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了，老頭子都忘了。”
老人渾濁的雙眼望向已然顯化法幢的法海，曬笑道：“老咯，就喜歡扯些閒話。
你是來問老頭子李大人的府邸的。
嗨，哪有什麼府邸。
李大人以前就是個捕頭，說是府邸，就是個小院子。
逢這亂世，不知有多少人涌入這錢塘縣，大傢伙都以爲他和那京師之中的皇上一樣，至少也能開牙建府了。
可這小子，念舊，那院子一直沒換，老頭子很喜歡他這一點。
老頭子是看著李公甫這小子長大的，他能有今天的成就，老頭子覺得那是理所應當。
他的院子，老頭子也經常去，你直直走，走出這市場，左拐五十步也就看到了。”
“不必了。”
法海淡淡的說道：“李公甫自然會來見我。
本座，現在倒是有問題問你。”
老人疑惑道：“問就是。
不過老頭子也就就是個普通人，除了在這錢塘活的久了些，大見識那是一點沒有。”
法海輕聲問道：“老人家說自己沒別的見識，就是活得久。
可有時候，活得久，自然就是一種財富。
本座想問老先生，爲何世人總是那麼貪心？
我聽說那鎮江之中的金山寺，以金銀琥珀琉璃等五寶鋪地，法海雷音如來更是以大法力引來天地靈氣集結之甘露。
在金山寺中，人們無需擔憂妖禍，無需擔心鬼氛。
人皆好金，佛以五寶鋪地。
人慾果腹，佛以甘露飽腹。
人懼危險，佛以法力庇護。
這一切，只需要頌唸佛經即可獲得。
唸佛信佛，即可得大自在，有何不可？”
老人嘖然道：“果然是京師來的後生，說起話來一套一套的。
老頭子辯不過你，可是老頭子只知道，人是有很多所求，但是佛給的，未必就是我們想要的。
人喜金不假，可是那時因爲金錢可以換取人們所求，但是那金山寺之中的僧人無慾無求，那金錢又有什麼意義？
人慾果腹，可是卻又不僅僅是果腹，我們不是野人，露水可以讓人無需果腹，卻讓他們失去了追逐美食的權力。
人懼怕危險，可是如果代價是成爲家養之犬，別的人不知道，老頭子是不願意的。
這天下，不止金山寺一座寺廟可以爲人族遮風擋雨，爲何人要爲佛卑躬屈膝？
老頭子求的，不過就是安度餘生，受不得吃齋唸佛的苦啊。
橋頭老王頭家的魚湯，最是鮮美，對老頭子來說，那纔是老頭子的念想。”
“心之所在，即是靈山。”
法海呢喃道：“老先生有佛根。”
老人愕然，旋即笑道：“你這年輕後生，生的一副好面容，怎的說癡話。
老朽不過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人，哪來的什麼佛根。
更何況，老朽平生最不喜的，就是僧人那一套，除了那位甘願永墮地獄的活菩薩，老朽當真是沒有佩服過一位大僧，沒有信過一位佛菩薩。
後生已然是翩翩少年，發當及冠，別老念想著這些佛啊僧啊的了。
早些找到一位你喜歡她，她亦見你歡喜的良人才是正事。
世道雖亂，日子總是要過下去。
你長得這般俊俏，不愁沒有小娘子爲你魂牽夢縈。”
“活菩薩，許仙？”
法海冷笑一聲，輕聲說道：“爲了區區情愛，捨棄彼岸靈山，世間大愛，他當不得老人家一句佛菩薩之稱。
本座，絕不會被情愛所擾。
世尊當日寂滅之時，言人心所在，即是靈山。
得見靈山，方證菩提。
本座得大乘佛法，便要使天下衆生，皆見靈山。
如今金山寺之中，盡數領悟大乘佛法，得見經卷之中，靈山空明。
老人家有佛根，當入金山寺！”
“你是金山寺的和尚？”
老人愕然而起。
那渾濁的雙眼，終於窺見那方寶幡。
老人驚聲說道：“不，我不願意做那吃齋唸佛的和尚。
家裡的老婆子還在等我帶魚湯回去，我的孫兒還等著爺爺給他講故事。
什麼佛根，我沒有佛根！”
“本座說你有佛根，那你就是有佛根。”
法海雙手合十，妖異的面龐之上，勾出一抹微笑。
“世人愚昧，施主還不皈依我佛，與本座共見靈山。”
佛光大作之間，老人身旁已然空無一人。
雖然身旁種種景象依舊，可他似乎來到了另一個世界。
在那街道的盡頭，是老人從未見到的景象。
佛說恆沙無量世界，有世界名曰法幢，佛號法海雷音如來應正等覺，今現說法。
曼殊室利。彼佛世尊所居國土清淨無穢。
其地平正頗梨所成。常有光明香氣芬馥。以帝青寶而爲城郭。
有八街道砌以金銀。樓閣殿堂飛甍戶牖欄楯莊飾皆衆寶成。
天香寶樹隨處行列。於其枝上拄以天繒。復有寶鈴處處垂下。微風吹動出妙音聲。演暢無常苦空無我。
衆生聞者舍離欲纏習氣漸除證甚深定。天妙香花繽紛而下。於其四面有八浴池。底布金沙香水彌滿。曼殊室利。於彼佛土無諸惡趣。
亦無女人。蓮花化生無復煩惱。
金碧輝煌，清淨無穢。
法海展開法幢世界將錢塘容納。
他這是要一氣將錢塘納入他的法幢世界，將錢塘一縣生命，盡數煉化。
可他終究還是慢了一步。
他的身前，只有孤零零的一個老者。
“倒是小瞧了許施主，怕是貧僧剛剛踏入此界，就已然察覺了吧？
這才能在貧僧與老人家談話之間，引動神域之力，再最後一剎那將錢塘一縣生命盡數挪移。
論及神力，許施主卻已然做到以顯佑伯之身比擬都城隍明靈公偉力。
若是城隍體系猶存，錢塘神域未嘗不能吞併諸神域，以陰世之變，強逼人皇更易一省一道之都城隍。”
法海有些驚訝，可他旋即望向老人，好笑說道：“枉廢老人家對那李公甫如此推崇。
可說到底，他也不敢在本座的眼皮子低下拿人，現在怕是早已然遁逃幾千裡了吧。”
“放你孃的狗屁！”
偉岸無邊的寶幢世界之外，傳來了一聲爆吼，似乎有雷霆在天邊炸響一般。
法海愕然轉身，卻看到了驚豔的一刀。
那是李公甫的刀。
人間刀聖，刀破虛空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