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厚道沒進頤老院的打算,也不想打一輩子光棍,抓住老杞口語化的老黃曆問,黃曆是按日月的天數(shù)推算的,一直沒變動過,爲什麼要帶一個老字呢?
老杞說黃曆跟人一樣,帶老字說明黃曆每天都在更新,人老得快。
冉岡帶李樹來御廚房檢查衛(wèi)生,接口說黃曆原本是公家的東西,後來被免職的宦官傳到百姓的手裡,百姓把黃曆當成傳家寶,老盼日月走慢點,叫老黃曆是口誤。
李樹闖進老杞的私房沒打招呼。老杞心裡覺得不爽,當著冉岡的面卻不好發(fā)作。蔡厚道瞧出狀況不對,接過冉岡的話頭,問百姓叫老百姓也是口誤麼?
冉岡說百姓過去指百官,平民沒資格稱百姓,只能叫黎民,後因百官沒落的貴族比底層下人多了,這些淪爲下等人的百官帶有姓氏,與黎民的身份也就變成一回事了。
老杞兩眼盯著私房門,嘴裡應(yīng)和著說,老子學廚前愛看鬼戲,聽中原戲子念過羣黎百姓的臺詞,過去不懂羣黎是什麼意思,還把羣黎當成百姓鼻祖。
冉岡以爲老杞開玩笑,問你學廚是不是把百姓鼻祖當成燒炭的?
老杞說是啊,那個念羣黎百姓的女戲子愛上一個賣炭的老光棍。
李樹從老杞的私房拖出一個炭火盆,說那個老光棍準是你老子。
老杞楞了一下,衝過去攔住李樹,說你查房,動老子的火盆幹什麼?
李樹說你人不在房裡,別拿火盆烤臘肉。
老杞說炭火蓋灰了,沒明火燒不起來,你不懂,別亂動老子的東西。
李樹說臘肉滴油,炭火蓋灰不保險,你烤臘肉,只能在房外的空地烤。
老杞說外頭有風,臘肉難上火,烤不幹。
李樹說烤不幹是你的事,房裡沒人,火盆就得搬出來。
老杞瞪著鬥雞眼反問,老子不搬呢?
李樹說你不配合工作,那我只好公事公辦把你的火盆沒收了。
老杞說你敢沒收老子的火盆,老子就剪了你的辮子。
眼看兩人就要打起來,冉岡卻退到一邊袖手旁觀。蔡厚道不知冉岡在重要關(guān)頭,選擇靠邊站有何用意,但他見過李樹的辮功,知道此人功夫了得,入府的目的絕不止護院那麼簡單,老杞性烈如火,嘴硬的毛病改不了,一旦動手準會吃苦頭。
蔡厚道想保護老杞,顧不得往深處多想,趕緊走過去,攔在兩人中間,說都是一府人,辦事都讓著點,臘肉要烤,用火也得注意安全,眼下年關(guān)近了,府裡吃飯的人少,老杞的臘肉不多,也就七八塊,我的住處是石頭砌的,由我負責代烤吧。
李樹表示同意,說石房子烤臘肉安全。
老杞不放心,把冉岡扯出來作證,說烤臘肉期間,老子跟厚道換房住,等臘肉烤乾了,老子還得搬回原房住。冉岡這纔開口問蔡厚道的意見。
蔡厚道見老杞對自己的好意懷有戒心,心裡有氣卻不便表露出來,說你不放心,我們換房可以籤個合同。老杞拍著大肚子說,有冉總管作證,合同就不用簽了。
年關(guān)前夕,突然下了一次大雪。老杞不跟蔡厚道商量,把幫工放回家過年。蔡厚道心裡的那把火被點燃了。他代理管家期間招幫工,就不再幹雜活了。爲了讓老杞長長記性,他常常以柴火沾上雪水,竈火離不開人爲藉口,把不相干的雜活全推給老杞。
老杞說廚子不宜當頭,你代理管家不足半年,不止切菜的手藝退了,連煮飯的火候也拿不準,你掌勺前手腳麻利,守竈火能抽空幹雜活,現(xiàn)在雜活也要老子幹。
蔡厚道說雜活是幫工乾的,你把幫工叫回家,我有什麼辦法。
老杞聽出話外音,說你不幹雜活,別吃老子的臘肉。
蔡厚道不想扯廢話,說你把臘肉烤乾了,我們就換房。
老杞住慣木房,改住石房染上風寒,加上夜裡外出方便摔傷腰,食慾頓減,連平時最愛吃的臘肉也難以下嚥,好像被神仙卡住脖子,每天只能喝點稀飯拌蜂糖度日。
老杞天天說自己要死了,卻神奇地活了七八個年頭。
不過鐵打的漢子,飯量少了,也禁不起歲月的摧殘。老杞結(jié)實如山的身板還是被時間老人的魔術(shù)刀雕成一棟朽木,如鼓的大肚子也凹出一個乾癟的深坑。老杞過世那年,春節(jié)的天氣像個瘋老頭,脾氣有點怪。雪後的冰霜結(jié)了一層又一層,凍得王府後院圈養(yǎng)的乳燕都死掉一大半。思楠公主吃不到乳燕蛋,天天把雪人堆到御廚房門口的院壩裡,好像死去的那些乳燕都是御廚房的人害死的。那時思楠公主還小,也就四五歲的光景,對人撒嬌時鼻涕還掛在臉上。在王府裡,小公主是難產(chǎn)的國寶,有王爺寵著,小性子發(fā)起瘋來,像頭豹子。也不知是何緣故,思楠公主把御廚房當成遊樂場,就盯上蔡厚道的那張巴掌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