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動互聯網大爆發時期的“城關鎮五巨頭”能夠被廣爲人知,其實也反饋著一個重要信息,那就是農業縣鄉的機會池非常小,很容易被人爲壟斷。
機會池可以是就業機會,可以是創業機會,可以是學習機會,等等等等,它天然沒辦法跟城市相提並論。
“城鎮化”縱然有各種弊端,但在個體謀求幸福生活的過程中,它的機會是最多,就已經秒殺了任何一種“田園牧歌”。
只有脫產的,非農的羣體,纔有資格去享用農村中的“田園牧歌”,本身就處在農業農村之中的自古以來羣體,只是“田園牧歌”的組成部分。
因爲要謀求自己的幸福生活,所以在離開豐邑縣,前往彭城,前往濟城,甚至前往江寧或者京城;又因爲覺得有可能返鄉不會成爲背景板,不會成爲“田園牧歌”這款遊戲中的智能NPC,於是纔會重新回到豐邑縣看看。
不一定是需要成爲上市公司的老總,纔有資格回到家鄉建設家鄉。
匹夫之義,足夠了。
有些情懷並不需要似文人墨客那般說出來寫出來,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
“張主任,你明年還在咱們豐邑不?”
“我不知道啊。”
“……”
“我真不知道啊,我都是讓我幹什麼就幹什麼。”
“啊這……”
給豐邑縣的“鳳凰男”們發著煙,張叔叔一點兒都不帶猶豫的,“我又不是豐邑縣本地人,怎麼可能讓我一直在這裡?”
“那你不是還管著那麼大一攤子的事情?學校,還有采沙場。”
“可不能亂說啊,你說我管學校,我可沒有管學校。這個學校是彭城市管著的,現在由豐邑縣代管。我的工作是保障學校的順利建設還有投入運營,我怎麼可能來管學校呢?”
“你不能辦了事就撒手不管吧?”
“我又不是青天大老爺,豐邑縣的事情,不歸我管。我就負責送人進學校,送人進工廠,別的事情不過問。不信你去豐邑縣打聽,我是不是很有分寸,從不撈過界。”
“……”
在彭城市裡一家機械廠當廠長的中年漢子頓時鬱悶地叼著煙,瞥了一眼跟自己一起回來的車間主任,然後鬱悶地說道:“張主任,你要是來豐邑當縣長,我跟你幹。”
“哈哈哈哈哈哈……你說這話要把我卵笑脫嗎?我連一天村長都沒當過,還縣長。這輩子沒可能的,我就沒當過官。這個什麼主任,也是上面瞎七八搭的把帽子扣我頭上。我懂個卵的當官。”
“……”
“……”
雖然人長得帥,但張叔叔確實沒有這方面的經驗,他這點兒資歷,估摸著還不如說相聲的縣長呢。
“再說了,我這個人喜歡吃狗肉,到時候傳出去一個‘狗肉縣長’的名聲,那多丟組織的臉?我曉得你們是好心好意,但是心意領了啊。想要建設家鄉呢,也不是說一定要怎樣怎樣,逢年過節回來買點土特產就行了。”
“那萬一你前腳走,後腳學校就敗了呢?”
“好事啊。”
“啊?”
“真是好事,我侄兒跟我講過道理的,當一所‘希望小學’開始衰敗,那就說明這所學校,大概率完成了它的歷史使命。在現在這個社會,人員的流動是非常大的,小城市嚮往大城市,農村的嚮往住城裡。我是不太懂啥叫城市化,但我覺得如果說小孩住到城裡去了,那麼鄉下的‘希望小學’關了也就關了。”
張叔叔彈了彈菸灰,十分淡定,“當然了,那是別的‘希望小學’,我侄兒辦的,那不可能衰敗的,必然興旺發達。實力擺在那裡。”
“……”
“……”
“……”
一羣圍過來的豐邑縣“鳳凰男”都是相當無語,眼前這個形象確實不錯的傢伙,言談水平雖然次了點兒,可道理掰扯得倒是挺明白。
難怪家裡的老少爺們兒都還挺願意跟他混的。
光辦事兒不算啥;光會說,那也不行;又會辦事又會說,那就得勁兒。
但還是挺鬱悶的。
要“創業”,既要看歷史的機遇,也要看個人奮鬥。
前者“因事成人”,後者“因人成事”。
對於豐邑縣“鳳凰男”們的想法來說,這“因人成事”固有各種各樣的問題,比如說“人走茶涼”“人亡政息”啥的,但活在當下嘛。
自己一輩子才活幾年啊,那種“功在當代利在千秋”的事情,還不是他們能夠碰觸的。
現實主義者的美好亦是悲哀,既反對“包青天”,又拍手歡迎。
這並不矛盾。
反觀張叔叔雖然沒有上過大學,活得卻極其瀟灑,心裡偶爾藏事兒,但也只是偶爾,平時還是有什麼說什麼,管你三七二十一,至少當時過癮又痛快不是?
面對太子港中學的校長徐興初如此,面對“老連長”邱建民如此,面對“刺配”彭蠡的鐵哥們兒劉遠山如此。
甚至,張叔叔面對“張安希望小學”的小屁孩兒還是如此。
活得不累。
於是在糾結和鬱悶之中,豐邑縣“鳳凰男”的一部分人,跑去城裡找老同學或者親戚再取取經。
得找人蔘謀參謀,合計合計,也有老同學比較牛逼的,在江寧市謀了個一官半職,更是深入交流了一下意見。
主要問題不在於張正東這個傢伙什麼時候走,而是琢磨什麼時候用什麼方法,把張正東這個傢伙留下。
那個在彭城市某個機械廠當廠長的豐邑縣“鳳凰男”,主觀意願上是最有想法的,因爲這個機械廠已經進入到了關停倒計時。
“郭表,你回老家看得怎麼樣了?”
“不咋樣。”
在江寧市的浦子口區,“農家樂”已經興盛,江淮省的各品種走地雞都能吃到,大別山的綠殼雞也有,做一頓“汽鍋雞”,兩個人吃綽綽有餘。
入冬也有當年的筍乾,鮮味相當不錯,配合江淮省當年的豇豆乾炒個鹹肉,小酌一杯別有滋味。
“那個張主任,一點幹勁都沒有,不像是要長久在豐邑做下去的。”
“怎麼說?你講講,我聽聽。”
“他呀,又加了個官帽子,什麼豐邑縣建築材料公司的總經理。我還想著他要是能慢慢地經營下去呢,就跳過去,給他打下手。我還想把一個車間主任一起帶過去呢,本來機械廠合併關停之後呢,下一站想著去公司裡做個質檢。現在剛起來點回老家找點事情做的念頭,拜拜~~”
郭表兩手一攤,心氣兒彷彿都被抽空了。
“是叫張正東的那個吧?最近到處都在報道的。”
“就是因爲報道嘛,才以爲他是個想要長期爲老百姓做點事情的人。他連縣長都不想幹,你說他想什麼呢?他憑什麼不想幹?!你說!他都是沙洲教育投資公司的副總經理了!他級別夠了!他爲什麼不想幹?!他是不是看不起我們豐邑縣!他就是瞧不起我們!他爲什麼不幹!”
嘭嘭嘭嘭嘭……
郭廠長說話的時候,小桌子拍得震天響,跟鑼鼓隊的鼓手也似,鬧得“農家樂”的老闆娘掀開簾子趕緊再送上一碗芋頭紅燒肉以示歉意。
“沒事兒沒事兒,老闆娘,我們沒事兒,他就是肚子裡有怨氣,消消氣就好了。不好意思啊老闆娘……”
陪著吃飯的人連連賠笑,然後轉頭給郭表滿上一杯酒,桌上的花生米外殼搓得到處都是。
“你啊,找錯了人。”
“啥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你找張正東,讓他留下來。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他爲什麼去豐邑縣?你想想看。”
“不是爲了搞投資嗎?”
“哪有人投資去豐邑縣這種地方的?不要說豐邑縣了,就是彭城市,你見過除了裝備生產關聯企業,會去?那彭城的煤礦給人挖,還差不多。”
“那他去幹什麼?”
“他是去盯著‘張安希望小學’這個項目的,這個小學,一開始的設計,沒有這麼大,就是個普通的希望小學。但是後來呢,因爲各方面的原因,最後變成了超級小學計劃。這個超級小學計劃,就不是豐邑縣和彭城市能夠把控的,這就引出來了省裡的青少年發展基金會,反正不管怎樣吧,總算是把這件事情促成。”
“這麼複雜?”
“你聽我說嘛。”
此人對郭廠長繼續說道,“現在這所小學,也就名字是‘希望小學’,實際上,就是個特殊的項目投資計劃。裡面還有省裡其它部門的項目在,比如說勞動保障,勞動技能培訓,農民工就業……不是一兩家的事情。可是這投資的大頭,可不是什麼青少年發展基金會出大頭。當時人家拿出三百多萬來,就已經破了省裡的單筆捐贈記錄了。那麼人家要一個合情合理的幹部,信得過的幹部,去保駕護航,這沒什麼吧?”
“……”
“然後沙洲市那邊呢,就成立了一個小組,配合資方的《志願者定向培養計劃》。所以你到了那裡就會發現,不缺老師的,對不對?而且還有代課老師的完整培訓、再就業再上崗方案,對不對?”
“呃……對。我在那裡問過的,好多老師,都還是師專、師範剛畢業的。我還以爲是分配到了這裡。”
“現在師範又不包分配,該考試還是要考試的。這一批老師,做一年或者兩年,然後換一批新老師過來。不允許長期在當地,高輪換,高流動。”
“爲啥?那別人想長幹還不行?我看有些老師跟小孩關係都很好啊。”
“不允許志願者老師感情深厚,這些人,都是要去‘張安教育’接受深造的。”
“……”
說到這裡,郭廠長腦子嗡嗡的,然後迷迷糊糊地說道,“跟那個‘三連狀元’……有關?”
“錢,是他出的;人,是他請的;臺子,是他搭的,那麼看場地的保安,能換成外人嗎?張正東,是他叔叔。所以你現在明白爲什麼沙洲市會配合,省裡會照顧了吧?因爲退一萬步來講,即便最後一地雞毛,至少留下來一座小學,以後彭城市自己慢慢培養老師,也是來得及。只不過呢,現在看來,不需要慢慢培養老師,‘張安希望小學’最不缺的就是師資力量,而且辦法很多。”
“那種蘑菇呢?我看一個隊都在弄呢,還有分紅。”
“這個事情,只能說張正東這個人確實不錯。他負責拍腦袋,他那個神通廣大的侄兒,負責給他兜底。你以爲人人都可以帶著一個生產隊賣蘑菇賣四百多萬?做夢呢。”
“……”
給郭廠長繼續滿上一杯酒,此人繼續說道,“你知道他那個‘三連狀元’的侄兒,名下有多少企業嗎?你以爲只有‘張安教育’?還有食品、保健品、培訓機構、二手設備交易,馬上還要有駕校、中專以及民辦本科。再算上過完年‘張安希望小學’入校學生數量增加,就他一個人,說今天吃蘑菇,起碼三萬人跟著吃蘑菇;說明天吃排骨,那就是三萬人一起吃排骨。”
“這麼厲害?”
“你哪家縣長有這樣呼風喚雨的本事?強行攤派下去最多做三天。他不一樣啊,多少人求著他辦事呢,你以爲?”
兩人舉杯碰了一下,郭廠長神情有些複雜,“難怪我在小學工地旁邊,還看到有個農民工技能培訓站,還掛了個豐邑縣的牌子。我還想著,是縣裡有能耐了,原來是借雞生蛋。”
“所以你看,豐邑縣裡面的人不傻吧,他們都知道的。我們換位思考一下,你要是張正東,你瞧得上一個貧困縣的縣長嗎?我們不提良心這一塊,只論前程。”
“那肯定是……”
郭廠長頓時悶悶不樂起來,又把杯中的酒一口悶了。
滿上之後,兩人吃了一會兒“汽鍋雞”,大概是稍微緩了緩,郭廠長這才問道,“那前頭說不要盯著張主任的意思……是從他那個‘三連狀元’侄兒身上想想辦法?”
“想不了什麼好辦法,他侄兒就是一條瘋狗。”
“……”
“我可沒有胡說啊,整個江寧市,他誰的面子都不給的,只有別人哄他,從沒見過他哄別人。市區還有一塊地,專門給他蓋公寓,然後當福利房,發給他自己招過去的高級知識分子。這種事情,換成別人,有幾個敢這麼想?”
“那咋辦?哄張主任?他除了吃狗肉,感覺也沒啥愛好啊。我也問過縣裡的人,說是剛來那會兒,市裡的‘臺花’還去陪酒,他看都不看人家一眼,爲人確實正派。錢也不收,禮也不收,就喜歡吃狗肉,我總不能送狗肉留他下來幹上個三五年吧?”
“嘖,你急什麼。辦法,那總歸是人想出來的。對不對?”
“你腦子最好,你說說看,有什麼辦法,要是可以,我去活動活動。”
“那我也確實有一個歪點子,你先聽聽看,可不可以我不管,畢竟我現在是在江寧混。”
“你先說。”
郭廠長脾氣也是略有急躁,給老同學滿上,然後手指搓著花生米認真地聽。
“你這麼著,張正東這個人很正派,對不對?”
“那確實有一說一,人品這一塊,可以。”“那你看,可以從當地生產隊種蘑菇創收還有采沙場附近生產隊創不了收下手,你呢,這樣弄,先去種蘑菇的生產隊,做個小調研;然後再去採沙場周圍幾個生產隊……”
“嗯嗯,嗯嗯,嗯……”
聽著老同學說了一通裡面的道理,郭廠長頓時連連點頭,只一會兒,眼睛就已經放起了光。
也不知道是酒喝高了還是雞吃美了,郭廠長嘿嘿一笑,“我感覺這辦法能走得通。張主任這個人,除了沒有上進心,對待老百姓那確實沒得說。我回去找另外幾個人商量商量,到時候就這麼幹!”
“可別說是我出的主意!”
“放心放心,又沒有錄音錄像的,酒桌上的事情,我說出去也得有人信啊。”
“你知道個屁,記住,吃完這頓農家飯;出了這間門,我們什麼都沒說過。只是單純的老同學敘舊。”
“行,我半個字也不提。都是我郭表一個人想出來的,這總可以了吧?”
“喝酒。”
“來!”
叮。
碰了一下杯子,兩人這才真正享受著一桌酒菜。
十一月二十七日到二十九日,在已經加入“世界貿易組織”的大背景下,首屆國內經濟學家論壇舉行,與會專家將重點對明年社會經濟形勢進行分析與預測,並舉辦“國家優惠政策、無償項目援助、無息(貼息)融資專場諮詢報告會”。
房大橋首次以“經濟學家”的身份,參加了這場高規格的會議。
簡單來說,他算是憑藉江寧財經大學的師門力量,再加上“張安工業”這個企業聯盟的實際成果,以“理論和實踐相結合”的流派,在京城亮了個相。
不來的話,明年的“國家優惠政策”消息,打聽起來就沒有那麼快,至於說無償項目援助更是想都別想,摻和不進去。
這光景房大橋就覺得自家老闆就應該學“泰山派”自立門戶,反正江口省這裡全是散兵遊勇,要是整合一下力量,老闆三十歲那年,必須是如日中天,對國家和社會,肯定是大大滴有利。
反正老房頭是這麼想的,馬上四十八歲,再不整活兒,就來不及了。
而實際上他不知道的一個情況是,他這次能去京城,其實是有人打算收他爲徒,傳他衣鉢。
這事兒也是到了京城,才知道有人想要讓他在京城讀個博士研究生。
只是跟老闆溝通的時候,張大安正在跟張叔叔吵架呢,即便隔著房間隔著電話聽筒,都能聽到老闆在狂噴他的叔叔。
“我早就跟你講過,建築材料這種事情,它來鈔票太快,肯定會引起當地人的心思。挖兩拖拉機的爛泥就能賣鈔票,狗才不曉得去挖。但是阿叔你也曉得,開弓沒有回頭箭,要麼一開始就壓下去,要麼就全面放開,讓當地人自己內部解決。我們是外地來的,操心輪不到我們來操,豐邑縣的衙門朝哪邊開你曉得?現在吵吵鬧鬧,問你來討飯,你倒好,來者不拒,你是菩薩啊!”
“那我去看過的啊,確實是有黃泥水滲透出去到當地生產隊的小河裡,灌溉用水也不可能用含沙量太高的,對不對?所以後來隔斷片區就擴大,在通往大沙河的引水渠一片,都劃入了採沙場……”
張叔叔詳細地說了說現狀,採沙場呢,並不是直接在現在的大沙河位置,而是在以前黃河氾濫時期的舊河道。
位置要往西偏上一點,總體來說是一條狹長的窪地,所以改造成採沙場才容易,也適合放水靜置再排水。
圍堰和隔斷做了多個,只不過總有些許外滲,大概有個七八百畝地受到影響,當然不是說污染受影響,而是含沙有點高,猜測明年灌溉的時候,是不是會受影響。
這是不確定的事情。
於是兩三個生產隊的人,就去鬧了鬧,也沒有打砸搶,就是討個說法,既然不讓他們自己挖沙,是不是多少補貼一點兒?
你張幹部闊氣,給小孩兒發羽絨服,財大氣粗,給我們也發點兒唄。
即便之前發冬裝這個事情,已經做了投票,但農村工作就是這樣,說不作數就不作數,一眨眼之間,黑的變白的,白的變黑的。
縣裡下來做了調查,認爲沒事兒,因爲不至於到污染的份上,而且冬天又沒聽說誰給田裡上水,這不純純扯淡?
冬天一場雪下來,麥苗都蓋著呢,上水是給莊稼上強度?
大大小小的幹部們坐下來一合計,估摸著就是閒出屁來的三個生產隊老少爺們兒想“整點兒薯條”。
錢是不可能給的,沒有這個說法。
但是交換一下意見,那是可以的。
說介紹去工地,然後培訓技能,有同意的有不同意的,直到隊上有人提出來,說是讓張幹部也帶他們種蘑菇,百八十戶人家欣然同意,全都拍手稱是。
圖窮匕見也就這樣了。
不過這是好事兒,至少是有願景,有想法。
只不過張叔叔不同意,他是堅決反對一窩蜂種蘑菇的,而且也放了話,你們本地自己種自己賣,跟他沒關係。
他可不會包銷包賣。
然後又開始鬧,鬧到張叔叔打了個電話給萬能的侄兒,看看怎麼弄。
叔侄二人一通對噴,張大安聽說三個生產隊的人居然不搶不打只是鬧,也是覺得奇怪,按照之前的行情,可不是這樣的。
總覺得哪裡不對勁。
說不上來,於是道:“這樣,阿叔你帶人去一趟彭城,我會讓青少年發展基金會的人跟你碰個頭,順便跟彭城市那邊幾個部門的人吃個飯。具體情況瞭解一下,再看怎麼弄。”
“我看也沒啥大不了的,隨便種點蘿蔔青菜拉倒。”
“你懂只卵啊。”
“……”
張大安可不相信淳樸的老鄉只是吵吵鬧鬧,卻不整出點新花樣,這不可能。
他在哪兒都沒見過,沙洲市沒有,豐邑縣也不會有,哪怕滬州、京城,也不可能有。
派了幾個財務跟過去,主要是配合市場部的人做一個可行性報告,張大安手裡潛在項目很多的,有些是爲了賺錢,壯大“狀元”的含金量;有些則是不爲了賺錢,主要目的是讓張叔叔進步,賺錢是順帶的。
隱隱約約感覺這裡頭有事兒,但就是說不上來,不是危機感,所以才讓張教練覺得很是古怪。
等老房頭在京城旁聽經濟學家們吹完牛逼之後,張大安也拿到了大概的一份報告,什麼都有,當地的特產,當地的土地環境,當地的基礎設施水平等等。
不同投資客對投資的傾向是不同的,只不過張大安不算正統的投資客,他不吃投資眼光這種東西。
當然圍繞張叔叔做業績,那就是另外一回事。
只是張叔叔本人一點兒覺悟都沒有。
“這個大沙河的河道整治項目,是彭城市的重點項目,對吧?”
“其實上報到省裡,已經有四五十年了。只是呢,以前能組織勞動力,修修補補,也沒什麼問題。現在不一樣了嘛,要說再組織沿河兩岸的農民上工,一天十塊二十塊工錢是最起碼的,挖機一天也要燒不少油,這人吃馬嚼的,彭城市自己承擔不起這個開支的。”
“所以就是沿河各區縣,自己看著弄。”
“對。”
“現在環保上也有要求吧。”
“那也是縣官不如現管嘛,農業縣只要能灌溉,其實差不多就行,要求不高的。只要不是出現發大水這種情況,那就是風調雨順、太平無事。”
“沿河兩岸的河道保障區域肯定是有的吧,總不能把緩衝區也計入耕地吧?”
“賬面上肯定是沒有,可是如果當地老百姓開荒開出來的,哪怕是在河兩邊甚至是河中央,數字對上了,也好說。一進一出,有個交代。”
“那就好辦了。”
“老闆,是有什麼想法?”
“這樣,讓人去跟尚湖市農業局聯繫一下,談個合作,我要養鴨子還有鵝。”
“做羽絨服嗎?”
“走‘張安服飾’來做。”
“直接人工挖個水田出來,成本是不是太高了?”
“你學校後續擴建,再加上希望中學,土方需求本來就擺在那裡,實在不行堆一個土山出來,上面種滿果樹。”
“……”
有點豪橫啊。
聽上去就是純虧本的生意,不過市場部的人並沒有反對意見,他們也知道老闆一直在給自己叔叔鋪路。
本來就是倒反天罡的事情,再倒反天罡一點,似乎也問題不大。
至於說張叔叔本人,又開始得意了起來。
“我真是太牛逼了!”
從彭城返回豐邑縣的張叔叔,毫無顧忌地吹噓著自己的面子很大,並且炫耀著自己天下第一聰明的侄兒,果然神通廣大,分分鐘擺平。
他自己對進步毫無感覺,只不過青少年發展基金會的人,卻不這麼想。
“張主任,像您這樣年輕有爲的幹部,越多越好啊。”
“我算個卵的年輕幹部……誒,不對,好像確實算年輕的啊。還真是。”
四十多歲在社會上算中年人,在“鬼火少年”眼中是老登,但在組織看來,這還是相當年輕的嘛。
雖說“區縣婆羅門”大多以三十五歲當個坎兒,但張叔叔早就跳出了區縣五行,怎麼著也是江口省沙洲教育投資公司的副總經理,沒有這個條條框框的。
怎麼著也是個四十五歲左右爲主體的這個範圍。
一般人跟張叔叔換一下,那叫“發配”,但如果資源深厚,前景廣闊,情況就徹底不一樣了。
反正省裡是要把“張正東同志”擺好位置的,能帶動太多東西了。
比如說經濟。
而很多猛男,就知道埋頭搞經濟,那也缺點兒意思。
“張正東同志”就不一樣了,他沒有表現出搞經濟的才能,但卻是搞到了,主業是搞教育,並且成果頗豐,這就是可圈可點,能文能武。
長相還很英俊。
人帥在體制裡面也是吃香的。
張叔叔這時候也多多少少咂摸過來了味兒,覺得自己是不是進步得太快,一點兒根基都沒有。
不過也就他自己這麼想,給他打下手的教育投資公司那小貓兩三隻,現如今每天提心吊膽的就是怎麼抵禦誘惑。
太難了。
張叔叔爲人正派,美色不碰,只愛老婆;金錢不碰,分文不取;即便是最具魅力的權勢……他都跑鄉下跟老鄉一起吃狗肉了,還要怎樣?
不跟他打交道,乍一看跟個現代海瑞似的,電影取材也就這樣了。
當然跟他打交道的話,老鄉們都知道那都是胡吊扯,張主任跟他們一樣,喝飽了也是路邊牆角大樹底下褲腰帶一鬆就往外面噴水。
都是一個鼻子一張嘴,一雙眼睛兩條腿。
只不過十二月二十六日那天,大家一起過“聖誕節”的時候,種蘑菇的老鄉們聽說採沙場附近要養鴨子,當時就激動了,打算把分紅掏出來,入個股一起幹。
縣太爺帶人過來旁聽,羨慕得有點兒無語。
以前要從這幫人手裡摳個一毛三分八出來,那可在很是費了老牛鼻子勁。
收個電費都收不明白,也就上交公糧的時候稍微省點兒心,其餘時候,完全就是互相比拼聰明才智。
鬥智鬥勇都是其次,逼急了不鬥智只鬥勇。
全武行那根本不是事兒,只是基本操作。
哪裡像現在,還擺了乾貨炒貨請幹部們嚐嚐,聊的時候還踴躍發言加發煙。
有時候,真是選擇大於努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