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青天走了之後,儘管洪天明象只螞蟻小心謹(jǐn)慎勤勉地工作,但時常還是有一種穿小鞋的感覺。既然高青天高副書記都不是他們的對手,自己大概只能剩下忍受的份了,洪天明無奈的感嘆道。現(xiàn)在,王東風(fēng)一案給了洪天明的思想帶來一百八十度的轉(zhuǎn)彎。“男人不是好東西”,這是女人給男人永恆的評價。是的,世上有幾個象高青天這樣的人呢?男人總是要在權(quán)力、金錢、美色上犯錯誤的。如同神靈的啓示,楊靜的那一句話給了洪天明巨大的啓迪。人要自助,天方助人,逆來順受不如反戈一擊。追蹤劉鵬舉,伺機捕捉收集他種種不良行徑:洪天明相信,這是一個美妙無比的計劃,一個正義對邪惡宣戰(zhàn)的計劃,於公於私,這個計劃都將獲得巨大的成功。
劉鵬舉配有一輛黑色的奧迪專車,牌照的最後三位都是8, 非常的顯眼。洪天明有一架已經(jīng)用了好幾年的重慶摩托車,沒有牌照,是平常上班代步的工具,洪天明自己給它起了個名叫“小毛驢”,現(xiàn)在它的另外一個任務(wù)是載著洪天明滿街尋找劉鵬舉的蹤影。東藩縣城雖然不大,洪天明也深知要尋找劉鵬舉的行蹤也並非易事。從一開始,洪天明的跟蹤就是守株待兔式的。東藩縣有個東藩賓館,實際就是縣委的招待所。縣裡召開重要的會議,或者上面來了人,都是要接到東藩賓館招待的。這種場合縣裡的頭頭們都得出面,或作指示或作陪。民以食爲(wèi)天,在官場,食卻是一種必不可少的潤滑劑。以前洪天明跟高青天的時候,偶爾也出入過東藩賓館。計劃啓動後半個月裡,洪天明晚上下班後,都要騎著摩托車到東藩賓館,結(jié)果有八天,洪天明都在賓館的停車場發(fā)現(xiàn)了劉鵬舉的專車。洪天明就混在賓館對面的一家遊戲室那些毛毛燥燥的小青年中,耐心地等待劉鵬舉出來。很多時候,七點多,不到八點,劉鵬舉就從賓館裡出來了(只有一次,洪天明等到十點半還不見劉鵬舉出來就先走了)。劉鵬舉出來的時候,後面總是跟著一大羣人,他們呈扇形包圍劉鵬舉,劉鵬舉總是不厭其煩地與跟前人一一握手道別,再跟後面的人揮揮手,然後一貓腰,鑽進(jìn)了奧迪車裡,動作熟練而瀟灑,隔著一條寬闊的街道,洪天明似乎看到劉鵬舉酒後紅光滿面的臉上躊躇滿志的神態(tài)。這種想像更讓洪天明怒火中生。
這八次之間,有一次因時間過晚洪天明先行回家了;一次洪天明失去了目標(biāo);一次劉鵬舉出來後又去縣城一里家有名的海鮮樓;一次劉鵬舉的車往國道方向駛?cè)チ耍樘烀飨氲絼Ⅸi舉大約驅(qū)車去一百多公里的省城了;還有一次劉鵬舉居然回到辦公室加班了;一次劉鵬舉直接回家 了,再也沒有出來了;還有二次,洪天明發(fā)現(xiàn)劉鵬舉去了“女神夜總會”。他一下車,司機就把車子開走了,直到十二點過後,車子又來了,把劉鵬舉接走了。
“女神夜總會”是“劉百萬”劉萬金的產(chǎn)業(yè),表面上食浴宿舞俱全,內(nèi)地裡人們都說那是個吃喝嫖賭地方。整座大樓的佈置比較獨特。“食”佔據(jù)了一、二層;三樓桑拿浴;四至五樓是客房部;六樓左邊是舞廳,右邊是卡拉OK室。“女神夜總會”最特點大也是外界傳得最邪乎的地方是它的最頂端二層樓,七樓和八樓,不對外營業(yè),只接待熟客或持有貴賓卡的人。據(jù)說女神夜總會設(shè)計時,劉百萬親自決定讓大樓的電梯只開到第六層,要到七樓和八層,就得穿過六樓舞池?zé)艄饣璋档倪^道,再穿過一扇半閉的門,這纔到上七樓的樓梯。樓梯口,一天二十四小時一左一右地站著兩個著旗袍的邊開到腰部的年青姑娘。
事實上要上到七和八樓並沒有外面?zhèn)髡f得那麼困難。以前洪天明跟高青天時,假著高青天的虎威,也被人請到上面見識了一回。現(xiàn)在手上也還有兩張貴賓卡,可以打九折。上面與衆(zhòng)不同之處就在於房子被分割成一間間的包廂,有卡拉OK,有牌桌,還有陪酒陪唱卡拉OK或者其他什麼的小姐,關(guān)起房門來就獨成一統(tǒng)可以爲(wèi)所欲爲(wèi)。其實上面那一般消費者咋舌的消費水平纔是他與一般平民不可逾越的鴻溝。
洪天明跟蹤方式還是守株待兔式的,不同的是轉(zhuǎn)換了地點。打蛇要打七寸,問題要抓住關(guān)鍵,洪天明知道,劉鵬舉要是有什麼見不著人的地方讓他逮著的話,那麼“女神夜總會”就是問題的關(guān)鍵所在。
“女神夜總會”的歌舞廳燈光不是一般光學(xué)意義上的黑暗,而是一種肆無忌殫膽大妄爲(wèi)的黑暗,一個欲蓋彌彰昭然若揭的黑暗,一種膽敢向真正的光明與純粹的黑暗挑戰(zhàn)的黑暗,一種精心設(shè)計的燈線組合產(chǎn)生地讓人想入非非忘乎所以黑暗。“女神夜總會”的舞廳裡的樂曲與現(xiàn)在所有的流行樂曲一樣情意綿綿深情款款,這些流行歌曲在“女神夜總會”舞廳裡若有若無虛虛實實燈影裡,象被施過魔法似的,一股撩人的極富煽情的氣息燻人心肺,給人一種強烈的及時行樂的暗示。
洪天明靜靜地坐在舞廳的一隅,整個人陷入在人造的黑暗中,已經(jīng)是第八天了。自從跟蹤地點轉(zhuǎn)移到“女神夜總會”後,劉鵬舉就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了,他象一個反偵察的高手一樣,嗅到了蛛絲馬跡,整整一個星期,消聲匿跡,蹤影全無。
一個身材如模特兒般的年青女子在黑暗中向這邊摸索過來。(在舞廳的燈光下能看的也就是一個人身材)。女子在洪天明的面前站住了,手在空氣中上下探索著,顯然黑暗讓她如李白一樣感覺到了行路難。洪天明伸手抓住了她的胳膊,往下一拉,女子順勢就坐到就在她鼻子底下的一張空座上。她很有禮貌地向洪天明道了聲謝謝後,翹起了二郎腿,挺著直直的腰身安靜地坐著。從洪天明的位置上望過去,挺直的上身恰好勾劃出一個非常美妙的曲線:姑娘如一支在暗夜中綻放的“玫瑰”。
洪天明立刻聞到一股濃郁的香水味兒,他奇怪“玫瑰”爲(wèi)什麼會落坐這黑暗的一隅,與自己爲(wèi)伴。這些天洪天明在舞廳裡沒有發(fā)現(xiàn)劉鵬舉的蹤影,倒發(fā)現(xiàn)一個有趣的現(xiàn)象:一般年青漂亮的女孩都搶著坐在前面比較惹眼的座位,展現(xiàn)自己凹凸靈瓏的曲線魅力。洪天明挪了一下椅子,微微拉開和玫瑰距離:她擋住了洪天明朝向舞池走道的視線。
接二連三就有男士地過來邀請“玫瑰”跳舞。他們邀舞的手式千奇百怪。有的象耍空手道一般掌緣往下劈的;有的作著如同十八世紀(jì)歐洲的紳士們由裡往外潑水般的手式;也有乾脆在“玫瑰”的肩上拍了拍。他們的都得到了同樣的待遇:“玫瑰”對他們視而不見,聞若未聞,冷冰冰木偶似一直保持著靜坐的姿式,邀舞者紛紛無趣離開:這是一朵帶刺的玫瑰。
又有一個男士前仆後繼地過來邀舞,“玫瑰”一如繼往地保持著她拒絕的姿式。男士的手臂如樹幹般直直的伸著,執(zhí)著得不肯罷休。時間一分一秒地溜逝,“玫瑰”還是一個冰冷的木偶。洪天明在一旁爲(wèi)他們 感到尷尬。他希望男士早點知難而退不要在這裡發(fā)揚他鍥而不捨的精神,也希望“玫瑰”的架子不要擺得比天高,適可而止作一點犧牲陪眼前的男士共舞一曲算了。男士終於收回了手臂,洪天明以爲(wèi)這場微型的男女對峙戰(zhàn)爭到此爲(wèi)止,可是男子卻彎下了腰,府著身子對玫瑰說了些什麼,一隻手已經(jīng)搭到“玫瑰”的肩上了。他似乎判斷出玫瑰孤身一人。
“玫瑰”還是一隻鎮(zhèn)靜自若冰冷的木偶,洪天明卻把身子欠向玫瑰,左手搭上了“玫瑰”坐椅的靠背,眼睛瞟了男子一眼。這是個帶有挑戰(zhàn)的信號,男子立刻明白其中的含義,他看了洪天明一眼,發(fā)現(xiàn)洪天明的塊頭不小的體魄,馬上轉(zhuǎn)身走了。洪天明立刻正身縮手,恢復(fù)原狀。
“有煙嗎?”玫瑰突然問道。
有一會兒洪天明才意識到“玫瑰”是和他說話。洪天明不抽菸,但兜裡總帶著一包煙,而且是好煙,預(yù)備著和頭頭或同事聯(lián)絡(luò)感情。洪天明欠過身爲(wèi)“玫瑰”點上煙,藉著打火機跳躍的火光看到一張年輕女子嫵媚的臉。“玫瑰”很舒服地吐出一口煙,很有興致地問道:“怎麼不見你去跳舞?”
“不怎麼會跳。”洪天明說。
“都不會?”玫瑰口氣裡頗含驚奇。
“四步會一點。”
“下一支四步,我請你跳好嗎?”“玫瑰”說道。
“我們不這麼跳行嗎?‘國標(biāo)’似的。”“玫瑰”認(rèn)真地說,口氣全是一本正經(jīng)。舞池裡,似乎全世界的人都跑到這裡了,擠得幾乎擱不下一隻腳。洪天明最初認(rèn)真嚴(yán)肅地要帶“玫瑰”走一首完整的四步,卻發(fā)現(xiàn)英雄無用“舞”之地,再加上舞技荒疏,不是碰著了就是磕著了誰,不免更加心慌意亂了。擡眼看了四周,周圍的男男女女們?nèi)既绨V如醉的擁在一起,狀同夢遊。洪天明放低“玫瑰”本來高舉的胳膊,“玫瑰”就小鳥依人似地靠了過來。
舞,居然慢慢地跳得入港了,“玫瑰”的腰肢柔軟而富有彈性,象一張堅韌的弓,然而這還不是洪天明感觸到“玫瑰”身上最柔軟的那部份。感覺也慢慢地變得柔軟起來,而且越來越靈敏,越來越富有激情,越來越享受了。“玫瑰”身上濃郁的香氣一陣一陣滔滔襲來。清醒醒人,沉醉醉人,而濃香呢?洪天明想大約古今中國文人從沒弄清濃香的真正用途,所以都認(rèn)爲(wèi)濃香是俗香了。這是一個大發(fā)現(xiàn)。有幾次洪天明的臉幾乎就蹭到“玫瑰”的臉,現(xiàn)在,他與“玫瑰”之間的距離大約也插不下一根針了。
夜深了,但很多人家還亮著燈。洪天明騎著摩托車,穿過這一扇扇亮著小家子氣庸俗而快樂燈光的窗戶,向縣委大院的宿舍騎去。這個晚上仍舊沒有發(fā)現(xiàn)劉鵬舉的蹤影,但此時洪天明沒有平常那般感到沮喪,反而有一種如酒後微醺般的興奮,快活的情緒象是一串串壓抑不住的氣泡,不斷的涌上來。他是一路哼著曲兒回到宿舍樓的。直到衝過冷水澡躺在牀上後,洪天明才冷靜下來,意識到這又是一個毫無所獲的夜晚,而這個夜晚自己又做了些什麼呢?剛纔在舞廳裡,自己不但和“玫瑰”舞得入港,而且聊得入港了。“玫瑰”在懷裡攀著自己的胳膊時,驚歎“你好結(jié)實呀”,自己就吹噓“每天都鍛練,府臥撐一口氣能挺五六十下”,不是得意忘形是什麼。又對“玫瑰”說“你身上很香,用什麼牌子的香水”,活生生地一個登徒子。最初是“玫瑰”邀自己跳舞,後來就主動的邀“玫瑰”,四步跳了,吉特巴也跳了。“玫瑰”說“原來你‘吉特巴’也跳得挺好”,自己趕緊說“主要是你配合得好”,人家革命不分先後,自己奉承惟恐不夠肉麻;問及“玫瑰”爲(wèi)什麼一個人來這裡,“玫瑰”說“心情不好一個人來這裡放鬆放鬆沒想到就碰到你了”,自己居然靈感飛揚地套用許美靜的歌說,“快樂無罪,人有權(quán)利自己尋找快活”,贏得“玫瑰”感嘆“你這個人挺好玩,說話挺逗的。”這都是些什麼行爲(wèi)。不是爲(wèi)自己和“玫瑰”放縱找合法性嗎。可能從一開始自己對“玫瑰”施以援手就居心不良了,人,怎麼就這麼容易清醒的墮落和快活的放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