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的清晨,春風(fēng)和煦,大乾都城的靖陽侯府花木蔥蘢,幾個丫鬟正在掃灑庭院。
她們無精打采,神態(tài)不似往常輕快,均流露憂愁之色,議論紛紛
“哎,二公子真倒黴昨兒大喜之日,他拜完堂還沒來得及入洞房,府裡就亂成一團麻了。”綠衫丫鬟嘆道。
一同伴納悶問“奇怪,世子爲什麼突然被刑部抓走了那些官差兇神惡煞的,鬧得上上下下人心惶惶。”
“誰知道侯爺急得當場舊疾復(fù)發(fā),二公子外出打探消息,徹夜未歸。”綠衫丫鬟話音剛落,另一同伴湊近告知
“不止呢,還有更離奇的。我聽說,新進門的二少夫人昨天中午上吊了”
“啊死、死啦”
“沒死,恰巧被回房更衣的二公子救下了。”
綠衫丫鬟嗤笑問“闔府皆知,姜大姑娘爲了嫁進侯府、下賤無恥偷爬準妹夫的牀,明明得償所願,卻爲何尋死”
“做出那等醜事,孃家臉面無光,婆家也瞧不起,活不下去了唄。”
“該嘖,二公子爲什麼願意娶她”
“色令智昏。那女的花容月貌,又嫵媚放蕩,天生就會討男人歡心”
這時,靠近門的丫鬟忽然緊張道“小蹄子們,都別嚼舌根了,老夫人來了”
衆(zhòng)人一驚,立即噤聲散開,埋頭揮動笤帚,清掃昨日迎親時綻放的爆竹屑。
須臾,靖陽侯夫人王氏趕到,匆匆邁進月洞門,面無表情走向次子居住的小院。
房內(nèi),昏迷的姜玉姝動了動,半夢半醒,腦海中一遍遍響起刺耳剎車聲、兩車碰撞聲、驚恐尖叫聲。劇烈相撞時,她正在後座整理文件,未系安全帶,腦袋重重砸向側(cè)玻璃,當場身亡。
但,她的魂魄在殞命瞬間穿越了,穿成一個成親之日上吊自縊的少女。
“二少夫人,您終於醒了”
姜玉姝循聲扭頭,她頭暈?zāi)X脹,渾渾噩噩,先是看見個圓臉梳丫髻的侍女,旋即被入目可及的耀眼大紅吸引住了紅被、紅枕、紅帳、紅幔、紅漆傢俱、紅囍字等等。此乃靖陽侯次子的新婚洞房,雕樑畫棟,大氣華美。
“少夫人,您覺得身上怎麼樣”
姜玉姝回神,張嘴欲答,卻頓感喉嚨劇痛,且飢腸轆轆,整個人虛弱乏力,只短促說出一個“你”字,便冷汗涔涔。她側(cè)身蜷縮,下意識擡手撫摸脖子,結(jié)果摸到一圈自縊勒出的傷痕,淤紫紅腫。
“奴婢叫小桃,奉老夫人之命前來伺候。”說話間,小桃從桌上端了溫著的藥返回榻前,“放心,大夫說了,您的傷勢並無大礙,休養(yǎng)幾日即可康復(fù)。該喝藥了。”
姜玉姝吃力地坐起,乍穿越至異世,她茫然無措,戒備盯著烏黑藥汁。
小桃見狀,誤以爲對方仍想尋死,遂勸道“少夫人,千萬別再做傻事了,昨兒要不是二公子碰巧相救,後果不堪設(shè)想。”話音未落,門口突傳來呵斥
“她自己尋死,誰攔得住難道一天到晚捆著不成可憐弘磊,不幸娶了個喪門星”靖陽侯夫人王氏繞過屏風(fēng),立定榻前,居高臨下,頭疼地審視新兒媳。
“老夫人。”小桃屈膝福了福,低頭侍立一旁。
姜玉姝臉無血色,太陽穴一跳一跳地漲疼,腦袋彷彿有千斤重,詫異望著珠圍翠繞的富態(tài)婦人。
王氏年近五十,一向養(yǎng)尊處優(yōu),氣勢凌人。她愁眉緊皺,眼裡滿是厭惡,冷淡質(zhì)問“別人家的新媳婦進門,都是次日清早便給公公婆婆敬茶,你可倒好,大喜當天自盡令尊現(xiàn)任工部侍郎,姜府也算大戶人家,居然會養(yǎng)出像你這樣的女兒”
“我、咳咳。”姜玉姝嗓音嘶啞,喉嚨乾渴灼熱,手捂著淤傷艱難咳嗽,有口難言。
“怎麼自個兒把自個兒勒成啞巴了”王氏面若寒霜,餘光瞥向一旁丫鬟,“大夫怎麼說”
小桃上前答“他說二少夫人並無大礙,休養(yǎng)數(shù)日,嗓子就能恢復(fù)。”
“哼。”婆媳對視片刻,相看互不喜。王氏擡高下巴,耷拉著眼皮,失望道“當初,我相中的是二姑娘玉姍,誰知你竟敢在令尊壽宴上做手腳,下藥迷昏弘磊並親近勾引,不擇手段地搶走妹夫。如此行徑,實在令人不齒。”
你們誤會了事實上,姜大姑娘是被人陷害的,她百口莫辯,屈辱含冤,傷心絕望透頂,才尋了短見。姜玉姝強忍不適,深吸幾口氣,迅速理清腦海中原主的記憶,掙著嗓子解釋道“其實,我沒有”
“衆(zhòng)目睽睽的事兒,還想抵賴”
“若非弘磊不忍見你被姜家活活打死,你休想得逞。我原以爲、原以爲成親後你會安分守己,豈料你一進門便尋死覓活,簡直是攪家精而且,你前腳剛進門,弘耀後腳就被抓,顯見你是個喪門星”王氏怒不可遏,劈頭蓋臉責罵一通後,威嚴吩咐“小桃,藥隨便她喝與不喝,橫豎靖陽侯府既不欠她的,也不想留她做兒媳婦。”
“是。”小桃畢恭畢敬。
姜玉姝有傷在身,只能隱忍,暗自思索對策。
王氏打定了主意,不容置喙地說“待弘磊回來,我立刻命他寫一封休書,你帶著休書與嫁妝回姜府去罷。我們寧肯辛苦另尋一門親,也不要你這喪門攪家精”語畢,她轉(zhuǎn)身拂袖而去,但尚未邁出門檻,心腹僕婦便飛奔近前,哭著稟告
“老、老夫人,大事不好了”
王氏臉色一變,忙問“出什麼事了”
僕婦腿軟跪地,結(jié)結(jié)巴巴答“二公子回來了,帶、帶回了世子、世子的”
王氏眼睛一亮,急切追問“世子回來了人在哪兒快叫他來見我”
僕婦支支吾吾,聲如蚊訥,哆嗦答“二公子把世子帶去南院了請您節(jié)哀。”
節(jié)哀王氏霎時瞠目結(jié)舌,眼前一黑踉蹌後退,險些摔倒。丫鬟婆子慌忙攙扶,卻被狠狠揮開,王氏心驚膽戰(zhàn),跌跌撞撞地往南院跑。
由於隔著屏風(fēng)與帳幔,臥房裡間的人並未聽清楚。
目送婆婆離去後,姜玉姝徹底清醒,她定定神,挺腰坐直了。
小桃提醒道“您有傷在身,還是靠著歇息吧”
姜玉姝搖搖頭,捱了婆婆一頓訓(xùn)斥,她不再懷疑藥,伸手接過,梗著脖子緩緩喝完,末了習(xí)慣性道了聲“謝謝”。
小桃愣了愣,抿嘴把空碗擱在托盤上,“這是奴婢的分內(nèi)差事,萬萬當不起您的謝。”
對癥的溫涼湯藥滋潤了喉嚨,姜玉姝舒服不少,指著外間啞聲問“她們剛纔、咳,在談什麼”
小桃猶豫答“具體奴婢沒聽清楚。不過,應(yīng)該是世子回府了,老夫人必定急著去看望呢。”
姜玉姝若有所思,沉吟不語,腹部卻突兀“咕嚕”兩下,於安靜室內(nèi)清晰可聞。她嘆了口氣,有些尷尬地問“有吃的嗎我足足三天沒吃飯了。”
上吊之前,她還在孃家鬧絕食了難道她不樂意嫁給二公子小桃再度一愣,訥訥答“有,有的。您稍待片刻,奴婢去叫廚房做些清淡粥湯來。”頓了頓,她看著完全不像傳言中那般妖媚放蕩的新少夫人,懇求道“奴婢去去就回,求您不要再做傻事,否則,上頭一定饒恕不了下人。”
僥倖死而復(fù)生,豈會再尋死姜玉姝堅定頷首,微笑道“我絕不會再尋死。”
小桃愉快一笑,端著小托盤快步離去。
轉(zhuǎn)眼,房中僅剩姜玉姝一人。
她吁了口氣,仔細環(huán)顧四周,隨後掀被下榻,扶著牀柱站穩(wěn)緩了緩,走向梳妝檯,落座繡墩,默默凝視銅鏡內(nèi)秀美絕倫的臉龐膚白如玉,明眸皓齒,端莊嫺雅。
這模樣,與少女時的姜玉姝有八分像。
兩人同名同姓,同月同日同時生。只不過,原主年方十六,而車禍逝世的姜玉姝二十四歲,已在農(nóng)科研究所工作數(shù)年。
原來,薑母生下女兒後病亡,姜父續(xù)絃許氏,許氏生有一女兩子,女兒皆已定親。其中,長女玉姝由姜父做主,許配給了髮妻的孃家侄子,青梅竹馬,親上加親;次女玉姍則由許氏做主,費盡周折,許配予靖陽侯次子。
論家世,靖陽侯府遠超書香小戶。
但姜玉姝明白,原主從未嫉妒妹妹能嫁入侯府,她的眼裡心裡只有表哥一個,睡裡夢裡都甜蜜盼著裴家明年登門迎娶。
不料,月前姜父的壽宴上,原主遭人陷害,衣衫不整地與醉酒準妹夫同牀共枕
醜事一出,親友震驚,流言蜚語不堪入耳,裴家又遠在江南,秉性柔弱的原主無法承受,在孃家?guī)追瑢に牢此欤挥踩M花轎草草出閣。最終,她趁拜完堂獨處洞房時,上吊自縊。
姜玉姝對鏡端坐良久,一聲長嘆,起身行至外間,試探著拉了拉房門“吱嘎”聲響,門被推開,看守房門的兩個婆子探頭,隱約流露不耐煩,問
“二少夫人有何吩咐”
“公子有令,讓您待在屋裡好生養(yǎng)傷,無事不必外出。”
禁足嗎姜玉姝皺了皺眉,平靜答“知道了。”倆婆子便把門關(guān)閉。
傷勢未愈,眼下做不了什麼。
姜玉姝心事重重,滿腹疑團,暗忖原主深居閨房,生性怯弱,平日幾乎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究竟是誰陷害了她
她一邊冥思苦想,一邊等候小桃送飯來。不知是因爲體虛還是飢餓,總是冒汗,汗溼脊背,黏糊糊的十分難受。
少頃,姜玉姝坐不住了,自行打開箱籠挑揀,準備換一身衣裳。
下一刻,靖陽侯次子郭弘磊昂首闊步,沉著臉回臥房,袍角翻飛。
守門婆子殷勤跑下臺階,顛顛兒湊近迎接,恭敬行禮道“見過二公子。”
郭弘磊神態(tài)肅穆,腳步未停,略一頷首,徑直推門踏進臥房,幾個大步邁進裡間。
“窸窣”聲入耳後,他定睛一看,猛地怔住了
屏風(fēng)旁,姜玉姝垂首,正在系肚兜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