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福柔一覺醒來發覺自己重生到益德九年已經過去三日了。直到現在,她還有種雲裡霧裡的不真切感,彷彿被繩子勒住喘不過氣的那天剛剛過去,她仍舊是一抹遊離在世間的幽魂,無力改變什麼,連滿腔憤恨也無處發泄。福柔皺著眉,看著銅鏡裡自己身上那件鵝黃色繡銀線的罩衫分外刺眼,這樣嬌嫩的顏色都是前世的自己爲了迎合母后的喜好,而特意置辦的。那時候的福柔天真的以爲,母后就是天底下最愛她的人,所以爲了能讓母后開心,她心甘情願做任何事。
如今想來,當真是個笑話。
“如意,把我那件絳紫色罩衫找出來。”
“小殿下,您一會兒還得去給皇后娘娘請安呢……皇后娘娘向來不愛看人身著暗顏色,嫌看上去沒有朝氣,您不如還是穿身上這件鵝黃的,再不然給您換件桃粉的?”
如意嘴上勸著自家小主子,見小主子不應聲,心知這是不願意改主意的意思,於是不再多話,手腳很是麻利的把福柔要的那件絳紫色罩衫拿了過來,就是幫福柔換上的時候還帶著點猶豫。
如意是個忠心重義的。
不過福柔現在沒辦法給如意說什麼,不光是重生這件事聽起來就匪夷所思,再一個,福柔不太想讓這個全心全意護著她的傻姑娘在這一世也捲進渾水裡,落個悽慘的下場。
鏡子裡的福柔不過豆蔻年華,眉眼間卻已經顯出了些許傾城之姿。絳紫色顏色深,年紀尚小的福柔原本是撐不住這樣厚重的顏色,可今時不同往日,重活一世,福柔白淨的臉上早就沒了這個年齡的少女該有的天真爛漫,出於對周圍人的戒備,她的神情裡多了點清清冷冷的疏離味兒,倒是恰好撐得起這件絳紫色罩衫了。
福柔細瘦的手指藏在寬大的罩衫裡緊握成拳,上一世受過的委屈和欺瞞,她要在這一世裡全都理個清清楚楚。既然老天都對她上一世的怯懦看不過眼,給了她重來一次的機會,她可一定得好好珍惜,不能再糊里糊塗的過完這輩子。福柔暗下決心,這一世,她要將恩怨情仇全都結清,明明白白不留遺憾的過完這短短幾十年。
福柔撫了撫自己的耳墜,邁步踏出寢宮正殿的大門,坐上了前往韋皇后居住的鳳棲閣的轎攆。
她該向那位端坐在鳳椅上權傾後宮的韋皇后、也是她名義上的母親,請安了。
轎攆一路很是平穩的繞過角門,轉過長廊連著的琉璃閣,在途徑芙蓉苑時,福柔卻聽到了從未關嚴實的大門裡傳出的不同尋常的聲響。不欲多生事端的福柔示意擡轎太監繼續往前走,才走幾步,福柔便忍不住詢問跟在轎子外的如意:“芙蓉苑裡住的是哪位娘娘?”
“回小殿下的話,芙蓉苑裡住的是靜貴人。”
靜貴人?!
“停下!”
福柔急忙叫停擡轎太監,因爲停的突然,轎攆不可避免的晃動了幾下,嚇得幾個擡轎太監跪了一地,連聲討饒……不過福柔的心思卻明顯不在這裡,她被如意口中的“靜貴人”勾住了全部心神。
這位“靜貴人”是她上一世裡爲數不多的可靠又堅實的後盾,也是她被韋皇后接連刁難陷入絕境時出現的溫暖。人們都說,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難,能遇到“靜貴人”並得她相助,福柔真心覺得感激,可惜上一世的福柔沒來得及報答“靜貴人”就早早的香消玉殞,這一世卻是無論如何都絕不能繼續欠著了。
思及此,福柔急匆匆的掉頭往芙蓉苑跑,如意雖疑惑小主子爲何對芙蓉苑的那位貴人如此上心,卻也來不及多想的立刻跟了上去。
“住手!你們在做什麼!”
福柔一把推開虛掩的院門,映入眼簾的竟然是靜貴人被幾個宮女壓扣在地的景象。打頭的宮女福柔認得,那是韋皇后跟前很是得臉的翡翠。不過就算翡翠再怎麼得臉,身份頂破了天去那也是奴,而靜貴人即使在後宮沒什麼存在感卻也是主,一個奴既然敢這樣大剌剌的公然折辱當主子的,這就說明韋皇后根本不擔心會有人看到並拿這件事挑她的錯處。
“這是做什麼?如意,快把貴人扶起來。”
“小殿下,靜貴人意圖謀害皇嗣,皇后娘娘命奴婢們把靜貴人帶去鳳棲閣詢問緣由,此事重大,還望小殿下不要插手。”
翡翠攔住如意已經扶住靜貴人的手,語氣和緩的向福柔解釋,似是篤定搬出韋皇后福柔便不會繼續插手這件事情。畢竟在翡翠看來,福柔帝姬是皇后娘娘所出,跟皇后娘娘向來關係親厚,靜貴人只是個低位階貴人,跟小殿下從無往來,小殿下實在犯不著爲著個無關緊要的人和自己的母后唱反調,圖什麼呢?
但翡翠想不到的是,現在站在她面前的福柔帝姬早就不是她熟悉的那個福柔帝姬了。
溫順乖巧的小貓變成了勇敢無畏的大獅子,福柔迎向韋皇后的這場戰役,由計劃外的靜貴人做引子悄無聲息的拉開了序幕。
“既然是母后吩咐的,本宮也不便插手,但靜貴人是父皇親封的貴人,本宮按規矩也該尊稱一聲'靜娘娘',翡翠,你是母后宮裡出來的,是母后的身邊人,怎的連最起碼得尊卑有序都記不住,豈不是丟了母后的臉面?”
福柔這番話說的不可謂不重,卻讓人無可指摘。被翡翠記恨告黑狀是必然,但這已經是福柔在當下能想到的用來拖延時間最妥當的法子了,其他暫且走一步看一步。
“母后那裡我自去說,靜娘娘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想必生不出什麼事端,待收拾體面後,本宮會帶靜娘娘一同去鳳棲閣給母后請安。”
福柔說完,示意如意將仍在地上無法靠自己站立起身的靜貴人扶起來。這次沒有了翡翠的阻攔,如意跟其他幾個宮女協力,把靜貴人扶進了屋。
屋外,翡翠雖心有不甘,卻架不住福柔句句合情合理,於是帶著滿腹疑惑離開了芙蓉苑。
福柔見成功打發走了翡翠,緊接著就命小宮女去太醫院請太醫,又叫了兩個看上去能靠點譜的太監命他們把大門守嚴實,一切該吩咐的都吩咐下去了,她這才進屋,打算看一看靜貴人的傷勢,再摸清楚意圖謀害皇嗣這件事的來龍去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