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爐紫煙升騰，化作冰晶鏗鏘墜地。

“乖孩子交了新朋友，怎麼不與我說說，老師很高興。”九霄神君笑道。

聖子坐在位置上一動不動，他的指尖扎進了桌子裡，手背是暴起的青筋。那對狐貍目裡涌動出暴虐的赤金色，但下一刻，赤金色變得虛無，消失在聖子的眼底，慢慢變得平靜下來。

九霄神君仍然撫摸著他的臉，像端詳一個上好的藝術(shù)品，“這就對了，我的乖孩子。”

說完，九霄神君朝李熄安伸手，似乎想要如法炮製。

但手腕被一隻看不見的東西牢牢的握住了，握住的手腕處出現(xiàn)了一圈焦黑的灼痕。

但很快，九霄神君的手腕上，暗紫的雷光纏繞上去，律法蔓延，於雷霆的光芒中，無形之物慢慢顯化，像一層透明的薄紗被緩緩揭開。

先是那隻握住九霄神君手腕的手臂，乾癟如枯枝，裹在古樸青衣下，不斷散發(fā)著可怕的熱浪，將周圍的空氣扭曲成毒蛇一般的紋路。隨後是一直垂到地上的散亂長髮，從身形能看出是個女子，但卻像具屍體。

乾癟的軀幹中藏著巨力，固定住九霄神君伸出的左手。

“天女魃。”九霄神君認出了它，但並沒有將天女魃放在眼裡，“沒想到這世上還有人能驅(qū)使這具聖骸。”

這只是一具聖骸，而九霄神君是一位年輕的歸源律聖。

但九霄神君收回手掌，坐在了原先聖子的位置上，“不妨與本君說說，你的眼睛爲何與我聖子的一樣。本君很好奇，而且不止是好奇這點，你這張臉可是蒼銀鐵騎風失語的樣貌。在九州，褻瀆死者的屍體，尤其是英雄的屍體可是將墮入無邊地獄被所有生靈厭棄的。”

李熄安坐在位置一動不動，平靜地低頭飲茶，天女魃隱去，他沒有回答九霄神君的問題。

他垂眸望著杯中倒影愣神。

事情與他的猜測有所差距。

看來盤踞於北境上空的巨大雷龍並非他的可能性，靈性的共鳴來自宙法蓮瓣，此刻本屬於聖子的蓮瓣在九霄神君體內(nèi)。這個世界的“他”太年輕，出現(xiàn)的時間太晚，錯過成爲承冕的機會，之後被九霄神君俘獲，淪爲一具探知宙法蓮瓣傀儡。

幾個碎片拼湊，很快便在李熄安腦海中形成了清晰脈絡。

“你明知九霄神君覬覦我等的力量，仍然將我引到蒼玨城中麼？”李熄安輕聲說。

亦是撕碎了這一層看似安寧的面紗。

李熄安的直白超乎九霄神君的預料，他同樣朝著自己的聖子看去，期待對方會怎樣回答。

聖子躬身一拜，道：“自然是爲了給老師的承冕儀式獻上一份大禮。”

“哦，什麼大禮？”九霄神君眉頭一挑。

“此人確實與學生毫無干系，可體內(nèi)必定擁有老師所求之物。老師你可曾想過那樣的寶物在宇宙中不止一枚，既然能出現(xiàn)第二個，自然能出現(xiàn)第三個，如此一來，老師有朝一日堪破那蓮花花瓣上的隱秘，不就可以尋找出更多具備此物的生靈麼？”聖子笑得妖異，嘴脣似血殷紅。

他瞥了一眼李熄安，接著說道：“此人實力我已試探，不過極宮境的水準，唯一的威脅便是那無形的怪力，但現(xiàn)如今老師施展手段，逼得那東西現(xiàn)身，區(qū)區(qū)聖骸而已，便不足爲慮了。”

“老師對學生的這份大禮可還滿意？”

九霄神君大笑，“好好好！不愧爲本君的聖子！手段與心性皆是上乘！”

“小友可聽到了，本君不會爲難你，只是請你在這蒼玨多待些時日。要知道這承冕儀式導致城外雷光奔涌，觸之則神魂潰爛，切莫出城啊。”九霄神君滿意地點頭，“對了，小友跋涉而來，還沒有用餐吧，不妨去我宮中一敘，蒼玨素有北境天山的美名，每逢盛會奇珍佳餚數(shù)不勝數(shù)。”

李熄安放下茶杯，從始至終不曾有什麼表情變化。

“滾。”他說。

…………

王城蒼玨，一道雷光撕開雲(yún)層，筆直命中聖子的行宮。

震落桃樹花瓣。

前進的蛇人商隊，進貢的白象一族，城中林林總總的生靈皆擡頭看去，天威的力量叫他們感到心悸，連還沒有走進城中的族羣都能親眼目睹那道撕裂天地的可怕雷霆。

隨著雷光消弭，城中數(shù)道強橫氣息瀰漫，有幾位古老的征戰(zhàn)生靈甦醒。

“九霄神君動怒了。”

“何人能激起他的怒火？”

“位置竟在那聖子的寢宮……等等！這是什麼東西！”一位征戰(zhàn)生靈猛地睜開眼，眼底的混沌中映照出一團璀璨的金光。

雷霆所擊之地，桃花花瓣漫天飛舞，無形的劍氣將這些花瓣全部一分爲二。

九霄神君身軀上滿是裂痕，在這一刻被摘下了首級。

他轉(zhuǎn)動著眼睛，盯著那個站在漫天花瓣下的男人，目如金火，體覆熒光，每一根髮絲都璀璨如熾陽，朵朵蓮火綻放於虛無，宛若一尊超然而立的謫仙像。金衣謫仙一手託舉青銅蓮燈，一手握住曦光鑄成的利劍，便是這柄利劍在剎那間格殺這具化身，

他一言不發(fā)，至剛至烈。

“呵……”九霄神君輕笑，隨後身軀徹底崩解，化作一道潰散的律令符文。

聖子愣愣地看著這一幕，還沒來得及開口，大地開始劇烈晃動。

天穹陡然洞開，一顆巨大的頭顱探出，獨角鋒銳，瑩藍的鱗片晶瑩剔透，彷彿水晶。碩大的眼睛是一片雷池，他投下目光，雷海頃刻籠罩大地！蒼玨城中沉重的號角聲響起，青銅柱的鎖鏈綻放古老雷紋，四面八方都是戰(zhàn)歌，都是來自九霄之上的無情天雷！

“九霄神君！是九霄神君的雷龍本體！”聖子道。

李熄安低眉凝望青銅蓮燈中的燈芯，隨手挽了個劍花，夢魘已經(jīng)被嚇傻了。

“願意離開這裡麼？”李熄安問。

朵朵金蓮綻放，形成一片宇宙般深邃的領(lǐng)域，天雷被攔截在外，萬物無法撼動這片籠罩聖子行宮的漆黑。已經(jīng)有徵戰(zhàn)生靈趕來，顯化了山嶽般巨大的真身。

聖子一愣。

“你不噁心那東西？”李熄安又問，“你應有一枚血色蓮瓣藏於體內(nèi)，被其奪走。留你性命到現(xiàn)在，想必是九霄無法使用蓮瓣，需要你活著爲他效力。”

聖子再掩蓋不住內(nèi)心的驚訝，他望著李熄安的眼睛出神，這對蓮花金瞳是如此的熟悉，又是如此的陌生。這是曾經(jīng)顯現(xiàn)在自身的神蹟，卻引來名爲九霄的災厄，如今是突兀降臨的“同類”，堪破虛妄，一劍撕裂所有陰謀詭計。

“真的能離開？”

那可是九霄神君，全宇宙最強的生靈之一，承冕天罰，律令虛無。沒有人敢這樣誇下海口，從九霄神君面前安然離去。

“只要你願意，沒什麼是不可能的。”

“代價呢？代價是什麼？”聖子敏銳地察覺命運的軌跡開始悄然變動，他將失去某樣無比重要之物。

李熄安托起掌心的青銅蓮燈，“可能是你的命。”

燈芯彷彿一座天平，一邊是熊熊燃燒的歲月道韻，一邊是能撬動這份道韻的靈性。

撬動道韻的靈性並不來自他，而是來自這個宇宙的可能性。他是這個宇宙的外來者，身份很特殊，如果需要他動用道韻改寫時間線原本的軌跡，那麼根據(jù)時間線變動的代價，篡改者將對此支付使用道韻的靈性。

“能殺了九霄麼？”聖子森然道。

李熄安搖頭，“做不到，殺了九霄的代價太高昂，你付不起。”

“那帶我走，擺脫九霄，無論什麼代價！”聖子的牙齒間像咬著鋼鐵，這是第一次，他露出憎惡與暴怒的真面目，不再戴著那張乖巧聖子的假面。

蓮燈搖曳，契約成立。

一份靈性歸來，一份道韻被取走。

李熄安在這個宇宙，重新握住了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