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七樓往下望去，對面河水的波瀾很美，被陽光照得銀光粼粼，春風一吹，全都皺了起來，它這種皺，是耀眼的、靈動的，能吸引人駐足觀看，情侶、小孩，嬉笑著，打鬧著，一張張可愛笑臉倒影在波瀾中。

風吹在楊小嶺的臉上，他皺著眉頭，但不如河水好看，他自嘲的笑了笑。

別人的生活充滿了陽光，而自己的一切，全是陰霾，看不到希望。

2021年，星期六，楊小嶺放下書本就往網吧趕，下午回來飢腸轆轆，餐桌上沒有肉，只有空心菜拌豆醬，因此和母親絆了幾句嘴，不吃。當天晚上，母親中風。

劉大爺回宿舍收拾東西了，給了楊小嶺兩根香菸。

楊小嶺平常不抽菸，因爲煙會使人的腦子冷靜，看清現實，人會變得孤獨。

劉大爺給了他兩根孤獨，他剛纔抽了一根，這是第二根孤獨。

菸灰落盡，楊小嶺站了起來，從褲兜裡摸出一隻殘舊的諾基亞，很快就撥通了電話。

電話那頭傳來一把憂鬱、而又有些驚喜的聲音：“哥……”

聲音有點強打精神。

楊小嶺知道她看不到自己的笑，但他還是笑了。

“小宛，我媽現在怎麼樣？”

楊小宛不是他的妹妹，但從小當她妹妹看待。她很可憐，父親做生意失敗，走了極端，母親改嫁到楊家村，她也跟著來了。去年十一月，她十三歲，亭亭玉立，卻被她繼父沾污，學校的同學笑話她，她便退了學，變得沉默寡言，性格自卑，她不敢回她繼父家，就來了楊小嶺家，幫忙照顧楊小嶺病臥在牀的母親，至到現在。

腦中風，很難治。

“哥，醫生說阿姨的病能治，但是治療週期有點長，還有，還有下個月的治療費……”

楊小嶺沉默了一會，彈了彈指甲的泥，笑道：“知道了，我這幾天發工資，你和醫生說一下，讓他放心，對了，我媽能說話了嗎？”

“還不能，每天都是望著天花流淚，哥，你什麼時候回家？”

“快了！”

“哥，你在工地上班，記得戴雞蛋帽，還有，工地釘子多，別蹭到了。”

楊小嶺擦了擦眼角，說不出話來，只是點了點頭。

電話那頭的人等了一會，沒聽到楊小嶺說話，又道：“哥，現在是上班時間吧！你忙，我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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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宛，謝謝你……”

楊小嶺的聲音很小，也不知道那頭有沒有聽到。

陽光暖暖的，讓風也暖了起來，風吹進七號房，吹跌了腳手架上的塑膠手套，吹在那一塊塊，被楊小嶺推倒的磚頭上。

楊小嶺彎下腰來，把沾在磚頭上的沙漿皮颳去，重新徹了起來。

把磚徹完，已經是11點59分。

楊小嶺發了個信息：胖子，你有馬總電話嗎？麻煩你發過來一下。

楊小嶺平靜的等待著，等待手機震顫了一下，他打通了許小安發過來的號碼。

“馬總對不起，剛纔人多，讓您落面子了，您大人有大量，能不能給個機會，我需要這份工作……”

“好的，謝謝馬總……”

收起手機，楊小嶺鬆了一口氣。

楊小嶺下了樓，但他沒有回宿舍，而是往甲方辦公室走去。

中午十二點，所有人都往飯堂擠，鍋碗瓢盆叮叮噹噹的響，不時有人嫌棄今天的菜，全是雞脖子，一塊胸肉都沒有，質疑廚子是不是分階級對待，故意留好吃的給高層吃，不然一隻雞，怎麼可能有那麼多條脖子。

吃完飯的忙著洗碗，沒吃飯的，也忙著洗碗。

劉大爺捧著兩個飯盒，遞給楊小嶺一個，落寞的搖頭：“小嶺呀，咱吃完這餐飯，就要上路了！”

楊小嶺接過盒飯，邊走邊吃。

楊小嶺走進辦公室，裡面空無一人，許小安也不在。

打開9528號機，發現被設置了密碼。

楊小嶺嘆了口氣，走出辦公室，過了天橋，走進離工地最近的一間網吧。

收銀員是一位年輕妹子，丸子頭，皮膚嫩到擰出水，她今天穿著白色緊身T恤，裡面是藍色的，對人彎腰時露出淺淺酒窩，還有胸口一抹羞澀。

她歡迎客人來上網，但她只歡迎衣著光鮮的，楊小嶺這種踏著膠鞋，一身灰的農民工，她不歡迎。

因爲他們每次來，都吵得要命，一點素質沒有，走時還在椅背留下一股難聞的汗跡，聞著想吐。

“充五塊，對了，開水是免費的吧？”

楊小嶺從來不看她的臉，勢利臉，眼不見爲淨。

楊小嶺找到了機子，打開《元宇宙》這款遊戲。

《元宇宙》像一股狂風，席捲著佛城，吹癢了每一位遊戲愛好者的心，網吧的牆壁上、桌子上、鼠標墊上，都是關於這款遊戲的圖案。

“與現實同步，不忘初心，走向未來……”

因此，玩《元宇宙》的人並不少，就今天來說，十臺機子，有九臺都在玩《元宇宙》。

遊戲界面是一望無際的星海，深邃、神秘、充滿了未知。強勁的配樂使人熱血沸騰，有抽刀拔劍的聲音，箭矢與暗器刺破空氣的尖銳聲音，還有虛無飄渺的、能撫慰心靈的蕭聲、古琴聲。

遊戲在讀秒進入，楊小嶺習慣的活動了一下手指骨關節。

狂暴的風沙肆虐著高戈沙漠，揚起漫天的沙塵，逼真得能夠把沙塵溢出屏幕來，楊小嶺的精神力，進入了遊戲世界。

系統提示：玩家楊小嶺上線。

在爆出四星戰衣的那一刻，無數玩家都加了楊小嶺的好友，楊小嶺並沒有來得及設置自動拒絕。

此時楊小嶺上線，加了他好友的那些玩家，都收到提示。

“兄弟，你那件四星裝備還在嗎？”

“兄弟，戰衣10金幣我秒了……”

“帥哥，戰衣送我嘛！做你一個月女朋友……”

“小子，不把戰衣賣給我，別想出城……”

“別人出多少，老子比他多出1個金幣……”

對於江湖騙子和倒賣裝備的人，楊小嶺選擇無視。

高戈沙漠是戰鬥場景，環境惡劣，除了要警惕隱藏在沙丘下的兇獸，還要提防附近的玩家，那些玩家很可能裝作過來道賀，微笑著給你一刀，爆你裝備。

楊小嶺沒有穿上白逸朗的戰衣，而是用手上的水泥袋子，把自己掩藏在風沙之中，小心翼翼的走在地圖邊沿，順利穿過沙漠，進入玄城。

玄城的傳送口站滿了人，他們正準備進入高戈沙漠找楊小嶺，見到楊小嶺進城，都圍了過來，像看孫子一樣看著他。

“小子，交出四星戰衣，不然見一次殺一次……”恐嚇。

“哥們，加入戰隊，誰敢動你一下，馬上搖人過來幫拖……”拉攏。

“呵，一件四星戰衣，驕傲得像土鱉昇天一樣，像他這種拿著水泥袋子的土鱉，現實生活也很可悲吧！”嘲笑。

“滾開！”楊小嶺冷哼。

打開擊殺記錄，找到了白逸朗。

“玄城，座標132.132，拿裝備。”楊小嶺沒有多餘的字只，對方也沒有回信息。

座標132.132是玄城的中心廣場，舉目望去，高樓林立，車水馬龍，饒是白天，依然有霓虹燈直射九天，給人一種進入佛城市中心的感覺。

城外，就是遊戲，城內，就是現實！遊戲與現實同步，《元宇宙》做到了。

街道的大屏幕上，回放著楊小嶺偷襲白逸朗的精彩畫面。

一襲風沙起，漫天殺氣來，拳如虎嘯，英雄出我輩。

對於楊小嶺來說，是榮耀。但對於“苗不可言”戰隊來說，是恥辱。

“那個傢伙來了！”

玄城的廣場上人山人海，有人在切磋修爲，有人在逛街購物，也有秀色可餐的美妹子在尋覓如意郎君。

白逸朗站在碑文前，穿著一件布甲，見到楊小嶺來，強壓著怒火。

“小子，拿來！”白逸朗還是壓制不住怒火。

楊小嶺不急不躁，從包裹中拿出戰衣“邪魅”，見他態度不好，又收了回來。

“玄城那麼多玩家叫白逸朗，鬼知道你是真白逸朗還是假白逸朗，得有個暗號吧！”楊小嶺的話，弄笑了周遭的玩家。

“苗不可言”戰隊也有幾個人在廣場上，但馬苗不在。

楊小嶺冷冷道：“讓馬總來，我交給馬總……”

旁邊有個女孩子插嘴： “我是馬總小秘書青兒，馬總在崆峒山打boss，敵對搗亂，一時趕不來，你等等吧！”

“青兒，讓他把戰衣還給我，我也要去幫忙打boss的。”白逸朗大聲催促著，看得出來他很想加入戰鬥。

考慮到馬苗可能缺人，楊小嶺點頭：“那好吧？”

“特麼的，磨磨蹭蹭，爽手點……”白逸朗粗魯的推搡楊小嶺。

壞人總是死於話多。

楊小嶺冷笑，伸出的手再次收回：“這樣吧！你問一下馬總，我在工地叫你什麼名字，說對了就給你，說不對，我扔了……”

青兒給馬總髮了信息，告訴她玄城發生的狀況。

一會兒，青兒古怪的瞟了一白逸朗一眼，對楊小嶺說道：“是不是白眼狼？”

白逸朗顯些吐血。

楊小嶺把戰衣交給了青兒，他沒有再理會白逸朗，怕浪費自己的網費。

“對了，小秘書，我這次來上網，花了五塊錢，能不能……”

對方遞來了50枚金幣，說這是報銷。楊小嶺笑了笑接過。

對於一個就要刪號退遊的角色，遊戲裡的金幣能夠花的，就應該全部花完，不留遺憾。

楊小嶺發現50金幣，什麼都買不到，找了一會，發現了把二手鐵鍬，正好是50金幣。

扛著鐵鍬，楊小嶺看了一眼這座城市，走入了風沙彌漫的高戈沙漠。

從哪裡來，就回歸哪裡，落葉歸根，既然已經答應馬總刪號退遊，那就不能食言。楊小嶺計劃把號埋葬在高戈沙漠：27.1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