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的那天,宋淮恩按照以往的路徑早上在街角的巷子裡吃了碗包面,沿著溪水走到頭,就能看到一個用石頭搭建的隧洞,穿過隧洞就能到縣城另一邊,另一邊的房屋有七八棟中平層,往下看,就是十幾戶做街坊生意的商戶。
那年的江縣還沒被市裡帶動起來,按當時的說法,市政府和縣裡的沒談攏,人家不肯撥款,江縣就以隧洞爲界線開始兩極分化。
宋淮恩在洞口站了很久,最後決定往右側的小道回去,小道是路過的行人抄近道踩出來的,所以等宋淮恩呼哧呼哧走過去後,褲腳和鞋子已經被泥土糊得不成樣子。
“這纔出去不到兩個小時,就成小泥猴了?”陳沁在廚房炒菜,聽到聲響,回頭看他,輕笑著開口:“安安,你把你要的東西都帶著,後面的時間回來得少。”
“好”,宋淮恩換了身乾淨衣裳,盛了兩碗飯放在飯桌上,喚道:“媽。”陳沁停下削蘋果的動作,擡頭看他。
“我不想上學了。”
“不行,學必須上,你這輩子這麼長,不上學去幹什麼,媽不累,安安只管好好上學,賺錢了給自己買好吃的。”
“於我而言,你就是我的全世界。”陳沁的臉色很平靜,就像剛纔說的話只是宋淮恩的錯覺。
許久沒見的太陽在搬離這座小城的那刻,從雲層裡冒了出來,宋淮恩坐在麪包車裡,把目光從破敗的五層樓房收回。
到市裡的時候,才下午兩點,明明都坐落在一個地上,宋淮恩覺得這裡比江縣暖和不少,至少沒那麼冷。
陳沁大概心情很好的緣故,把帆布包裡的衣服都搓洗乾淨,然後晾曬在門外的鐵線上,她們所處的位置位於C市邊郊的廢棄閣樓,被政府簡單修繕了一下,用來租給沒多少錢的人。
“安安,媽媽上班去了,有什麼事找三樓的王奶奶,讓她給媽媽打電話。”因爲城郊離市裡遠,每天都要提前半小時等車,陳沁囑咐完,拿上挎包,急急忙忙的出門。
“好。”宋淮恩把習題刷完,輕聲應允。
從來這兒的第二天,陳沁就找了份收銀員的工作,從晚上六點上到第二天十一點,本來是早、中、晚三個班次,結果她一個人就上了通班。
前幾年宋淮恩上小學的時候,因爲身體原因,上學都是斷斷續續的,連最喜歡的畫畫因爲沒錢都被迫放棄,陳沁雖然沒讀過幾年書,但也明白讀書的重要性,她要在最後幾年給他存點錢,不然她走了,留他一個人,他該怎麼活。
宋淮恩沒聽陳沁的話,在臨近市裡的一家江湖菜兼職洗碗,常常是她前腳一走,他後腳就跟出去,班車一天有四班,也不會擔心會碰上陳沁,兼職時間也可以更改,只要不缺勤,飯店老闆也不會說什麼。
一直到九月份,C市還持續被熱氣籠罩,即使有陣陣的風吹來,都夾帶著一縷熱氣,要按其他地區,早開始微微轉涼。
陳情緒靠著班裡出了個全縣第一摘掉了實**師的稱號,按理說宋嘉考上縣裡的重點高中不是應該高興,哪成想他在開學第一天沉著臉來找他要宋淮恩的消息,不是他不給,是人家考完就斷了聯繫,要不是宋嘉來這一趟,他都還不知道。
“小宋同學的分是完全夠上重點的,這爲什麼沒去,老師也不知道。”當時學校出了霸凌這事兒,宋嘉纏了他好久,他才頂著壓力把宋淮恩收到班裡,明明是受害者,卻成了他挑事一般。
宋嘉不死心,接連去了他家、體育館、姥爺家,所有人的答案都是不知道,站在緊閉的大門好像回到了,中考前,兩人約定一起上縣重點的時候,就差一點,就能如願以償了,爲他編織的一張網還沒撒下,人家就悄無聲息的離開了。
那股油然而生的絕望感,包圍著宋嘉,直至電話鈴聲的想起,他靠在黃槐樹下,黃色的花辮落了一地,神色漠然的拿出手機。
“兒子,爲了慶祝你考上一中,媽媽給你準備了個手機,最新款,你快回來看看,喜不喜歡。”
“謝謝媽,我還有點事。”
“好好好,處理完了回來看看,對了,是不是和淮恩在一起,讓他也一起過來,媽媽得好好謝謝他。”
“媽,他不會來了,再也不會了。”停了幾秒,宋嘉嗓音暗啞著開口,像是在回答一個很平常的問題,又好像在告訴自己,這個人真的消失不見了,他能理解也許是爲了躲那些親戚,但爲什麼連他一起躲。
“怎麼回事,暑假你們沒見面嗎?”宋媽媽知道宋淮恩對他的重要性,算半個知己。
去年,宋嘉外公去世的時候,是宋淮恩騎了一個小時的單車把他送過來的,宋嘉除了體育和數學,其他的成績不是很理想,本來家裡都準備拿點高價,哪知道宋淮恩的出現,把人帶動起來了,即使宋媽媽只見了宋淮恩兩次,但也是打心裡喜歡。
“原來,從那個時候我們就錯過了。”,電話裡傳來一聲嘆息,緊接著是一句話,當宋媽媽還想說什麼的時候,電話被掛斷。
事實上,暑假進行到一小半的時候,宋嘉在挨著隧道的小道上看到過他,當時醉心打籃球,再加上隔壁班李璇也在,宋嘉打了半小時都不帶停的,回想起那張欲言又止的臉 ,也許他想告訴我的。
開學這天,徐坤是被徐槿知拿著棒子送來的,男人一身高定西裝,手裡的棒子不偏不倚剛好能把人抵著往前走,徐槿知先是把人帶去校長室唸了個保證書,又擰著這隻狼崽子去了大禮堂。
“恭喜坤哥重回苦海。”
“坤哥,酒吧去不。”
“坤哥,這次又留級了,怎麼慶祝。”
徐槿知剛到門口,門從裡面被打開,門後模糊的話被放大,聽完一系列“歡迎語”,眼底盛滿不耐煩,微風吹過,不合身的西裝褲把腿部線條勾畫得淋漓盡致。
“看不出來,你來挺受歡迎的?”徐槿知沒了笑,膚色呈病態的白,舌尖微頂上顎,手裡的棍子掉落在地上 ,偏頭看他,一羣人看到這場面,也不敢勸,一溜煙跑了。
餘光瞟了眼身後解釦子的男人,徐坤立刻轉身,認慫,伸出三根手指保證道:“小舅舅,我錯了,真錯了。”鑑於徐坤認錯得快,徐槿知只是踹了兩腳,擡了眼臺上的人。
“多跟臺上那個小同學學習,這次再留級,我非弄死你。”徐槿知在校長室看過這孩子,聽說是以全縣第一考進來的,不由得多看了幾眼,別人家的孩子就是養眼,再看看旁邊這個。
徐坤把人送走,才重新看向臺上的人,“寒酸的小同學”穿著地攤上五十塊三件的地攤貨正在試稿,他沒興趣結交好學生,只淡淡看了眼,往器材室走。
“宋同學,怎麼了?”年級主任正在聽稿子,突然旁邊沒了聲,擡頭看了眼以715分考入一中的人,小心翼翼的詢問。
“主任,我...對不起。”宋淮恩被剛纔門口的鬧劇吸引住目光,一時走了神。
“害,沒事兒,我讓上面把開學典禮延後一點,別緊張。”
年級主任還以爲是時間緊迫的壓力,讓孩子有點不適應,聲音放緩了說,生怕自己一個不小心這個人才就沒了。
即便年級主任這麼說了,宋淮恩還是趕在正式典禮以前背完了稿子,按一中的慣例,開學第一天是不用上課,可以自由選擇社團,第二天才正式上課。
“報告!”徐坤懶洋洋的敲開門,絲毫沒有遲到的“愧疚”,冷清清的目光掃了一眼黑壓壓一片的教室,發出“嘖”的一聲,沒有表情的轉身離開。
班主任還沒反應過來,剛剛站在門口的人就走開了,氣得他敢怒不敢言,徐家的太子爺,就算是把學校炸了,都沒人敢說什麼,還別說翹課了。
徐坤是那種心情好就來上課,心情不好你人都看不到的那種,這都快一年了,宋淮恩只知道班裡有個後臺很硬的人,不論他來或不來,成績好與不好,都沒有一科老師敢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