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裹挾著細雪掠過荒原，天空陡然暗了下來。

鑄鐵碼頭上，九霄衛大統領戾池望著霧凇河的冰面，在心裡預估著時間。

這裡瀰漫著濃重的冰霧，戾池回望身後，能窺探到冰霧一角露出的斑駁撞角。這裡佇立著一座龐然大物，曾經是屬於北原長城的一部分，過去用於抵禦來自蒼茫海的妖魔。在戰事結束後，這一部分用作霧凇河上的堤壩，來鎖住從霧凇河上游飄下的屍山血海。

戾池率領著數千人的律法軍團在此駐紮，其中有著三位征戰生靈，這種規模甚至能去宇宙中佔領一座大界，但此刻戾池卻認爲自己沒有多少勝算。

畢竟是從王城中輕易殺出血路的邪魔……不，甚至不是一條血路，那頭邪魔沒有殺掉任何人，這種情況，無緣由地寬恕往往比殺戮更可怕。

冰霧粘稠，彷彿泥沼。

天邊的太陽很模糊，像個煮蛋，溫度很難透過濃厚的冰霧照到堤壩上。

大統領玄甲上的雷紋忽明忽暗，他發現戰靴正與鑄鐵碼頭粘連。腳下的不是冰晶，而是鐵板活了過來，在緩慢蠕動，漆黑的靈在流動，已經在不知不覺間滲透了這裡。

下一刻，百丈外傳來震響，黑色的雲層往堤壩的方向撲了過來。

戾池佇立的碼頭開始震動，整個河面都在震動，冰層的震動越來越清晰，戾池看見冰霧中浮現出數量極多的黑影，宛若正在靠近的巨大高牆，霧凇河的冰面緩緩開裂，隆起的脊椎正如尖刀般破開冰面，朝堤壩的位置游來。

堤壩上的九霄衛早已戒備，他們的視野比大統領更廣，有三位征戰生靈沉重的呼吸聲正在攪動靈氣，背後浮現出雷霆神環的虛影，他們被神君賦予了特權，可在這片禁法之地重新感應道法，使用法術，這些征戰生靈纔是鎮守此地的關鍵。

可他們現在都還沒弄清楚究竟是什麼襲來了。

數頭面目猙獰的怪物破水而出，起落之間便砸斷碼頭，在堤壩的撞角上留下一道凹口。大統領一躍而起，揮動長矛一擊釘穿了一頭怪物的顱骨，但奇怪的是怪物被釘穿後化作一道漆黑的墨影流逝在矛尖。

“轟——！”霧凇河的冰層被掀翻，河水倒涌！

戾池回首，發現數百頭這樣的怪物將他包圍。

“裝神弄鬼！”統領暴喝聲裡帶著顫音，他登踏堤壩的鐵壁，雷矛劈落的電弧在中途扭曲成龍形。

幾位征戰生靈再也按耐不住，靈氣呼嘯，他們從高臺跳下，一拳便能砸碎一頭怪物的身軀。刺目的雷光轟鳴，打散冰霧，這還不是他們的全力，征戰生靈都是祖境生靈，被神君賦予律令後能輕易升起法相。

“這究竟是什麼東西？”戾池爆喝，他沒有見過這樣的怪物，哪怕是當初面對穢物，穢物也能被殺死，這種玩意就算被殺掉也會化作墨影溜走。

九霄衛全神貫注地戒備，抗擊那怪物的黑潮。

“等等？”有人突然說，“你們有沒有聽到什麼聲音？”

有一種聲音在這場拼殺中毫不起眼，但偏偏無法被忽視。

他們凝神靜聽，聽見堤壩下方傳來指甲刮擦鐵板的聲響，起初零星幾點，轉瞬化作暴雨傾盆。某個年輕衛兵突然慘叫，他的影子隆起，凝聚成青黑鬼手攥住腳踝。

“列陣！”統領的尾音被冰川崩裂聲碾碎。

四面八方都傳來巨響。

千里內的冰原同時綻開蛛網裂痕，漆黑如墨的靈氣從裂隙噴涌而出，冰霧在堤壩的正前方開裂，那裡豎起了旌旗，瘦長的猿猴鬼影手握戰旗緩緩揮動，眼眶中燃燒著幽藍磷火。

幾位征戰的生靈的眼睛同時瞪大了。

不死生物？

蒼茫海的始作俑者，被鬼類役使的奇異軍團。

不，不對，並非鬼類驅使的不死軍團，征戰生靈嗅出了這兩者本質的區別。比起被鬼類驅使的不死生物，這種東西更像一種亡魂被強行扭轉在現世。而此刻，隨著旌旗飄動，那些隱藏在冰霧背後的黑影終於顯露真身，那是一個個巨大猙獰的獸形亡魂，正對著堤壩虎視眈眈。

鐵騎踢踏地面，傳來清脆的迴音，那些亡魂讓開一條道路，只見一頭燃燒著幽藍鬼火的骨馬走來，背上赫然坐著他們尊奉的聖子。

純白的狐妖與周圍漆黑的亡魂們格格不入，身後輕輕晃動著九條長尾，他漫不經心地掃過這裡的衆人，“各位，勞煩讓路。”

九霄衛的雷槍開始結霜。

這些衛兵驚恐地發現，蟠龍甲冑內側正滲出密集的冰晶絨毛，呼吸的功夫，甲冑內部便爬滿了細碎冰碴。他們被束縛在自己的鎧甲裡，動彈不得，只要稍有異動，這冰碴毫無疑問會切開他們的喉管。

“聖子大人?！币晃徽鲬鹕`冷冷開口，他雙手抱胸，佩戴黃金臂甲，周身靈氣如烈焰般熊熊燃燒，乃是征戰生靈中赫赫有名的“赤君”，八像真一。

大統領戾池不過二像真一而已，更沒有得到神君律令，靈氣被封鎖，只能憋屈地應付那些怪物。

佈置在此地的九霄衛幾乎報廢，征戰生靈各自對視一眼，赤君又道：“聖子大人將屠刀對準曾經守護你的戰士，這是何意？”

雪無涯搖頭，“赤君，你曾待我很好，離開這裡吧?！?

“我看你是被邪魔污染了心神！”赤君虯髯怒張，赤紅披甲的巨人從他的背後起身，霎時間數千裡內的厚雪全部融化，裸露的土地還未被雪水浸溼成泥沼便轉變成乾裂的大地。可怕的高溫升騰，霧凇河蒸騰起熱浪，這位強悍至極的真一生靈動了真火。

雪無涯身旁的獸形鬼影龐大，但比起這位巨人就顯得渺小了。

赤君法相伸出手掌，朝雪無涯籠罩下來。

雪無涯從骨馬背起身，踏著鬼潮向前，他當然不能承受一位八像真一的力量，此刻體內的靈氣都被這位祖散發出的火焰蒸乾?？善岷诘幕鹧嫒计?，轉瞬吞沒了雪無涯身上的重壓。

漆黑火焰形成一頭兇虎，它擡頭，虎瞳盯住了法相內的赤君。

赤君當即愣住。

“你怎麼可能還活著？”他低語道。

虎爪踏地，只聽得一聲虎嘯，赤色法相被掀飛出數十里開外。黑色兇虎猛地一躍，將還沒來得及使用律令的兩位征戰生靈拍翻在地，隨後一掌撕裂了鑄鐵堤壩，九霄衛如落葉般墜入冰河中。

河水洶涌，滾滾向前。

雪無涯望著缺口背後的寬闊平原，冰河解凍的水流斂住天上垂下的旭光。

漆黑的鬼影軍團踏過決堤之路，簇擁著它們的新王走向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