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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驚夢

龍秦自上青天金冊窺典回濁貞墟後的第二夜,發了個奇怪的夢:

夢中四周漆黑不見光亮,八面妖風陣陣凌烈,淒厲如鬼嘯不絕於耳。遠遠見一玄衣男子獨獨立於暗涌浪潮之上,身下袖袍被邪風吹得亂顫,時不時捲起些水中猩紅的波濤。濺起的潮水紅地甚是刺眼,似是在男子足下延綿了數十里....三界之中,地龍司湖渠,天龍掌江河,可乾坤萬世哪裡又聽聞父輩們提起過這一片汪洋紅海...龍秦夢中納悶,於是凝氣瞧了片刻...

?不對。

那紅濤難不成是...血?

龍秦驚訝之餘,欲定睛再看,突然一陣妖風直直橫衝撲來,頃刻間將男子足下打得紅濤翻涌,捲起十丈高的紅浪,向男子徑直奔騰了去,似是灌了千斤的力道,排山倒海。龍秦暗呼不妙,扯起嗓子要叫,卻張圓了嘴巴,發不得半點的聲音。

眼間著山丘高的血浪鋪天蓋地向男子傾瀉而下,卻在離男子半丈處被道金輝生生擋了出去,一擊不成,萎了勢頭,須臾間偃息在男子腳下。

見男子手上握著條食指粗細的繩索,瑩瑩忽閃著金光,有些詭異又有些好看,一明一滅散著龐然的靈氣,猶如星星之火卻隱隱中伴有燎原之勢。

金繩好威力!龍秦暗暗捏了把冷汗,稍稍放寬了些心。

但血浪頹敗,妖風只是更盛。像千萬把無形的尖刀,再次將男子團團籠罩其中,齊齊向他狂掃而去,風捲浪涌,咆哮著,嗚咽著,呼喊著,至死方休。

那人周身早已被割出百道血口,皆是五寸來長,觸目驚心。血口大多來不急噴涌便又結了血霜凝固在那玄衣之上。於是新傷舊傷,割了凝,凝了割,那男子早已是千瘡百孔體無完膚.... 金輝之下,男子似三尺寒冰,看起來將死的模樣。龍秦心有不忍,禁不住別過了臉去。

”風禾...”那人朝著龍秦的方向拋出金繩,龍秦一驚,不知對方何意,並沒有立即伸手去接。但又想離得近些好看清那人容貌,於是驅著風艱難地向著對面的方向移了一移,卻又聽那人疾聲道:”風禾!”

”風禾....是誰?”

龍秦顧盼左右不見他人,自忖道:“難不成是在喊我麼?”

“此人又是何人?”

四周百里不見天日,卻聞得滾滾天雷由遠及近蓄勢待發。身下奔騰的黑水如百萬幽冥大肆吸吐著龍秦丹元的靈氣讓人抓狂窒息:“此處難..難道是..無涯深海?”

”北冥金鮫?!”這突如其來的心思震得龍秦忽從夢中驚醒,從竹榻頓坐了起來。

大夢初醒,大汗淋漓,只見身後睡枕已溼了大半。

龍秦在竹榻上呆坐良久,才稍稍恍過了神來。憶起夢中男子,莫名胸悶難擋,後頸處隱隱灼癢,似有一口血氣壓在喉中,吐將不出來,教人揪心不止。

“...許是受了長允戾氣所制....這神籍戾氣之重,果然傷人不淺,竟能築夢擾人,不知天醒他們...”

但轉念一想,他人聞不到戾氣,自然也撥攏不到神鬼穢祟,託不了金鮫的夢,便又將心寬了寬。

”那金繩卻也長得奇特,想必是那金鮫的神兵利器,此等大乘寶器也不知九穹之上有是沒有?”

”可..唉....”龍秦念起那金繩靈力充盈,但夢中男子卻似已強弩之末,不禁唏噓。“若真如夢中所見,想那金鮫終是灰飛煙滅歸了混沌。” 畢竟千百世的滄海桑田,又能有多少大兇大惡真能被度化了的。雖是曠世兇魔,總也算個鬥天鬥地的人物。龍秦有些懊惱沒能瞧見金鮫真容。

蕭牆已倒,覆水難收。他腦子裡徒得轉過這八個字,便不再做他想,起身淨了浴,換了身藍色長袍,然後捏了傳音訣喚了天醒四人,同去山門靜侯扶澄了。

今日,九穹驚蟄,仙氣鼎盛,他師尊要回來了。

濁貞墟是九穹二十四天中最大的殿宇,還未靠近殿下山門十里,便能望見那高聳的琉璃殿頂仙霧繚繞,連綿的七彩雲絮,似是天女飛舞,煞是好看。

山門至殿門共有九千零一十八步龍紋白玉石階,當年天醒那小子上二十四天拜師學藝,便是硬著頭皮爬完了這一眼望不到頭的萬步石梯。他龍二自然是不用爬,也真的沒爬過——

真龍麼....打小會飛....

眼下五個少年齊齊並立于山門之前,藍綢玉冠,身形綽綽,仙風不阿,乘雲路過的仙人們都忍不住偷偷俯首瞧將過來,交目默贊濁貞少徒,仙資卓絕。

此時互聞得高殿之上鐘鼎哄鳴,山巒四周百鳥朝歌,龍秦微微側頭向肅穆站在身邊的四位師弟使了個眼色:師尊到山下了。

四位師弟自小敬畏扶澄,他是知道的。五師弟常寅怯懦自然不用說,九穹之上就沒有他不怕的人。那小妖雙景因當年拜師強買強送,妖族霍亂殃及凡間又受了仙家們的聲譴,故底氣不足,入師門以來步步謹小慎微,就怕行錯踏錯被扶澄趕了出去。二師弟天醒最重禮儀,師爲綱,是爲天地,他的尊師重道,整個九穹沒人比得上。

龍秦初見扶澄時也是又敬又怕,聽聞這位上神隨手一揮十里山河盡收袍下的本事,瞧是比他只識吞水的老爹厲害多了。幼小的心靈揣著滿滿的崇拜與敬畏,乃至入了九穹的頭五十個年頭,他都未敢擡頭細瞧扶澄一眼,師尊在他眼裡只是個身著白衣的清瘦輪廓,長髮及地,高遠而飄渺。幸而虧得扶澄周身常年仙氣繚繞,九穹的多半小仙確實也瞧不真切扶澄的樣貌,否則入師門數十年不識師父,龍秦就該是仙家天大的笑話了。

龍秦龍齡五百零七歲時被扶澄從南淵泰疆抱去了九穹,那時還是個豆大的娃娃。許是南淵龍王愛子心切,不忍龍秦年幼便受修行之苦,便揹著扶澄求了三十三天的那位在九穹小修了個龍邸,擺了道養心的聚龍陣,託說是小兒身淺龍根不穩,閒暇時可去龍邸陣間吸養龍氣,鞏固精元。其實說白了,就是造個桃源小樓讓兒子去偷懶的。

九穹之上能供個一宅半瓦的皆是修行了萬年身披功德的仙官,他龍二無名無功沾了南淵老龍王的光,挑得塊天傑地靈的風水寶地,日日吐納天地精華,又得聚龍陣龍氣相助,習道修行自然事半功倍。故爾萬年來龍二公子受了八路神仙小輩不少酸牙的碎語閒言。更有些眼紅不懂事的竟鬧上了濁貞墟。

龍秦入九穹第一萬三千零一十八年,就有位一十六天的散仙領著兒子上濁貞墟尋扶澄講理來了。

話說那龍邸建在九穹一十七天碧落泉百尺之下,地處偏遠,想是誰也叨擾不到的,不料某日晌午龍秦坐陣修行,竟忽而入了定,那聚龍陣聚的本是純陽的靈氣,又納了幾道九穹晌午的日照金光,不到一個時辰,陣心已灼熱難忍。入定的龍秦此時魂離太虛之外,並不知曉肉身焦灼,幸而體內龍根護體,竟自己破陣化了五丈真身,直上了百尺碧落,那騰雲的龍尾無意中掃落了碧落泉眼處的一塊千年玄石,砸暈了一十六天岑山道人的公子....

”碧落玄石千斤之重,我兒年幼仙資尚淺,拜龍二公子所賜,這飛來橫禍,將他百年修行頃刻間毀得是乾乾淨淨啊!”

濁貞墟大殿中站著一位中年灰袍道人,身後跟著個孱弱青年,龍秦聞殿前小廝通報原是趕來認罪。理說那天外飛石普普通通,但凡修了仙上了天的都能靠著護體靈元將其震開...許是這靈元與那道人的兒子一樣是傻的...

但見那孱弱青年神情木訥,道人又面相氣憤,龍秦不免心中覺得好笑,只能強忍笑意,對灰袍道人作了個禮道:”咳...岑山道長,晚輩先前煉術?一時?忘了形,砸..咳...誤傷了令公子...實屬不該,晚輩甘願受罰,湯藥醫補之事,晚輩自當親去向老君求藥..”

“憑你?笑話!老君千年難開一次丹爐,三十三天皆數收了去,按天玄功德簿獎賞諸仙,你什麼身份,又有什麼功德,倒是說求便求得來?”岑山一臉不屑,語氣裡盡是嘲諷。

見老道發難,龍秦也覺得自己有些託大,老君的神宮,他一小仙怕是前殿都踏不進半步,於是想起他龍宮確有一寶物有起死回生之效,未必不能拿來救一救今日的局面。

”不然...我南淵的莘芋藻也是療傷的寶物,道長若不嫌棄,龍二必向父王求來爲令公子醫治。”

“唔..莘芋藻..本仙倒是有所耳聞...凡人得之凡胎永固,長生不老;神仙得之,法術精進,純元淨靈,倒不妨拿來於我兒試上一試。”一聽聞龍秦欲呈南淵寶物,岑山那雙綠豆大的眼珠子立刻放出了光來。

見岑山口氣稍軟,龍秦清了清嗓,順勢道:“此事原與濁貞無關...還請仙長高擡貴手...此刻救治令公子要緊,待取得莘芋藻後,晚輩再聽仙長髮落不遲...”師尊最愛清寧,岑山如此呱噪之人,龍秦只想儘早打發了,還大殿一個清淨。

”怎得與你濁貞無關?那一十七天的宅子不是你師父允的?那宅子不建,你上哪裡變龍也傷不到我兒頭上!”龍秦還未將話說完,就被那岑山怒氣衝衝地打斷了。

龍秦見岑山將建宅的百年舊事順水推給扶澄,知他醉翁之意不在酒,怕是將莘芋藻給了那道人,也難填他的胃口。想師尊是何等與世無爭的清流,竟要被這廝灌上尋私的污名,頓時便沒了方寸,急忙道:

”道長此言差矣,那龍邸是我父王當年念龍秦年幼求了三十三天建的,確實是南淵泰疆的私心,濁貞墟起初並不知曉此事,你又何苦污衊我師尊!若那一畝漏室真惹得一十六天天怒人怨,我現在就去拆了便是!”說罷,龍秦握著拳便往殿外大步邁去。

”那宅子..若是我允的,岑山,你又當如何?”高殿之上,扶澄聲潤如玉,卻吐若寒霜。

龍秦見他師父踏雲而來,繚繞的仙氣遮著臉,讓人看不清神情,猶豫地收住了腳步。

”你家小兒失了百年修形,濁貞墟還你便是,我濁貞的徒兒愛上哪裡化龍,便上哪裡化龍...”扶澄頓了頓:“若真哪日掀了這九穹的三十三天,扶澄自會親自管教,不勞旁人費心。”

扶澄態度霸道,甚至有些不講道理,他將此番話語說得輕描淡寫,護犢之意卻十分明顯。龍秦原本愧疚難當,誰料師傅不僅毫無怪罪,還百般袒護,頓時心頭一熱。瞥了瞥身前的岑山,見他早已是如鯁在喉的石化模樣。

”你...”扶澄微微擡了擡手指,指著岑山的兒子冷冷道:“過來..”

那孱弱青年早被扶澄漫天的仙氣鎮得失了魂,哪敢不上前去,此刻若是扶澄讓他跳下二十四天,龍秦想那傻兒子也必定是會跳的。

只見扶澄右手一道金光,隨手輕捏了個訣,拍了拍孱弱青年的肩,那金光包著一段符文似有似無,還未等龍秦看清,便呲溜埋進了孱弱青年的胸口。

岑山見狀一改之前的顏色,頓時滿臉堆笑,拉著傻兒子向扶澄重禮跪拜:“...上神慷慨...之前言語多有得罪,還望上神海量...犬子身上那玄石的傷...龍二公子也不必介懷...龍二公子少年英武,仙資絕頂,...”

“那南海的綠藻,你可是不要了?”扶澄冷冷問道。

“不要了,不要了,有上神的仙法護體,我兒還要那玩意做甚..上神術法無邊...”

”送客...”扶澄神情冷淡,將岑山打斷。

....岑山一陣尷尬,本想諂媚幾句,但見扶澄下了逐客令便也不好多留,將沒說完的後半句話硬生生嚥了下去,然後拉著孱弱青年,訕訕退出了二十四天。

”師尊,那道人爲何突然那樣歡喜,碧落玄石之事他是不做追究了嗎?“龍秦見岑山說走就走,體罰也不罰了,宅子也不用砸了,滿臉疑問。

“我度了一千年修行給那小兒..”

...一千年!你怎麼不度給我,到底誰纔是你徒弟!

“想著將來或許哪天,萬一那傻子又被你砸了...畢竟那宅子暫時也搬不得...”

”師尊.....”

“叫師父...”說話間扶澄已行到龍秦面前,九穹修行萬年,龍秦身形漸長,果不負真龍氣蓋,倒是長成了個俊俏少年公子的模樣,此刻差不多要與扶澄一般高了。

扶澄直了直身,輕笑著望向?一時?語塞的龍秦,收起了周身仙氣,少頃,朦朧間緩緩露出一張年輕的面容,看起來不過二十七八歲的模樣.....

話說龍秦拜入濁貞門下,跟了扶澄千年才得以見著他清俊的真容,萬年裡,也就見著了寥寥數次,卻次次難忘。例如這次——白衣清逸,素雅脫塵,只是眉宇間隱約藏著一絲憂傷,但一轉眼那憂傷又不見了。

”師...師...”少年只覺師尊說不出的好看,竟?一時?面紅緊張,嚥了半句話吐不出來。

”父。”扶澄不鹹不淡替龍秦把那半句稱呼喊完,邊說邊負著手向殿外踏雲而去。

龍秦呆立了半響,忘了尾隨,眼下仍念著方纔在他眼前一恍而過的臉,那雙目濃稠得像逃不開的華夜,似是藏著萬年的星宇,又似空得什麼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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