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這段時間,靈石價格怎麼會忽然跌的如此嚴重?」
「是啊,這開始攔腰下跌了,真是讓人始料未及,早知如此先前便不囤積了。」
新元過後,熱鬧忽然散去,花燈街被拆除完畢,東西兩市重新恢復經營。
而在這安靜的日子當中,盛京的冰雪開始消融,至於近幾日的城中到處都是一片泥濘。
仍舊燃著地火的醉仙樓上,閒來無事的京中子弟正在此齊聚一堂,與受邀而來的賓客正對坐閒談。
去年因爲罕見大雪的緣故,雪域妖石停運,而云州中州兩地因爲庫存較少,加上冬季無力開採,以至青雲天下的靈石險些斷供。
誰知新元剛剛過去沒多久,靈石商鋪就重新開張,一大批的靈石開始流入市場。
新元之前水漲船高的靈石價格一下跌落了大半,甚至還趨勢不減,一日一價。
趙雲悅端杯飲茶,聞聲不禁開口:「冰雪解凍之後,雲州的靈石商會就立即復工了,短時間內開採了大批的靈石,想要承接雪域妖石的高價。」
「大批中州石流入市場,這豈能承接高價?」
「雲州的靈石商會並沒有那麼愚蠢,他們一直在控制著靈石流入市場的速度,甚至有段時間爲了抑制價格下落還停止售賣了幾日。」
「那靈石價格如何會大打折扣?」
「雲州靈石出現在市場沒多久,雪域妖石便開始一股腦地涌了進來,把價格重新壓了回去,雲州石的品質本就比不上雪域妖石,價格自然一落千丈。」
長樂郡主轉動手中的茶杯淡淡說著:「雲州靈石商會見識不好,立刻將庫存拋售,以至於現在的靈石不斷下跌。」
有世家子弟聽後抿了抿嘴角:「陸家姐妹不是與季憂關係匪淺,爲何—」
「季憂做事本就無所顧忌,這倒不奇怪。」
「那雪域妖石爲何出現了這麼多?」
「這還不好理解,自是說明了雪域妖石早就被運了進來,只不過是被有心之人一直囤積罷了。」
正在看舞姬扭動腰肢的一位世家子弟聞聲轉頭:「我說什麼來著,新元前那些時不時出現在世面的雪域妖石絕對有問題,如今看來過來是季憂在撈財,我還聽說他從涼州買了靈苗回豐州種植。」
先前說話的那京中子弟驚訝挑眉:「還有此事?」
「絕無虛言。」
「他要在豐州培育靈苗?」
「自是如此。」
「這季憂本已在仙宗站穩腳跟,行事卻偏與似與村夫無異,來來回回,滿身泥點,卻未見何時費心修行過。」
「也許他與我們的血脈當真不同,凡人後裔終歸也是凡人,道心也許沒有那麼堅定,易被俗事所擾。」
說話是一位年輕人,穿著寶藍色的公子衫,模樣看上去甚是年輕。
他是天書院新入院的弟子,也是長老閣的天驕後輩之一,去年秋日剛剛抵達盛京後,就被這些京中子弟拉到了自己的圈子,飲酒作樂。
這種待遇,就像是當年的楚河丶方錦程丶彭羽等人一樣。
他們院時間不長,但聽說過很多季憂的事情,雖未見過,但也不算陌生。
對於他們這種從小被家中寄予厚望的仙家子弟來說,求仙問道纔是必做之事,可這季憂卻只顧斂財種地,便很容易叫人聯想到他的身份上。
大夏爲了禁止平民修仙,幾百年前便開始有意識地宣講血統論,
說簡單一些,就是不斷固化仙人的後代纔是仙人,凡人的後代只能是凡人的思想,從認知之中杜絕私修的出現。
這般手段其實並不高明,莫說聰明人,便是有些腦子的也能清楚目的爲何。
不過時間也是一種極爲可怕的術法,這等簡陋的思想灌輸在數百年的流傳之中不止變得牢不可破,還變得有跡可循。
於是不只是凡人相信修仙是仙族後裔能做的事,就連修仙者自己也這麼認爲。
不過他們此間所討論的事情,倒也不假。
新元之後,中州的靈石商會開始下令復工,各大靈礦都開始督促礦工加緊開採。
但他們復工的時間積雪深厚,冰封未消,風險極大,可面對高壓強迫的礦工是無可奈何的,只能聽命。
誰知沒過多久,雪域妖石便開始大規模進入到了九州,打亂了靈石商會的節奏。
這是季憂與司仙監商討的結果。
隨著冬日歸去,再控制靈石的銷量已經意義不大,而且很可能會對雲州及中州的礦工造成間接壓迫,於是他便將運輸權全都交給了司仙監,
靈石對修仙者而言很重要,不然靈石商會也無法把其運作成自家的百年基業,但季憂對此並無興趣。
他只是爲了趁著天時地利人和撈些錢,順便向那些高高在上的修仙者轉移一部分雪災造成的疾苦。
至於陸清秋,雲州商會也確實因爲靈石的價格請過她出面,想讓她吹吹「枕邊風」。
但陸家大小姐並未如他們委託的那樣,和季憂商談控制數量,一起將價格拉高的事情,只是問了價格會回落到什麼地步。
因爲她心裡清楚,季憂志不在此。
建立世家也好丶出使雪域也好,斷供靈石也好,他都是在順心而爲,並非謀劃私立,也不是要建立雄霸一方的世家。
而面對陸清秋的詢問,季憂給出的回答是是原價即可。
靈石對青雲天下的修仙者極爲重要,太貴太賤都會引起爭端。
季悍匪希望的是安穩,這是潛意識的行爲,因爲對於顛沛流離的孤兒來說,安穩一直都是重要。
至於靈苗培育,豐州確實在做準備。
更換價格更高丶需求量更大的作物,這也算是產業升級的一種。
最關鍵的是,靈苗可以從仙人手中將稅奉賺回來·.
隨後的日子裡,盛京的積雪很快消融,靈石的價格逐漸落到了平穩的階段。
漸漸地,已經沒有人再操心此事。
而豐州的春耕,則在此期間開始陸陸續續進行,
去年秋日之時,季憂在穹華閣定製的一批法器如今按時交貨,被無憂商號的馬車運回了豐州。
那都是一些的以靈石驅動的犁耙,可以輔助農戶作業,於是豐州的農田之間便多了許多靈氣四溢的場面,看的路過的修仙者一陣無言。
不過這青雲偌大,值得關注的事情也不只發生在季憂身上。
繼山海閣宣佈將由親傳聖子霍行中接掌聖器之後,問道宗也傳來了將由商希堯接掌聖器的消息,引起議論紛紛。
算上靈劍山小鑑主和丹宗親傳元辰,如今這世間已經有四座仙宗將要迎來改朝換代。
另外還有件事,是他們從仙宗子弟那裡聽來的。
據說有很多避世多年的長老新元前後都不約而同的出關了,他們閒聊之時聽到了好多隻在書上記載過的名字·
春雷炸響,小雨迷濛。
青雲天下稍微開始有了一些春意,刺骨的寒冷也開始漸漸退去。
季憂此時正坐在中州一處茶坊中,手中握著兩封書信細讀。
去年拜訪過豐州的幾個仙莊之後,大家明顯和睦了許多,今年春耕不需費力便邀來了衆多的修仙者參與其中。
季憂只是去看了一下靈苗田的情況就離開了,其他的並未過多關注或干預,
豐州的發展是豐州百姓的事情,他希望日子能變得好些,讓看不慣的事情能夠少一些,但並未真的希望做掌控四面八方的豐州之主。
因爲以他的性格也做不出剝削之事,真若成了所謂的豐州之主,說不定還會被累死。
此時,季憂展開的書信之中出現了元采薇娟秀的字體,以及顏書亦筆鋒如刀的畫作。
自她們兩人結伴從盛京離開,到如今已經有一月了。
前幾日兩人寄了書信給他,送到了盛京,隨後被無慮商號從盛京轉送了過來。
丹宗之女的信裡講的都是元辰回山之後掌控聖器的事情,又說父親不知爲何,變得更加嚴厲了。
但字裡行間,季憂都看出了兩個字一一沒懷。
至於顏書亦,則又畫了女小人手持長劍戳死男小人的內容,以示威嚴。
不過這一次的畫作與前幾次的都不同,不同之處在於那位被一劍穿心的男小人是跪倒在地的狀態。
看來靈劍山小鑑主對那夜的口忙舌亂仍舊有些記恨正在此時,茶坊之中走出來一位小廝,提著茶壺來到了他的桌前。
「客官,還要不要續水?」
「不用了,多謝。」
季憂將信收入袖中,遞給小二幾個銅板,隨後起身走入了茶坊外的濛濛小雨之中。
行路之間,環繞在其周身的氣流託著那些落下的雨珠,順勢將其甩開,以至他的衣衫未被沾溼。
不多時,他便出了小鎮,來到一處野外之中的泥濘山道。
地面的泥漿雖然被其以靈氣隔絕,但還是有泥點甩在了他的靴子上。
不過季憂並不在意,雙眸反而升起一抹金色,向四周圍觀察許久後,而後朝南走去。
新元之後,青雲天下十分平靜,新元當夜所擔心的災禍並未發生。
於是,他把所有精力都放在了修行之上。
一方面的原因是因爲他現在還是打不過顏書亦,另一方面是強殺下啓榮和斷供靈石讓他結仇太多,且還都是些境界不低的老傢伙,
想要存活於此世,不會被肘,實力永遠都是第一位的。
因爲若不是他有著能夠斬傷方長老的能力,斷供靈石救災一事怕是沒那麼順利。
但隨著幾次煉體,他發現自己每次都會遇到靈氣供應不足,以至於煉體過程戛然而止的情況。
這並不是他的修行出了問題,而是外面和先賢聖地終究是不同的。
他在先賢聖地之中一直都維持著體內靈火狂燃不熄,以至於迅速突破了兩重大關。
但他當時並未察覺到,他每次煉體所需要消耗的靈氣量都在不斷攀升。
因爲聖地中的靈氣畢竟遠超他所需,他並無顧忌。
也就是說,若他當初沒能奪得榜首進入其中,他可能到現在都摸不到肉體應天的門檻。
而如今他煉體所需要的靈氣量更是恐怖,以至於他熬到了第一重關,卻並沒有足夠的靈氣供應能讓他一口氣衝過關卡。
所以他這段時間一直在尋找靈氣充裕之所,試圖提高煉體效率,兜兜轉轉之間便到了此處。
中州是人族中興之處,且因先賢聖地存在而被影響,確實有幾處靈氣渾厚之所。
季憂這幾日來回探查,已於山林之中找到幾處,
小雨之後,濃密的山林之中全都是潮溼的氣息。
葉片之上帶著晶瑩的雨露,衣襟從上面掃過便會被沾溼幾分。
季憂隨著神唸的捕捉來到一處密林中的野谷,找到了先前鎖定的位置,隨後開始吐納靈氣。
待到靈氣蓄積於體內,便被他以心念引燃,洶洶的靈火瞬間開始由內而外地燒肉身。
這個過程就像是打鐵一般,火燒是爲了打破肉身本身的桔,而衝撞則形同錘鍊。
而在靈火不斷燒之際,他的氣竅也在繼續吐納,以繼續增補靈火的燃燒從正午到黃昏,這個過程一直在持續著,不斷交替。
剛剛經過了一場小雨的山林原本十分溼漉,但此刻卻以他爲中心被慢慢蒸騰到乾燥。
騰騰的白煙如同山霧一般隨著清風四處飄散,不斷地充斥於林中。
直到第二日的清晨,一簇閃現著幽藍色的火光從其體表一閃而過,而被他徐徐吐納入體的靈氣則便開始在忽強忽弱之中斷掉。
「比之前好很多了。」
「但,也是極限了——」
「可惜這不是我的極限,是這天地的極限。」
季憂睜開眼睛,感受著周身的氣勁,忍不住默唸一聲。
不過沒關係,積少成多。
他起身從林間離去,神念開始不斷地向著四周圍查探著。
靈氣的流動速度緩慢,有些地方用過之後,短時間內便無法繼續利用了,需要重新再找一處。
季憂從山林穿行而過,繼續尋找著下一個地方,隨後繼續吐納丶引火丶燒。
三日後的清晨,他於朦朧小雨之間離開了山野,來到了中州一座名爲廣明郡的郡城,住進一家客棧之中。
隨後神念飛天,堅定不移地走著面多了加水,水多了加面的路子,以保證神念不被肉體限制。
等待再睜眼,便已經是黃昏之時。
季憂起身離開了客棧,前往了廣明郡最大的一處茶樓。
茶樓的前廳之中正在上演皮影戲,坐在屏風後面的師傅利用手中的線桿,令那些皮影不斷地閃轉騰挪,看上去頗有趣味。
這齣戲講的是青雲一個古老的傳說,講的是大德先賢斬孽鬼的故事。
說的是青雲有一處湖泊,其中住著一隻孽鬼,爲禍四方,最後被大德斬殺,封印於湖中。
這故事本質上還是在歌頌修仙者,尤其那老師傅手中有一隻橫桿,上面穿了好些形態迥異的皮影,有老人小孩,代表的是世間萬民,動不動就叫他們匍匐跪拜,感謝仙人守護四方安寧的場面。
季憂一開始對這種戲並不感興趣,但卻慢慢開始越發關注了。
因爲他發現有一些唱演之中的故事是連青雲史料都未曾記載的真事,失傳多年,但卻隨著這些民間藝人的改編而被口口相傳下來,可以看做是另一種形式的野史。
雖然有些的確很野,但有些橋段還是很耐人尋味的。
例如在一場大鼓書中,他聽到一個守山仙人的傳說。
故事之中,一個古老偏遠小鎮來了個外人,頭戴斗笠,鬚髮皆白,但身體強健,紅光滿面。
他不住鎮上,而是住在一座山裡。
而這位外鄉老漢在故事中的隱藏身份其實是一位守山的仙人,鎮守四方,誅殺了許多的妖邪。
季憂還聽到一段三絃彈唱,故事裡有一段漆黑的夜色中有妖鬼出沒的傳說。
這些故事聽上去都經過了無數次添油加醋的演變,但卻讓季憂覺得,其中有一些部分很像是守夜人的傳說。
自打在天書院看過《守夜人》那本書之後,季憂就一直在留意這種事情。
因爲他當真不清楚煉體走到最後會修成什麼樣子,也不清楚自己如今的修行方式到底對不對。
他是想找個明白人問問的,只可惜他查了各地的縣誌,還託匡誠拿了司仙監的資料,但全都一無所獲。
不曾想,他卻在民間茶館之中聽過了些蛛絲馬跡。
他不知道這些故事的源頭從何而來,但卻清楚這些民間藝人的師祖,或許當真是知曉守夜人的存在。
所以他才一有功夫就來茶樓之中聽書,看看能不能聽到些什麼。
至於當前的這皮影戲,聽著有些朦朧,不過孽鬼也是他從未聽過的詞彙,想來不是編造便有說法,便忍不住敲著桌面從頭聽到了尾。
等到皮影戲表演結束,夥計前來續茶,季憂掏出一塊碎銀子遞給他:「我想見見那位唱皮影的先生。」
「您是說趙老頭?」
「就是剛纔唱皮影的那個。」
小廝接過碎銀子立刻躬身:「客官稍等,我這就爲您去叫。」
季憂搖了搖頭:「你帶我去見就是。」
「那客官這邊請。」
「多謝。」
季憂跟著小斯下了樓,輾轉間來到臺後。
那位做皮影的老藝人此時正靠在後臺的門柱上,用一隻腿撐著身子,正在扒飯。
聞聽有人來尋,趙老頭立刻將手裡的粗瓷碗放在了一遍,然後細細聆聽了季憂的詢問。
「守夜人——?這稱呼小的未曾聽說過。」
「我們這唱本都是老一輩傳下來的,公子爲何對此有興趣?」
「皮影戲的師承早就不知道了,我今天唱的這出原本是來自弦子書的選段,咱們民間會編故事的不多,大多曲目都是相互借鑑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