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會尋覓著花蜜的味道，老拐躺在硬板牀上聽著工友如雷的鼾聲，桌面上隨意地擺亂著幾個飯盒，正在滴滴點點地滲出油水，外面的雨不斷衝擊著臨時搭起的雨篷，老拐估摸著雨的大小，明天應該是上不了工了，這華城的天氣和風雲都容易變的很，像這種程度的雨，不來個五六天是很難停的。
12102.3塊。
這是老拐目前的全部身家。
毛票散票大鈔，還有兩張存摺，老拐覺得口中甜津津的，今晚難得又改善了下伙食，餐費當然是老拐出的，其他人也都習以爲常了這種免費的饋贈，在大快朵頤時甚至都忘了道謝。
老拐知道火候差不多了。
第二天，工頭一大早來到工地，喊了幾句鼓舞的話看了看天，雨後的雲彩從天際線上投下一縷光，雲中似乎分了層，工頭嘆了口氣。趕工的話一旦突發暴雨道路會充滿泥濘，器具損壞工程進程倒退是小事，萬一工人出了危險......
人命說小不小，說大不大，大不了是些補償什麼的，但現在華城的局勢很不樂觀，黑白兩道都在隱隱壓制這些暴利行業，自己的工程隊上面涉黑工頭心裡明鏡著，萬一在這個時候出了差錯停了工，黑吃黑並不是什麼稀罕事。
“今天歇起！工錢對半！”
老拐眼神閃了閃，他意識到要出事了。
停工照發半例工錢，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事，工友無不歡呼，這些跟隊許久的經驗豐富，歇半天工的功夫都可以去找個漂亮娘們，那些個外地來的倒是有點沮喪，他們都是肩膀上抗家的主，半數丟掉的工錢足夠一個貧困家庭近兩天的開支，老拐上了街，上次路過一個櫥窗店時裡面的一條綢巾模樣好看，他想再去看一會兒，就只是靜靜地盯著，像個入定的老僧，路過的人或許會認爲他在思考，他心裡想著什麼，沒有第二個人知道，連能映出他瞳孔的露水也不得窺探半分。
老拐的目光落在那個售價牌上，上面用著扭扭曲曲的字符和幾個數字標明瞭它的奢侈，老怪起了身，將身上的工衣攏起向上豎了豎衣領遮住了臉，來到一處角落裡撒了潑尿，很愜意地伸了個懶腰回到工地。
雨幕拉起，街上少了行人，老拐不緊不慢地走著，來到一處拐角，老拐脫下身上的淺藍色工衣，仰頭任由雨滴滴進眼中。
......
當天下午，一個身著西裝的人帶著幾個大漢來了工地，手裡提著一個漆黑的包，吵著要找工頭和負責人。
不一會兒，雙方起了肢體衝突。
兩人輕傷就醫，工頭沒有出面，白道沒有插手。
老拐就著雨來到一處狹道，慢慢蹲下，嘴裡叼著一根菸，他沒有點燃，剛纔的鬥毆自己沒有參與，他一直蹲在窩棚裡，工友們全部出去壯氣。
不多久，街頭的另一端傳來女子的尖叫聲，老拐沒有去理會，直到聽見一記響亮的巴掌聲混合在雨聲之中，只餘下雨水嘩啦和糟急的腳步聲，老拐低下頭，菸蒂已經被雨水潤溼，淡黃的菸草濡出薄薄的紙層，這種苦味沒有吞雲吐霧的快感，老拐吐出菸蒂，默默地扶著牆走回工地。
第二天，烏壓壓來了一片人，他們提著鋼管與片刀，烏雲翻滾，他們看到的是進行到一半的工程和空無一人的工地。
同時某個會所被一羣人包圍。
第三天，街上到處都是佩戴著電棍的片警，小攤小販被暫時驅散，華城的天徹底變了。
白道出手了。
在這幾天裡發生了什麼呢？
一隻蝴蝶扇動了一下翅膀。
還記得之前提起的那面牆嗎？故事應該從那裡講起。
這個故事很荒誕無奇。
那面牆上，死過人！
那面牆在那個懷有信念的年代之前被建起，經歷過無數的風雨，看遍了人情冷暖。
老拐住的那個村子，有一大半人都姓賈，那個地主姓王。
他有過三個兒子，但還有一個女兒。
女兒在那個時代不是珍稀物，在這種家庭反而更容易受到冷落。
這個家庭的衰落我們不得而知，但地主的幾個子女思想都很先進，其中有三個兒子死在了撤退的路上。
當一羣人砸碎地主的門檻時，還有一個女兒正在外地上學。
地主被抄了家，他早已聽到了一絲風聲，也做好了準備，他想過連夜逃跑，驀然擡頭，看到了掛在房樑上的幾個字，他坐了下來，等待宣判。
當憤怒的人們抱起花瓶砸向他的腿，他捂著腿哀嚎一聲，人們只聽到一聲慘叫，隨後便不見他的蹤影。
那幾個字也被人們撕得粉碎。
他從地道里逃了出來，帶著一盒子地契，他認爲官家遲早能給自己一個公正，自己一直在交公糧。
打倒地主的風頭太盛！
女兒跟隨一股信念站起要打倒地主，她買好了回家的車票，懷著凜然的決心準備去面對自己的父親。
那時的信件到達是很慢的，她是打算親手打倒自己的父親還是打算回去勸父親趕緊離開？
她是一個思想先進的女性，她也知道父親不會離開，但在用他的錢買車票時沒有一絲猶豫。
大義滅親是大逆不道還是順勢而爲？我們很難去想像一個人的內心世界，那大概是一場驚天大戲。
在路上，她停下來買了一串糖葫蘆，童年哥哥們經常會給自己買這個吃，那也許是她保留的童心，哥哥爲保衛國家戰死，她很悲傷，也很驕傲，新時代的崛起需要無數人的鮮血，她甘願將一切投入其中。
在後來很長的一段時光裡，她會用童年去治癒所有創傷。
她路過一個村子，這個村子很偏僻，村子裡的人彷彿民智未開，這裡是她的噩夢。
她碰到了一個醉醺醺的人，粗鄙的言語吐出渾濁的口氣，她厭惡地捂起鼻子。
“真臭。”
醉漢暫時地清醒，他看到了她的樣子。
在那個年代，門不當戶不對似乎成了愛情的航標。
但魔鬼與天使的結合足以使所有人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