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於葉傾懷的意料,潁州節度使和慶縣縣守的履歷都非常乾淨,不僅沒有任何異常,甚至看起來十分的中立,似乎既不是陳遠思的人也不是顧世海的人。
葉傾懷放下手中的履歷,仔細回憶起李見雲的話來。
這封軍報是寫給內閣的,八百里加急若是送遲了是要殺頭的,連帶著路上的驛站也要被問責,所以信一定是昨天就到了內閣。
自從倉場案後,虞江輝被葉傾懷剔出了內閣,空缺的位置由何青長補上。如今內閣除了首輔和次輔以外,就是文新中、蘇紅微、何青長三人。
文新中和蘇紅微一個管禮儀慶典一個管人事變動,在前線的戰事上基本都是編外狀態,在內閣的會議上大多時候都是一個跟著顧世海投票一個跟著陳遠思投票,只有何青長這個兵部尚書才真的是該爲這件事拿主意的人。
可他偏偏不是自己送信進來,而是派了李見雲送信進宮,而且還拖了一天一夜。
顯然何青長此舉並不是顧世海的授意。
顧世海極有可能並不希望皇帝看到這份急報,何青長想必是揹著顧世海來報的。
葉傾懷很快產生了一個推測:內閣很可能已經批覆了這封急報。
如果這是顧世海的主意,那他就是希望陸宴塵在皇帝不知情的情況下無聲無息地死在慶縣。
這倒是能說得通,畢竟顧世海在軍中一家獨大,不想看到一股不屬於自己的力量崛起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陳遠思爲什麼默認了他的行徑?
內閣的印章由首輔保管,也就是說內閣所有外發的批文都需要陳遠思蓋章。
而從來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攻擊顧世海的機會的陳閣老,今次居然大發慈悲地默許了他的擅權操作。
葉傾懷只能想到一種可能,就是在這件事中陳遠思可以獲得某種好處,而且還是比讓顧世海難受更大的好處。
但葉傾懷想不出那是什麼好處。
“李保全,去把兩位閣老請進宮來,說有要緊的事。”葉傾懷吩咐道。
既然想不出來,不如直接問問看。
——
入夜,景壽宮裡燈火通明。
一名只有十四五歲的小太監提著燈籠,邁著細碎的步子,走到景壽宮門口時停了下來,將手裡的燈籠放低了些,照亮腳下的門檻,隨後側身回過頭來,半弓著身子,道:“閣老,小心足下。”
跟在他身後穿著硃紅官服滿頭銀髮的內閣首輔似乎是因爲走路走得有些累了,他在門外停下了腳步,擡起頭看了一眼景壽宮的門匾,那雙灰黑色的眼眸又沉了幾分,眉宇間爬上了幾分隱憂,他嘆了口氣,深深地合了一下眼,恢復了往日泰然自若的模樣,四平八穩地邁過了那道足有小腿高的門檻。
引路的小太監一路將他帶進了親賢殿,那扇厚重的屋門關上後,守在屋門外的李保全對他和其他幾個引路太監吩咐道:“你們去宮門口候著吧。”
幾人對著這位老祖宗行了個禮,快步退出了景壽宮,在宮門口一字排開,在春寒料峭的夜風裡站得筆直。
小太監沒來由地回想起陳閣老方纔在宮門口嘆的那一口氣來。
他心裡驀地升起一種不好的預感——親賢殿裡恐怕在討論很難纏的事情,閣老估計很晚才能出得來。
也就意味著,負責送閣老出宮的他要在這裡吹上許久的冷風。
小太監不禁也在心裡默默地嘆了一口氣。
親賢殿裡的氛圍確實並不怎麼好。
葉傾懷開門見山,將那份軍報拿了出來:“兩位閣老,見過這份急報嗎?”
陳遠思率先接過了那份軍報,他略微掃了一眼,便遞給了身邊的顧世海,從始至終神色沒有一絲變化。
顧世海只掃了一眼呈報的擡頭,便蹙起了眉頭,道:“陛下從何處得到此份急報的?”
“兵部早些時候送來的。”葉傾懷說完,看著顧世海問道,“若是兵部不送來,內閣是不準備讓朕知道此事了嗎?”
沒有人回答葉傾懷。
顧世海的目光仍然若有所思地落在那封急報上,似乎沒有聽到葉傾懷的問話。陳遠思則一直垂著目光,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默了一會兒,葉傾懷換了一個問法:“看急報上的時間,應當是昨日便送到了內閣,內閣給了批覆嗎?”
這次陳遠思回答了她的問題:“回陛下,內閣的批文昨夜已發了出去。”
“內閣是怎麼批覆的?”
陳遠思頓了一下,道:“內閣批準潁州軍調撥八千人增援慶縣。”
果然!
葉傾懷立即冷下了臉,拍案怒道:“這麼重要的事,朕不問你們就不打算告訴朕了嗎?誰給你們的權利?”
她這一惱,陳遠思和顧世海都跪了下來。
但她從兩人的面上看不到半分恐慌,兩位閣老可謂跪得平靜而自然,陳遠思甚至跪得還有幾分毅然決然之色。
“陛下息怒,按我朝內閣政律,地方叛亂不足三千人,州軍調撥不足萬人,可由內閣商議決策,無需驚擾陛下。”陳遠思道。
他說的倒也是實話,不過那是先帝病弱的時候制定下的規矩,那時候順平皇帝整日纏綿病榻,基本只要不是危及國本的事情都交給了內閣決策。
這些規矩葉傾懷登基後也沒有專門去修正過,畢竟陳顧兩人鬥得厲害,不要說調兵的大事瞞上不報,就是一點芝麻大的小事都能鬧到她面前來,根本無需用政策去限制。
如今這卻成了陳遠思拿來義正言辭回她的理由。
葉傾懷被他的回話氣得發笑:“驚擾?我大景的軍隊都快在潁州自己和自己打起來了,你還怕朕受到驚擾?陳閣老,你當真是要爲朕分憂嗎?”
陳遠思沒有回答她的話,而是十分平靜地道:“陛下息怒,此事是內閣思慮不周。但老臣斗膽問陛下,陛下如此惱怒,可是因爲陛下並不認同內閣的批覆?還請陛下示下,這份急報該如何批覆,慶縣的叛亂該如何處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