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屬酷暑,熱騰騰的蒸汽卷著熱浪向上飛揚著,池塘邊一向歡脫的青蛙都沉浸了水底,柳葉曬得打了蔫,竟都有些泛黃。東街富人都躲在屋子裡納涼,西街的窮人卻爲了那謀生的幾個銅板,在外面辛勤勞作。
一隻青色銅牛首淡淡散發著寒氣,裡面放著地窖剛起出來的冰塊,琁旎著向上散發著寒氣。
旁邊白白淨淨的小丫頭,正緩緩的扇著扇子,好讓寒冰的那股子涼氣吹到主子身上。
薛卿兒斜斜的倚在榻椅上,身上穿著絲綢料子的衣服,衣物涼涼的貼在身上,那寒氣淡淡襲來,竟將她冷的一個激靈……
薛卿兒睜開了雙眼,入目所及皆是一片慘白,整間屋子冰冷空曠。
她又哪裡是在榻椅上,而是蜷縮在地上,原本梳得整整齊齊的鬢髮,早已散亂,身上只著了一件雪白的裡衣,現在那裡衣著了土,看起來狼狽至極。
她本是當今皇后啊!
薛卿兒的父親是從三品太僕寺卿薛城,母親柳佳雖是商賈之女,但也是薛家名正言順的夫人,她又是堂堂太明皇后,本該養尊處優的她,現在卻被關押在這麼一間,空曠陰冷的舊房中。
薛卿兒皺緊了眉頭,一陣冷風順著破損的窗戶鑽了進來,她已經記不得自己在這裡多久了,只記得那日慶功宴,她不勝酒力,得了皇上的允許回了寢宮休息。再醒來時,便是自己身著裡衣袒露在衆人面前,最可怕的是,自己身邊竟然還躺了一個赤身裸體的男人。薛卿兒發誓,自己絕對不認識這個男人,也不知道爲什麼那個男人會同自己躺到一起,可是根本來不及解釋,皇上就下令將她拖了下去。
薛卿兒費力的坐了起來,緊緊攏住自己的雙腿,她是個高傲的人,京中對她的評價似乎只有驕縱任性或者草包?她可以不在乎所有人對自己的看法,除了蕭至兆,也就是曾經的三皇子,現在的皇上。
薛卿兒低著頭,看著自己白嫩的指尖,小指上的指甲纔不過是剛剛養起來的而已,因著沒了護甲的保護,現在早已經斷了。
‘吱嚀’一聲,那扇木門被推了開來,陽光爭先恐後的噴灑了進來,薛卿兒卻並沒有感受到一點的溫暖,反而更加冷了。
兩個身著太監服的小太監走了進來,手裡提了飯菜,其中一個開了門卻並未走進來,在外叫道:“川二,你快點把東西送過去,這裡又冷又陰,我出去等你。”
名喚川二的小太監拎了飯菜朝薛卿兒走來,略有憐憫的看了一眼她。堂堂一朝皇后,千萬人羨慕的出身,怎會落得如此境界?聽人說,明日就會處死皇后……
屋裡連張桌子都沒有,川二將食盒輕聲放在地上:“娘娘……”他本想向她坦白自己聽來的消息,最終卻只是抿了抿嘴,沒有說出口。
川二打開了食盒,裡面是少見的雞肉和酒:“娘娘,小的積蓄不多,您將就著吃上兩口吧。”
薛卿兒呆呆的看著酒菜,少見的豐盛,自己這是快要死了嗎?她擡頭看向面前這個對自己施以好意的人,看著不過十五六的年歲,太過瘦弱了些,清秀乾淨的一張臉,穿著最普通的太監服。
川二見她不爲所動,微微嘆了口氣。
“川二,好了沒有!快點,尚公公那邊還有活呢!”
“這就來了!”川二叫道,轉頭又看向了薛卿兒,“娘娘,一路好走。”
薛卿兒張了張嘴,聲音略有蒼涼:“不必等到明日,今夜自會有人取我性命。” 薛卿兒說完那話的時候,卻是輕笑了一聲,似乎連自己都不敢相信這樣的話出自自己口中,而且竟然是對著一個初次謀面的人。
川二聽言腳步一頓,卻還是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他只是一個小太監,拿著微薄的月晌過著普通的生活。在這深宮之中,他救自己都難,又怎麼能救別人呢,只是無果的憐憫罷了,僅此而已。
夜半時分,萬物寂靜,月亮如同一把彎鉤,斜吊在上方,散發著慘淡的光芒。
‘吱嚀’
薛卿兒頭微微動了動,她知道該來的終究會來的。
一個小太監掌了燈,薛卿兒這纔看清面前的人,是皇上身邊的陸公公。
陸公公穿著上好的綢子官服,臉色常年陰白,垂喪著臉。身後站了個低著頭的小太監,雙手託著的托盤上,擺了一盅毒酒,那杯子模樣漂亮的很,漆金的雙耳杯鑲嵌著紅彤彤的寶石,瞧著富貴極了。
薛卿兒看著那個酒杯,眼神微微有些迷離,她記得這個酒杯還是自己親自命人打造的。
蕭至兆從來都是一個心狠之人,爲了能夠登上皇位做下的髒事不在少數,只不過都隱藏的很好,在朝政上更是雷霆手段。登基之後,原本拉攏的那些朝臣就顯得那般刺眼,也變成了最大的障礙,畢竟他是要做一個名垂青史的明君,怎麼能有那段不堪的歷史?清理了朝堂之後,後宮的那些朝臣之女,便成了另外的一個負擔,這個任務自然是落在了薛卿兒頭上。
薛卿兒第一個處死的人,也是第一個她納進府裡的人,是個高貴明豔的美人,薛卿兒親自端著那杯毒酒,杯子只是普通的皇窯燒出來的瓷器,她突然覺得這杯子有些配不上面前的人,這才命人打造了這隻寶石杯,驕傲的人就算死也該高傲的死去。
她見過太多的人死在自己面前,無論生前多麼高貴多麼的不可一世,面對死亡,都那麼卑微,痛哭流涕甚至跪地求饒,薛卿兒冷眼看著,那時她就想,如果自己也有這麼一天,一定要有骨氣的死去。
一語成讖。
薛卿兒突然笑了起來,是不是那個時候自己就已經有了預感?
陸公公看著面前的人,縱是見慣生死的他心中也有一瞬的不忍,他一直跟在皇上身邊,從皇上還是稚子的時候,這麼多年看下來,自然是知道皇后娘娘對皇上的心的,可是……清君身邊哪能留得這些知事之人?
“娘娘?”陸公公看著地上的人發愣出神,試探的叫了一聲。
陸公公低下了頭,鄭重的行了一禮:“還請娘娘不要爲難雜家。”
薛卿兒擡起了頭,瘦弱的身子已經幾日未食,有些虛弱,那原本飽滿美麗的臉頰也消瘦了下去,纔不過二十幾的年紀,鬢角竟添了幾縷白髮,只那一雙眼睛依舊清明似能看透人心。
伴君如伴虎,薛卿兒沒想到,有朝一日這話竟然是從自己口中說出來的。她舉起那隻金燦燦的杯子,曾經她一杯杯毒酒端給別人,卻不想今日這杯子輾轉到了自己手中,那顆晶瑩剔透的紅寶石,映的她纖弱雪白的手指十分好看,她把杯子貼到了自己嘴邊,腦海中映出的全是往昔的時光……
“還不住手!”一聲厲呵,驚了屋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