順著窗子就跳了出去!

“抓住她!”

爲首的那人見事已暴露,索性不再隱藏,幾人向楚喬撲來,個個都是身手矯健的搏擊高手。

楚喬動作不慢,手上寒光一閃,手臂一震,小臂上綁著的匕首登時滑下,一道寒光在燈火中閃現,一名男子悶哼一聲,好在他身手了得,竟然只是肩膀中刀。楚喬雙手撐在書案上,大腿橫掃,一腳踢在一名刺客的小腹,男人倒飛而去,撞在書架上,兩個花瓶被砸碎在地,發(fā)出噼啪的聲響。

就在這時,門突然打開,三十多名護衛(wèi)齊齊衝了進來,幾下就將幾人制服。

這些人都是燕洵走時留給楚喬的貼身護衛(wèi),向來擔任著楚喬的近身防護,宋祁風侍衛(wèi)長走上前來,緊張的低聲問道:“大人,你怎麼樣?有沒有受傷?”

“我沒事,”楚喬搖了搖頭,沉聲說道:“他們沒下殺手。”

楚喬上前兩步,看著刺客首領,問道:“誰派你們來的?”

那人苦澀一笑:“早知道大人身手了得,今日一見,果然不同凡響。”

“坦白告訴我,我饒你不死。”

“大人,我所言句句屬實,你不相信,我也沒有辦法。”

楚喬微微皺起眉來,一些紛亂的念頭在她的腦中閃過,快的讓她抓不住頭緒,她回過頭去對宋祁風說道:“是誰放他們進城的?”

宋祁風面色古怪,低聲說道:“屬下不知。”

楚喬左右看了一眼,突然問道:“平安呢?”

“平安,”宋祁風回答道:“屬下沒看到。”

“你沒看到?”楚喬目光如炬,定定的看著宋祁風,突然她溫和的笑了起來,說道:“哦,他可能是去叫人了,應該是去了西南鎮(zhèn)府使,和你們錯過了,我們出去看看。”

“唰”的一聲,十多把雪亮的刀鋒突然架在了楚喬的脖頸上,宋祁風苦笑著說道:“大人既然都已經猜到了,我就不必再演戲了。”

楚喬面若寒冰,見宋祁風鬆開那四個人身上的繩索,眼神好似寒冷的利箭。

“大人,對不起,祁風聽命行事,有得罪之處還請大人原諒。”

楚喬面色平靜,冷冷的說道:“你爲誰效力?大同行會?還是大夏?”

宋祁風恭敬的鞠躬道:“到了地方,大人自然就知道了。”

男人走上前來:“屬下知道大人身手了得,不得已而爲之,還請大人合作。”

說罷,就將楚喬捆綁了個嚴實,矇住眼睛和嘴巴。

“走!”

宋祁風吩咐一聲,衆(zhòng)人頓時走出房門,一會一輛馬車就行駛而來,楚喬被搬上馬車,馬車迅速向北駛去。

“站住!什麼人?”

宋祁風坐在馬上,說道:“我是大人的貼身侍衛(wèi)長,這位是藍城羽姑娘的信使,我們現在要馬上趕往藍城,這是大人的令箭。”

士兵一見是宋祁風,頓時客客氣氣的說道:“原來是宋大人,你等著,小的馬上開城門。”

北城門不是戰(zhàn)場,守門的也是原來赤渡城的守備,宋祁風問道:“你不查看令箭嗎?”

“宋大人您親自來就是令箭了,還查那東西幹什麼?”

“哈哈,多謝兄弟了。”

楚喬心中最後一絲希望也宣告破滅,戰(zhàn)馬奔騰,塞外的風冰冷,楚喬只感覺心底一片淒涼,像是刀子狠狠插入一般的疼,沒有了自己,赤渡城將會如何?西南鎮(zhèn)府使的官兵們,會不會以爲自己再一次被拋棄了?那滿城信任自己的百姓,又該何去何從?

天邊漸漸發(fā)白,漫長的一夜即將過去,黎明時分,楚喬被人從馬車上扶了下來,帶進一個避風的帳篷。解開繩索後,她一把扯下眼前的黑布,卻頓時一驚,羽姑娘溫柔的站在她的面前,遞過來一方溫熱的毛巾,淡淡說道:“擦把臉吧,一夜趕路,辛苦了。”

“羽姑娘?”

羽姑娘穿著一身棉質的白色長袍,面龐消瘦,眼眶深深,眼角帶著幾絲淡淡的魚尾紋:“是我。”

楚喬的眼神從震驚到不可相信,她皺著眉,沉聲問道:“爲什麼?”

“此處並不是安全之地,北朔已經時日無多,沒有你在,赤渡能不能撐過今日都要兩說,你先跟我走吧,我在路上再和你好好解釋。”

“你先告訴我,爲什麼?”

楚喬眼神冰冷,她冷冷的看著這位燕北武裝力量的王牌人物,一字一頓的說道:“你早就知道北朔的戰(zhàn)況?知道那裡面的人在如何胡鬧?”

羽姑娘點了點頭,語調平靜的說道:“是的,我知道。”

“那大夏分兵兩路,強度賀蘭山,攻打赤渡城,你知道嗎?”

“我知道。”羽姑娘平靜的說。

“在北朔城裡,曹孟桐大肆徵兵,以民兵爲肉盾,大肆殘害燕北百姓。”

“我知道。”

“赤渡百姓背井離鄉(xiāng),前往藍城城堡,在路上凍死餓死無數。”

“我知道。”

“一旦大夏突破赤渡,就可以兩路夾擊北朔,北朔百萬軍民將死無葬身之地!整個燕北東部土地都將淪入大夏掌握,大夏兵鋒直逼燕北內陸,落日山以東的平民全部要遭到夏軍的屠戮!”

“我知道。”

從始至終,羽姑娘的面色都是那樣平靜,她靜靜的聽著,好似他們在談論的只是一些日常天氣的小事一樣,表情無波無瀾,沒有一點驚詫和波動。

楚喬胸口起伏,握著拳,皺著眉沉聲問道:“爲什麼?既然你全都知道,爲什麼不去阻止?爲什麼要眼睜睜的看著大好局面轉入疲態(tài)淪入戰(zhàn)火之中?”

羽姑娘靜靜的看著楚喬,眼神溫和而睿智,語氣平靜如溪水,緩緩說道:“阿楚,你還不明白嗎?”

楚喬登時一愣,一個可怕的念頭從心底緩緩升起,像是一把屠刀一樣狠狠的砍在她脆弱的神經上。

羽姑娘淡淡一笑:“藍城目前沒有一兵一卒,落日山脈兵力全部收縮調離,不僅是藍城,目前整個燕北內陸都沒有一個軍人,內陸現在是一片跑馬場,隨便一個夏軍攻進去,他們就算是勝了。我無力去阻止曹將軍,也無人授權我這樣做,我留在這裡的任務只是帶你走,除此之外,我沒有接到任何行動的指令。”

好似整個人突然被人拋進了冰天雪地,楚喬腳下一個踉蹌,險些摔倒在地,她的心臟是緊抽的,好似被堅冰包圍,每一次跳動都是帶血的疼痛。她深深的呼吸,卻感覺胸腔被堵塞了,她張開嘴,皺起眉,所有的一切線索漸漸連接在一起,形成一個可怕的線條。

“燕洵……”

“殿下也不在美林關。”

短短的一句話,卻登時將楚喬的全部信念一下?lián)魸ⅲ械哪铑^皆化作帶著倒刺的利箭,生生的刺入血肉,痛得讓人張不開口,發(fā)不出聲。她身子一晃,一把扶住了帳篷的柱子,胸口劇烈欺負,大口大口的喘息著,想說什麼,卻一句也說不出。

羽姑娘靜靜說道:“殿下臨走前交代過我,一定要將你帶走,我在藍城等了許久不見你來,後來才知道路上出了事,又有北朔軍在胡搞,不得已下,不得不用這樣的方式請你前來,請你不要見諒。”

“你們瘋了!”低沉的聲音緩緩傳來,間中還帶著野獸般粗重的嘶喘,楚喬彎著腰擡起頭來,眼睛血紅一片,冷冷的注視著羽姑娘,不斷的搖頭說道:“這太瘋狂了!”

“雖然瘋狂,但很有效,殿下的大軍如今已經突破了長汀省,西北三十幾個省郡無不俯首稱臣,老巴圖家族已經成爲歷史了。如今大夏的主要兵力全都集結在燕北境內,幾路邊防軍又聚集在卞唐和懷宋的邊境,內部兵力空虛的驚人,懷宋目前已經在配合我們,在大夏邊境搞了幾次大規(guī)模的軍事演習,吸引夏兵的視線和眼球。這個時候,只要將大夏的兵力吸引進燕北境內,並藉助大雪和斥候兵切斷他們的訊息通道,兵貴神速,不出半個月我們就能打進真煌城!事後即便是等北伐軍反應過來,大夏也已經大半落入我軍之手,那個時候,他們若是想要反擊,也定將被阻擋於燕北關之外!”

羽姑娘走上前來,輕輕爲楚喬拂去額前的碎髮,靜靜說道:“阿楚,殿下知道你是不會贊同這個提議的,所以才瞞著你,但是並不代表他不信任你。大夏傾國之力攻來,我們能抵擋一次,卻抵擋不了第二次,燕北地域苦寒,極大的限制了我們的發(fā)展,無論我們如何努力,也無法和大夏內陸抗衡,更何況我們還有天生的弱點,那就是不斷叩關擾邊的犬戎人。所以,唯有出其不意的發(fā)起反攻,將位置調換,如此才能立於不敗之地,徹底扭轉局面!你是他最親密的人,應該理解他。”

“就爲了這個徹底的戰(zhàn)略轉移,所以,就要讓上百萬的燕北軍民做你們的誘餌和炮灰嗎?”

楚喬的聲音冰冷且疲憊,她緩緩的擡起頭來,眼神血紅,多日來的辛苦和期望瞬間變成一片瓦礫。

她曾經懷疑過,懷疑燕洵率軍攻打美林關是要消磨第二軍的主力,穩(wěn)定自己在燕北的地位。可是她卻沒有想過,燕洵的志向根本就不在燕北,他以百萬燕北軍民爲?zhàn)D,在北朔城佈下了一個巨大的餡餅,將大夏的兵力全部吸引過來。然後冒天下之大不韙的帶著第一軍和藍城落日山一代的精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雷霆般捲進大夏腹地,藉著神速的兵力和風雪阻斷通信,強勢攻入大夏內陸,霸佔了大夏的土地。

呵呵,多麼天馬行空且又瘋狂的計劃,等於美國在攻打伊拉克的時候,伊拉克卻放棄本土率軍去佔領了美國,等美國遠征軍宣佈勝利了之後回過頭去,卻發(fā)現本土已經完全淪陷了。這樣大的便宜,真是千年難遇。

難怪,他要在大戰(zhàn)前強硬堅持分兵攻打美林關。難怪,他不將自己帶在身邊。難怪,他會安排曹孟桐這樣的蠢貨留守北朔,並且支持曹孟桐自殺般的屯兵徵兵,只因爲他要營造一個燕北全力反攻的局面來吸引大夏的眼睛。難怪難怪,自己派出的求救信石沉大海,自己的護衛(wèi)全都是燕洵的貼身親信,藍城面對北朔的胡鬧沒有任何反對之聲!

這樣深的心機,這樣深的城府,這樣可怕且又嚴謹的計劃,他已經安排好了一切,無一處遺漏,這樣周密詳細的作戰(zhàn)方案,這樣天馬行空的想象力,佈局嚴密,環(huán)環(huán)相扣,步步爲營,出手狠辣,連她這個受到過現代軍事化教育的高級指揮官都想象不出,燕洵,真的是太厲害了。

“羽姑娘,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對我說過什麼嗎?”

羽姑娘神情一滯,她的面色多了幾分蒼白,卻還是緩緩說道:“我說希望有朝一日,燕北再無你這樣的孤兒。”

“是的,”楚喬悽苦一笑:“你們乾的很好,一旦此戰(zhàn)勝利,燕北將再無一個像我這樣的孤兒,因爲燕北的人,已經全都死絕了。”

白衣的女子眼神一黯,她默想了許久,終於低聲說道:“一個民族想要走向自由,總是要付出代價的。”

楚喬厭惡的看了她一眼,冷冷道:“很好,燕北這個民族全都去死,然後你們得到榮華富貴,登上萬聖至尊。這,就是燕北百姓們渴望自由所付出的代價!”

“阿楚!”羽姑娘一把拉住楚喬,急切的說道:“你不要這樣偏激,這件事在戰(zhàn)略上完全沒有任何問題,這是一個壯舉,難道你看不到嗎?大夏的國門將被打開,聖金宮將在燕北鐵騎的面前發(fā)抖!”

“別碰我!”楚喬冷喝一聲,眼神銳利如森寒的刀子:“在戰(zhàn)略上沒有任何問題,但是你們卻拋棄了擁護你們的人民!拋棄了在你們最困難情況下始終堅定不移保護支持你們的百姓!你們辜負了人民的期望,欺騙千萬人的信任,將他們推向火坑!你們爲了自己的榮華富貴,爲了自己的自私自利,卻要讓上千萬的人去死!”

“羽姑娘!”楚喬眼眶通紅,兩行眼淚緩緩流下,她緊咬下脣,緩緩說道:“到底爲什麼?你們都是怎麼了?以前說的話全都忘了嗎?這些日子,無論是在什麼樣困難的環(huán)境下,無論是在什麼樣艱難的處境裡,我都堅信你們會來救我,西南鎮(zhèn)府使那樣的叛軍都知道在這樣的時候回來保護人民,爲什麼你們卻要拋棄他們?你知道嗎?赤渡城裡家家戶戶都供奉著你和烏先生的長生牌位,他們早晚三炷香的供奉,希望你們長命百歲,他們說你們是燕北的保護神,只要有你們在,燕北就還有希望。他們流離失所的離開家園逃亡藍城,連糧食都來不及帶,卻仍舊記得帶走你們的排位,你去看看,這一路上有多少香燭是爲你燃的,你對得起他們嗎?”

羽姑娘深吸一口氣,秀氣的眉頭緊緊的鎖在一起,艱難的說道:“我是爲了天下人的大同。”

“呵呵,”楚喬冷笑一聲,轉過身去,背影疲累且單薄:“連一方人都護不住,還說爲了天下人的大同?真是好笑。”

楚喬一把掀開帳篷的簾子,轉身就向外走去,羽姑娘眉頭一皺,急忙追出來,沉聲說道:“楚喬,你要走?”

“燕北不是我的家鄉(xiāng),但卻一直是我人生的信仰,你們不要它,我要它,你們拋棄它,我就守護它,告訴燕洵,楚喬若是死了,不要爲她報仇,她不是死在別人手上的,她是死在他手上的。”

“站住!”羽姑娘沉聲說道:“我不會讓你走的!”

楚喬回過頭來,冷冷一笑:“你可以殺了我,除了屍體,楚喬絕不踏出燕北一步。”

一把抽出靴子裡的匕首橫在脖頸上,楚喬慘然一笑,緩緩走向馬匹,然後翻身而上。

“大錯尚未鑄成,此時回頭還來得及,懸崖勒馬,時猶未晚,告訴他,我在北朔城頭等著他!駕!”

少女的大裘呼嘯飛起,馬蹄踏雪,轉瞬間絕塵而去。

宋祁風走上前來,著急的說道:“姑娘,怎麼能放楚大人走呢?殿下千叮嚀萬囑咐,不要將這件事告訴大人……”

羽姑娘靜靜一笑,笑容淡漠,她緩緩擡起頭來,清晨的陽光照射在她的臉上,她的臉色蒼白若紙,好似透明一樣。

我深愛的燕北,仲羽無能,所能做的也唯有如此了。

“傳信給殿下,北朔危急,楚大人固守赤渡,援助北朔,五日不至,燕北必亡,無人可倖免於難。”

—*—*—*—*—*—

此時此刻,赤渡城一片死寂,人們翻遍了全城,仍舊沒找到楚大人的影子。終於,在北城門侍衛(wèi)的口中得知,昨晚大人的貼身護衛(wèi)曾護衛(wèi)著一輛馬車離開城池。

一個絕望的念頭頓時閃過衆(zhòng)人的頭腦,有衣衫襤褸的士兵站在大雪之中哆哆嗦嗦的說道:“難道是大人拋棄我們了?”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西南鎮(zhèn)府使的官兵一腳踹倒!賀蕭的弟弟賀旗冷冷說道:“大人不會拋棄我們的!當初在真煌城裡,那種情況下大人都沒有放棄我們,現在也不會!”

“那她去哪了?”一名赤渡城軍需守備帶著哭腔叫道:“當官的都是一樣的!”

赤渡城的民兵們也鬧哄哄的亂了起來,有人隨聲附和道:“一定是這樣的!她看著我們要輸了,自己偷偷跑了!”

“我早就說了,當官的說話不能相信,尤其還是個女人!”

“天啊!大人真的拋棄我們了?我們該怎麼辦啊?”

人羣的聲勢越發(fā)浩大,有人開始絕望的哭泣,天邊翻卷著陰雲,大風吹起地上的積雪,像是死人墳前的紙錢。

“都站在這幹什麼?敵人就要攻進來了!”

賀蕭統(tǒng)領突然大步走來,面色陰沉的厲聲喝道。

“賀統(tǒng)領!”有人跑上前來說道:“大人拋下我們自己跑了!”

“不可能!”賀蕭冷冷的打斷他,沉聲說道:“我不相信,西南鎮(zhèn)府使的所有軍人都不會相信,大人不是這種人。”

“可是……”

“這種話,我只想聽到一次,若是再讓我聽到有誰在誣陷大人,敗壞大人的名聲,就是我們西南鎮(zhèn)府使的敵人!”

男人一把拔出腰刀,雪亮的刀鋒在空氣裡熠熠生輝。

“還愣著幹什麼?上城樓!”

經過了一夜的休整,大夏的軍隊終於不再如昨日般莽撞,而西南鎮(zhèn)府使也失去了昨日那種凌厲的攻勢,箭矢和滾石相繼告囂,流火彈也在午後彈盡糧絕,正午時候,相繼有夏兵攻破了城頭,大夏的軍隊搭起了人梯,悍不畏死的向上攀爬。弓箭手密集的射擊,掩護他們的隊伍,箭矢排空,好似一場瓢潑大雨,城牆上一片狼藉,不時的有戰(zhàn)士中箭倒下。

一名年輕的士兵身中十多箭,全部傷在要害,戰(zhàn)友要將他換下去,他卻倚在城牆上單純的笑了起來,牙齒潔白,眼神明亮,他對著戰(zhàn)友擺了擺手,笑著說道:“大人回來後,替我向她帶話,就說我們整個營的士兵都暗戀她。”說罷縱身就躍下城牆,以身軀爲滾石,狠狠的砸在夏軍的人梯之上,哀聲一片,像是一首絕望的戰(zhàn)歌。

貼身的肉搏終於展開,大批的敵人登上城樓,城牆第一道防線全部崩潰,弓箭雜亂,箭矢橫飛,到處都是廝殺和喊叫聲,城牆上處處告急,屍橫遍野,一片狼藉。

夏軍越來越多,鮮血染紅整面城牆,染紅了每一塊地磚,此時,就連那些民兵都衝上城頭,他們不再畏縮顫抖,死亡就在眼前,放下屠刀是死,拿起刀子也是死,但是最起碼可以爲老婆孩子多贏得片刻逃跑的時間。他們用刀砍,用劍捅,用磚頭砸,用牙齒咬,無所不用其極,戰(zhàn)爭的慘烈在這一刻完完全全的體現出來。司徒敬站在城下遠遠的看著,然後滿眼震驚的對下屬說:你確定那上面的只是一羣民兵嗎?

那一天,赤渡的河流竟然在隆冬季節(jié)開化了,熾熱的血層層覆蓋在寒冷的冰層上,竟將表層的河水化開,雖然很快它們又被凍結了。

天地都是血紅的,到處都是狼藉的屍首,一名士兵被砍斷了雙腿,他竟然眉頭都不皺的拿起自己斷了的腿向城下砸去,一名正要爬上城頭的夏兵被嚇的目瞪口呆,直挺挺的掉下去,摔在冰冷的雪原上。

西南鎮(zhèn)府使第七小隊整個小隊的人都已經死去了,只剩下一個傳信兵,他竟然站在城頭上以兄弟們的屍體爲武器狠狠的猛砸在那些試圖攀上城牆的夏兵,最後屍體沒有了,他自己也身中數刀,年輕的戰(zhàn)士大叫一聲“大人萬歲!”,隨即抱住一名夏兵一頭跳下城去。

城牆數度被敵人攻上,又數度被搶回來,賀蕭身中數刀,卻還在頑強奮戰(zhàn),他站在城頭上,大聲喊道:“兄弟們!別給大人丟臉!就算我們今天死在這,大人也定會爲我們復仇!殺啊!”

戰(zhàn)士們被激起了血性,他們猛的站起身來,搖搖欲墜的身體驟然間又充滿了力量,揮舞著戰(zhàn)刀和敵人廝殺在一處。

天地玄黃一片,大風捲著風雪紛揚而下,血性的味道瀰漫了整個戰(zhàn)場,大夏的軍隊仍舊在源源不斷的增加,戰(zhàn)事從清晨殺到正午,從正午殺到黃昏,趙颺站在高坡上眺望,不得不嘆息道:“西南鎮(zhèn)府使,真乃虎狼之師!”

在城頭再一次失守之後,赤渡城頭終於瀰漫起絕望的氣息。一名年輕的士兵揮刀衝向敵人,他已經渾身無力,這純粹是在找死的最後一擊,可是就在這時,一道劍芒突然在眼前亮起,一個凌厲的身影陡然衝上前來,一劍削去了那名夏軍的頭顱,鮮血飛濺,像是噴泉一樣噴涌而出。

士兵好似花了眼,直到前面那人回頭怒喝道:“傻站著幹什麼?跟我衝!”

“大人?”士兵嗓子裡發(fā)出一聲不可置信的叫聲:“大人!大人回來啦!”

所有疲憊欲死的西南鎮(zhèn)府使官兵齊齊轉身,只見一片紛亂的人羣中,少女手持利劍,身形挺拔,招式凌厲,不是楚喬又是何人?

“大人沒有拋棄我們!”

不知道是誰最先喊了一聲,隨即,整個赤渡城頭一片歡騰,原本力竭的戰(zhàn)士們突然振奮的站起身來,身上好像一時間又多了數不清的力氣。

大人還在,我們不會輸!

這個念頭像是潮水一般席捲而來,夏軍驚恐的看到這些人好似在瞬時間脫胎換骨,手持戰(zhàn)刀呼嘯而來,如狼似虎般,再沒有方纔的疲態(tài)。

“弟兄們!跟我殺啊!”賀蕭大吼一聲,一刀砍斷了一名夏軍的腦袋:“大人萬歲!”

“大人萬歲!”

“大人萬歲!!!”

震耳欲聾的歡呼聲鋪天蓋地的響起,看著潰兵如水般退了下來,趙颺緩緩的仰起頭來,終於不得不承認這個可怕的事實。

“殿下,”司徒敬皺著眉說道:“若是再攻不下這裡,三殿下那邊,我們不好交代。”

“我又何嘗不想攻下?”

趙颺緩緩嘆息,他望著那座不高的赤渡城,突然覺得那座城池是那樣的不可翻越。

“楚喬……”

夜晚終於來臨,大夏的兵力陸續(xù)退了下去,楚喬在糧草庫裡找到了被捆綁成一團的平安,小傢伙竟然已經睡著了,醒來見到楚喬開心的大呼小叫。

今日一戰(zhàn),赤渡城損失慘重,主力士兵西南鎮(zhèn)府使有兩千多人陣亡,加上之前的一千五百人,現在的西南鎮(zhèn)府使編制還不滿三千,還有戰(zhàn)鬥力的不到兩千。民兵傷亡最大,足足有兩萬多人,城牆損壞非常嚴重,如果對方有投石機等大型攻城利器,可能不到一日,就可將牆體整個砸碎。

到處都是血腥氣,到處都是屍體,城裡傷藥已經告囂,負傷的戰(zhàn)士能得到的只有清水和粗布,到了夜裡,遍地都是可怕的慘叫和痛呼聲。稍遠的一片偏街上,躺滿了不動也不說話的人,屍體整整齊齊的排成一排,一片又一片黃色的麻袋蓋住了那些年輕戰(zhàn)士的臉孔。

一路走來,楚喬的腳步越來越沉重,頭頂是漆黑的天空,烏鴉在北風中淒厲的叫著,聲音懾人心骨。

生命中從沒有像現在這般,這樣的孤立無援,這樣的無所依託,她所有的希望和夢想都破滅了,可是卻還不得不站直了腰板給那些指望著她的戰(zhàn)士們看,告訴他們,大人還是有把握的,她還在堅挺著,她會帶領著大家,打出一條活路。

冷風吹過她單薄的身體,遠處傳來了戰(zhàn)士們低沉的調子,像是風吹過管同,帶著悲傷的味道,楚喬順著歌聲走去,在拐角處看到一名斷了腿的年輕士兵。那是個十分英俊的小夥子,還沒有長鬍子,清秀的臉孔看起來像是個讀書的秀才,他的一條腿已經斷了,膝蓋以下空空的,他就那樣坐在那裡,沒有喊疼,反而是微微笑著,眼神單純且明快,似乎想起了一些快樂的日子,一邊笑一邊輕輕的唱道:

“別了,我親愛的姑娘,我將扛起槍保衛(wèi)家鄉(xiāng),敵人的刀已經懸在頭上,我要保護你和我們的天堂。也許再也看不到你美麗的雙眼,也許再也聽不到你在我耳邊歌唱,但是請相信我,我會永遠記住老家的那個地方,你站在漫山遍野的映山紅下,笑著對我招著手,輕聲說早點回鄉(xiāng)……”

楚喬靜靜的站了很久,直到那名士兵的聲音漸漸低沉,漸漸消失,雪花緩緩落下,落在他的臉上,卻並沒有融化,而是一點一點的堆積而起。

風吹著她的衣襬,像是搖曳的舊夢,天空是蒼涼而廣闊的,世界那麼大,他們卻好似被整個世界都拋棄了一樣。楚喬想起很多東西,想起年少時的那些憧憬,那些堅持,那些熱烈的期待和盼望。她又想起了很多年前,在那個森冷漆黑的牢房裡,她的手被少年塞到懷裡,暖暖的,燕洵眼睛明亮的跟她說了很多關於燕北的事情。這裡的白雪,這裡的青草,這裡的馬羣,這些的火雷塬,這裡的回回山,這裡勤勞的百姓,這裡善良的人民,這裡沒有戰(zhàn)火,和平,安寧,像是一個世外桃源。

燕北,燕北……

楚喬緩緩擡起頭來,一行清淚從她的眼角流下,她的背脊那樣挺拔,像是一桿標槍,大雪飄零,落在她的肩頭。

沒有人守護你了,那麼,換我來守護你吧,我們一起等著,等著他們回來。

—*—*—*—*—*—*—*—

沒有人想到,北朔城的潰敗竟會是如此的迅速和如此的慘不忍睹,還不到五天,北朔就在趙齊兇猛的攻勢下一敗塗地,相信若是沒有楚喬之前留下的防守工具,此刻燕北的城頭上必定已被插上了大夏的金龍旗了。

此時此刻,曹孟桐站在城頭上,看著呼嘯如蝗蟲般奔來的夏軍,只感到天地似乎都在顫抖。他怎麼也想不明白,自己的百萬大軍都到哪裡去了?自己坐擁雄關,爲何會潰敗的如此徹底?可是此時此刻,已經容不得他去思考這些了,魯直奔上前來,大聲喊道:“將軍,快跑吧!再不跑夏軍就攻上來了!”

“跑?”曹孟桐轉過頭來,微微有些木然的問道:“跑?”

“是啊!”魯直叫道:“夏安都帶著北朔軍逃了,聽說赤渡城並沒有失守,那個名叫楚喬的女娃子帶兵一直守著,我們可以從那裡逃往藍城。大人,快點吧,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跑?”曹孟桐的反應很慢,不過幾天,他的頭髮就已經全都白了,他喃喃的說道:“不行,我不能跑。”

“將軍!夏安那老匹夫都跑了,他是北朔的城守將軍,他都跑了,我們還留在這幹什麼?”

曹孟桐悲涼的嘆了口氣,衰老的眼睛看了眼魯直,說道:“他可以跑,我卻不可以,魯直,我是抗擊大夏北伐軍的總統(tǒng)領,我若是逃了,北朔城就完了。”

“你不走北朔也要完了,將軍,別固執(zhí)了!”

曹孟桐搖了搖頭:“不行,魯直,要走你走吧。”

魯直一愣,隨即叫道:“大人,你真不走嗎?”

曹孟桐肯定的說道:“不走。”

“那我也不走!”這個粗魯的漢子大聲叫道:“不就是死嗎?大人你提拔我照顧我,就像我的親生父親一樣,要死,我就跟大人一起戰(zhàn)死!”

曹孟桐感動的眼淚盈眶,拍著魯直的肩膀說道:“患難見人心,魯直,我沒有白器重你。”

“大人,請撥給我兩萬軍隊,我要衝出城去和敵人一決死戰(zhàn)!”

“好!”曹孟桐豪氣干雲的說道:“我將我最後的親衛(wèi)隊給你,他們是我們燕北最忠誠也是第二軍最精銳的部隊,魯直,不要辜負我的希望!”

“定不負將軍所託!”

半個時辰之後,北城門大開,魯直帶著曹孟桐最後的親兵衛(wèi)隊捲了城裡的金銀珠寶,倉皇逃竄而去,曹孟桐站在城樓上看著自己的愛將離他而去,一口血噴射而出,頹然摔倒在城樓上。

夏軍又一輪的攻勢再一次襲來,全城一片譁然,所有人都在驚慌失措的四處奔走,北城門被曹孟桐派去的軍法部官員封死,不準人再逃出去。

翻滾,咆哮,喊殺,鮮血瀰漫了整座城池,大夏的軍隊已經奔到城前二百步,他們搭了梯子,又開始攀爬。太陽漸漸落山,天地間一片血紅,這是今天的最後一次衝擊,敵軍發(fā)出了衝鋒的號角,動員士兵今日拿下北朔城!

“投降吧!投降者活命!”

大夏派出三百多名嗓門大的士兵在城下一遍遍的高呼,北朔城裡的百姓不時的有人想打開城門投降,都被軍法部的軍官殺死了,慘叫和廝殺聲越來越近,近到似乎可以聞得到夏兵身上的血腥味。

“將軍!將軍!第三師團需要增援!”

一名滿身是血的軍官連滾帶爬的跑上前來,曹孟桐看著他,緩緩的搖頭說道。年邁的將軍一把抽出寶劍,殺氣騰騰的上前兩步,多少年了,他已經有多少年沒有上陣殺敵了。這麼多年,他一直被人恥笑,罵他是逃跑將軍,可是生平唯一一次想要勇敢一些,卻鑄成了彌天大錯。若是一開始的時候聽從那個叫楚喬的女娃子的話,這個時候,他不由自主的升起了這樣的念頭,可是又可笑的搖了搖頭,這個時候想這個又有什麼用?他苦澀一笑,緩緩說道:“我自己就是最後的增援了。”

“將軍!”

軍官一愣,突然流下淚來,哭著說道:“讓將軍六旬之身親自上陣殺敵,是屬下的無能!”

老將軍一震手臂,緩緩說道:“一起戰(zhàn)死吧!”

“是!”

就在這時,城外突然一陣銳響,夏軍軍中響起了急促的鼓點,城下的夏軍聽到那聲音齊齊一愣,頓時回過頭去,滿臉的驚慌之色。

曹孟桐和那名第三師團的軍官也愣住了,擡起頭來,只見在遙遠的地平線下,一道黑色的影子突然出現,隨即,那片黑色的影子變成了一股溪流,由一點而一面,漸漸擴張,變大,陡然間,黑家軍團躍出地平線,以雷霆般的速度呼嘯飛奔,一面白底紅雲大旗招展在他們的頭上,像是一面熊熊燃燒的烈火!

“援軍到啦!”

北朔的城頭突然爆發(fā)出震耳欲聾的歡呼,戰(zhàn)士們喜極而泣,大聲叫道。

“是我們的部隊!是我們的援兵到了!”

“西南鎮(zhèn)府使!是楚參謀大人!”

“楚大人到了!我們有救了!”

霎時間,黑甲騎兵發(fā)出了驚天動地的怒吼:“爲自由而戰(zhàn)!”

整齊的軍容,快速的衝擊速度,伴隨著隱隱約約如同天邊悶雷的低沉聲響,隊伍越來越大,人數越來越多,竟然足足有兩三萬人,全部都是高速的騎兵,他們斜舉著戰(zhàn)刀,純以雙腳控馬,黃昏夕陽的映照下,戰(zhàn)士們成千上萬的奔騰而至,以密集陣型卷殺而至,勢如風暴!

“西南鎮(zhèn)府使!是西南鎮(zhèn)府使的叛軍!”

相比於北朔城頭的歡呼,夏軍內卻是一輪哀嚎,他們隊伍龐大,後方驟然遭遇敵人,一時間根本來不及掉轉陣型,而且趙齊率領的西南軍戰(zhàn)鬥力遠不及趙颺率領的西北軍,西南鎮(zhèn)府使更是聲威赫赫,一時間,後方潰敗如水,一片紛亂狼藉。

“楚大人萬歲!”

北朔城頭的士兵們大聲歡呼,很多人抱頭相擁,淚灑牆頭。

“大人!”賀蕭衝上前來,大聲喊道:“敵我兵力懸殊,不應硬碰!”

楚喬冷然搖頭,沉聲說道:“我軍乃是生力軍,出奇制勝,氣勢如虹,夏軍摸不清我們的虛實,此乃天賜良機,若是此戰(zhàn)不勝,我們將再無取勝的機會!”

軍隊瘋狂涌來,以排山倒海的氣勢洶涌而上,夏軍中央大帳的軍令還沒抵達後方,後方近十多萬的軍隊就已經在對方的第一個衝擊之下被撞得人仰馬翻,隊形完全混亂。楚喬下令,不理會其他散兵,全軍衝擊,擊潰中央大營!

夏軍的噩夢開始了,不過是幾萬人的隊伍,但是他們旗幟鮮明,素質高昂,來勢極快,風馳電掣,刀光閃爍,動作時不可思議的敏捷和迅速,所經之處,到處都是一片混亂的驚慌。

“全軍保持陣型!跟我衝!”

賀蕭一馬當先,一名掌旗官舉著白地紅雲大旗跟在他的身後,楚喬坐鎮(zhèn)軍中,策馬狂奔,戰(zhàn)士們奮不顧死,長久以來被壓制的沉默和苦悶終於爆發(fā)而出,大軍呼嘯,好似游龍,席捲了整個夏軍軍陣。

“回擊!整頓陣型!”趙齊騎在馬上,賣力的大聲喊道,他全力想要穩(wěn)住大軍,竟然不顧身後親衛(wèi)團的勸阻,來到了戰(zhàn)場邊緣,然而就在這時,一隻弓箭好似長了眼睛一樣猛的射了過來,一名親衛(wèi)奮不顧身的衝上前來,一下?lián)踉谇懊妫墒羌笌е涣镅ㄒ幌律浯┝怂男乜冢w齊大驚失色,轟然墜馬,狼狽的躲過一劫。

大軍速度極快,轉瞬就衝殺過來,楚喬認識趙齊,少女眼神凌厲,一下跳下馬背,劍鋒凌厲,一腳踏在男人的背脊上,銀芒一閃,還沒待趙齊慘叫一聲,登時就將男人的頭顱割了下來!!!

“趙齊已死!爾等快快束手就擒!”

“轟!”

好似一個驚雷在平地中炸響,四十萬大軍的護衛(wèi)之中,竟然在對方的一個衝擊之下潰散,楚喬身材纖細,高高的坐在馬背上,高舉著趙齊的頭顱,眼神凌厲,背脊挺拔。

百里轉戰(zhàn),悄無聲息,迅捷如風,兇狠若狼,衝鋒陷陣,直破敵陣,萬軍之中,取敵首級,膽大包天,堪稱當世第一名將!

夏軍登時大亂,城樓上的曹孟桐見了,當機立斷的大聲叫道:“開城門!開城門!全軍衝殺!”

北朔城門終於大開,原本了無戰(zhàn)意的士兵們齊齊衝出,一時間,夏軍潰敗已成定局!

十月二十七日,楚喬放棄赤渡,一把火將城池燒燬,大火攔住了趙颺的腳步,他只能眼睜睜的看著楚喬帶著不到一萬的人馬揚長而去。而楚喬卻在路上遇見了快馬加鞭逃出北朔趕往赤渡的魯直將軍,得知這位將軍叛逃北朔,曹孟桐將軍的親衛(wèi)隊登時譁變,將魯直亂刀分屍,兩萬親衛(wèi)軍登時加入了西南鎮(zhèn)府使的陣營。

隨後,在楚喬的帶領下,他們繞道敵後,發(fā)動了突然襲擊,於北朔城門前的火雷塬上,給予了不可一世的夏軍重重一擊。

此戰(zhàn),殲敵七萬餘人,而死者中大多數都是在逃跑的時候被戰(zhàn)馬踐踏而死,俘虜三萬,西南鎮(zhèn)府使的統(tǒng)帥楚喬更是親手斬殺了對方的主帥,大夏皇位的強有力競爭者,三皇子趙齊,對夏軍的打擊不可估量。

此時,距當年的火雷塬一戰(zhàn)正好八年整,在整個燕北的見證下,大夏爲他當日的舉動,付出了毀滅性的代價。

當天晚上,大夏十四皇子趙颺率兵趕來,整合西南軍的殘兵,發(fā)兵五十萬,再一次將北朔城團團包圍。

而此時,在大夏內陸蒙萊省,燕洵終於接到了羽姑娘的飛鷹傳書,看完信件之後,他目光深深的望著已經不再遙遠的真煌古都,獨自站了很久很久,最後他回到中軍大帳,發(fā)佈了一個令所有人震驚的命令。

“連夜拔營,回援北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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