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夜涼如水,星稀月明。
晚上十點,趙青兮在學校值完班,回到家,把小毛驢停在自家院子裡時,客廳裡隆隆的麻將聲,不用猜也知道是她婆婆又邀了隔壁的三姑六婆,她婆婆搓麻將一向是要搓到凌晨。
有時候鬧到下半夜,而趙青兮上了夜班根本就睡不著。
趙青兮進屋,掀了掀飯桌上的塑料蓋子,不出所料是剩飯剩菜,殘羹冷炙,連婆婆他們吃過飯的碗都沒洗。就等著趙青兮洗。趙青兮重重甩了下蓋子,這種比做牛做馬、起的比雞早睡的比狗晚的、累死人不討好的日子真是過不下去了。
婆婆說:“青兮啊,給我倒杯蜂蜜水來。”
趙青兮嘆了口氣,上個月買的一罐充當早餐的蜂蜜,幾乎是被婆婆吃完的。
那會趙青兮回了兩句說,自己早上要上早班,沒時間做早飯只能喝點蜂蜜充充飢,附帶著要婆婆少吃點。
你猜她婆婆怎麼說:“吃你一丟丟蜂蜜又不是吃你的肉。你至於那麼小氣吧啦斤斤計較!我還怕吃了上火呢!”
趙青兮當時真想回句,有本事那你別吃啊。我才吃過幾勺剩下的全歸你獨佔了。
客廳裡婆婆依舊在催趙青兮給她倒水,趙青兮沒理,轉身拿了片西瓜空著肚子上樓。
她和於文斌結婚十五年,日子過的一日不如一日。結婚那會兒是人人稱羨的恩愛兩口子,如今淪落到丈夫夜不歸宿,即使回家也是同牀異夢。於文斌還隔三差五的和趙青兮吵架,想掏空趙青兮這些年省吃儉用剩下來的錢。
回想當年於文斌對她是有多貼心照顧、多百依百順,如今卻是翻臉不認人,相看兩生厭。說的難聽點,讀書時她在於文斌眼裡是朵鮮花,如今就是坨爛泥。
趙青兮和於文斌上的是同一所師範大學,那會趙青兮被公認爲院花,於文斌亦算是個才子,當初一大把的男生追求趙青兮,給她送情書送零食,卻偏偏看中追了自己一年的於文斌。現在想想,當初是瞎了眼。
趙青兮二十一歲大學後做了一名中學老師,二十二歲的於文斌憑藉家裡的人脈關係進了事業單位。兩年後,兩人上民政局領了倆小紅本,簡簡單單請家裡人吃了頓飯就算是結了婚。
本以爲未來的生活會平安如意,誰知倒黴的事接踵而至,到後來就沒轉運過。
起先,於文斌爲了仕途,和趙青兮商量著晚兩年要孩子,趙青兮同意了,她一心一意服從於文斌的決定。將近二十八歲,趙青兮才懷孕,誰知生產時,孩子被臍帶給活活卡住了,醫生臨時改爲剖腹,孩子還是沒能順利產下來。
趙青兮傷心的直想隨那孩子去了,還是她媽媽苦口婆心的勸,她才緩過勁來,過了一年,又懷上了,老話說活七不活八,兩口子終究是和孩子無緣。後來,趙青兮提議說領養一個,反正家裡條件還過的去。
於文斌起先不答應,說寧肯守著她終老也不養別人家的孩子。那時候,婆婆著急上火,拉著趙青兮看了十幾名中醫,吃了好些中藥都無濟於事。婆婆的耐性、希望興許都被磨了光,開始整天整夜地罵趙青兮,說她肚子不爭氣,連母豬都不如。
那時候好在,於文斌心還在趙青兮身上,幫她解決了婆婆。
趙青兮沒辦法,覺得於家不能無後,再次提議說要領養個男孩。於是花錢從販子手裡買了個白胖胖的男孩,全家人算是皆大歡喜,趙青兮每天悉心照顧,好生養了那孩子三年,後來誰知小孩子和鄰居家的二狗子玩耍,從三樓摔了下來,當場死了。
全家人再次陷入絕望與爭吵交接循環的苦日子當中。
男人啊大抵都希望有個後給自己養老送終。於文斌也不例外。
於文斌仕途走的越來越順,權利也越來越大,圍在他屁股後面的年輕姑娘個個盤條靚順。
趙青兮發現於文斌在外面有女人的時候,兩人已經住在一起已經快半年了。
趙青兮當時煽了那小賤人一巴掌,誰知於文斌幫著那小三回了趙青兮一巴掌。
這口氣誰還能忍!趙青兮當場就和他們鬧了一場,披頭散髮出來時,路人都以爲她是個瘋婆子。
這是兩年前發生的事。她覺得自己就是瞎了眼,纔會落得如此下場。丈夫出軌,她於心不甘。趙青兮當時回到家翻箱倒櫃找出結婚證,要和於文斌離婚。
婆婆勸她說,趙青兮你已經三十多歲,算是人老珠黃了,離了婚誰還會要你。也就是我們家文斌心地善良看你可憐給你個名分和住處,你要是離了婚,不光自己面上過不去,剩下的後半輩子更是不好過。你孃家你是回不去了,你哥哥嫂嫂難道還會要潑出去的水?所以說你還是忍一忍讓一讓熬過去就能海闊天空。
從那以後,趙青兮把於文斌當成路人再不濟當他死了,每天按時上下班,過自己的獨身日子,家不像家也顧不得了,婆婆公公她也不會像之前那般盡心盡責照顧了。
而更苦的是在後面,半年前,於文斌的後臺倒了,單位順便連根拔起降了於文斌的職,從局長降成處長,官位降了自然撈不到多少油水,小三也就和於文斌翻了臉。
從那以後,於文斌雖然偶爾回趟家,而目的只有一個:吵架,榨取趙青兮辛苦存下來的錢。
趙青兮爲此不知和於文斌吵了多少回,幾乎是鬧的附近鄰居人盡皆知。丟臉丟了整條巷。
趙青兮想就當於文斌死了,當自己瞎了眼纔會看上他,纔會把自己美好的年華託付給這麼個人渣。
而更氣人的是,她拿出結婚證說要離婚的時候,於文斌這個無賴竟然說要拖著她一起受苦受累。
趙青兮能怎麼辦?熬下去嗎?還是一死百了?當人處於絕境時,大概都會想到死,可是她心有不甘。她人生一半的年華付之於他,到最後卻一無所獲,反倒傷的自己面目全非。
她捨不得死也不能死,她還有孃家人需要她照應。
她是他們村裡頭一個大學生,她爸媽都以她爲榮,辛辛苦苦供養大的女兒是大學生多給他們長臉面。
女兒讀完大學又找了份吃公家飯的工作,嫁了個有才有貌有家世的男人,光是這些,趙青兮的爸媽就樂呵了半輩子。
趙青兮上樓,換了身舊式碎花睡衣,對著木牀前的結婚合照定了會。
接著咬著青蘋果去到陽臺。此時正是夜晚最安靜的時候。圓月正懸於空,光華泄了滿地,柔軟的微風拂面。
雞肋般的生活還要過下去嗎?她難道就甘心於一輩子和於文斌耗下去?難道要耗到她人老珠黃死的時候墓碑上還要刻上光鮮的三個字——於趙氏?
想想自己的父母,趙青兮就哽咽地說不出話。當年她流產躺牀上時,正好碰上她爸爸趙金生胃癌晚期,哥哥嫂嫂花光所有的積蓄都沒能治好她爸的病,趙青兮當時讓於文斌給哥哥送錢,婆婆公公硬攔著不肯把錢送過去。
後來舉行葬禮,趙青兮幾乎是哭倒在趙金生墓前,她媽媽孫玉香罵她不孝,只顧著自己,嫁了人連孃家人都不幫襯,趙青兮愧疚地連解釋的力氣都沒有。
後來趙青兮調養好後,照顧她媽媽兩個月,孫玉香才理她。
說到底,都是被於文斌害的。
她就是死心眼,纔會耽誤了自己的幸福。
想想於家人自私自利到不要親戚的地步,她爲什麼還要替於家保存臉面?女人不是應該好好爲自己做打算麼?
趙青兮進屋時,做了個決定——她明天堅決要和於文斌離婚,她再也不過這種日子。她未來的路該長,不能委屈了自己。
——
第二天。趙青兮起了個大早,把證件帶齊了纔出門。
騎著小毛驢過紅武路時,路面上幾十輛外國豪車整齊劃一地排成一條長龍,氣勢威猛的如同古代士官上任。
趙青兮停下來等車子開過去,只聽旁邊一穿著紅衣服的婦女說:“你聽說了嗎?那輛加長版豪車裡面坐著我們本城的首富宋瑾城啊!”
“宋瑾城是誰?”
“就是那個以開酒店賭場起家的小混混。你不知道吧,人家雖然將近五十歲,可年輕的就像是二三十歲的小夥子,長的可真是高大威猛,英俊瀟灑。”
“他結婚了?有幾個孩子?”
“沒結婚。他是鑽石王老五。我聽我們單位的女同事八卦過,好像是說宋瑾城年輕時候喜歡過一女學生,可那女學生不認識他。宋瑾城還真是癡心啊,爲了那女學生,連老婆都沒娶。”
然後,一五十來歲的老婦女插口道:“興許人家是不喜歡女人,才揚出這麼一句謊言來……”
趙青兮權當聽故事,接著繼續看大場面,其實她也沒仔細看,就是湊湊熱鬧罷了。忽然,那輛加長版的豪車後座降下了黑色車窗,裡面探出一人頭來。
男人的五官極其深刻俊朗,皮膚偏黑,寬厚的眉宇之間還透著一股邪魅的戾氣。
趙青兮覺得好像在哪裡見過這人,到底是哪時候,她想不起來了。
等所有的豪車一走,公路也疏通了。趙青席繼續騎著小毛驢上路。
她要快點見到於文斌,然後和他離婚。這種守活寡、有丈夫還不如丈夫死了的日子她不想再過下去。
趙青兮失神的一會,對面直直地衝出一輛裝著豬仔子的大貨車,“砰”的一聲,來往的路人頓時瞪大眼睛看見了一騎著小毛驢的女人倒地不起。
趙青兮閉眼的時候,想,算是解脫了,只可惜,她的父母要白髮人送黑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