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住,劍停,雪花紛落。
在這片素白之中,陸凡挽劍而立,緩了片刻之後笑著說道:“師父,徒兒的劍法如何,是否有幾分你當初的風采?”
他扭頭,卻見空曠四野,無聲迴應。
輕輕地吐出一口氣,笑著搖了搖頭。
涼風吹過,拂亂髮絲,卻怎麼也帶不走他笑眸之中淡淡哀愁,他又看著那柄殘劍,俯下身將劍上的積雪拂去,之後將地上的酒罈拿起,全部灑在了墳前。
“師父,你先用這德勝樓的燒酒解解饞,等下次徒兒再來的時候,定會帶著貴陽的杏花釀,到時咱們爺倆定要一醉方休!”
說著笑著間,撿起墳前的酒碗,將裡面的酒水一飲而盡,而後跪下身來,恭敬地叩了三個響頭。
站起身來,喚出龍嘯,躍上劍脊,最後看了一眼師父的墳塋,在這摩天崖上御劍而去!
在陸凡離開半日之後,一道娉婷窈窕的身影出現在山頂。
她靜靜地看著眼前的景象:腳印,劍痕,還有酒罈,酒罈旁邊歪倒著兩隻小小的酒碗,滿心複雜地輕嘆一聲。
柳雲煙已經猜到是誰來過這裡,還能記得當初那位“古往今來,青丘第一”的人,怕也沒有幾個了。
她踩著鬆軟的雪,腳下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走到那柄殘劍前,將手中提著的竹籃輕輕放下,從裡面取出一把碧玉酒壺,一個花瓣模樣的酒盅,兩碟小菜,還有一雙竹箸。
將這些整齊地擺放妥當後,淡淡說道:“有件事情我一直沒有告訴你,尋思著跟你說了也沒什麼用處,不過現在看來可以告訴你了……”
“宮裡面在傳著他做的那些事情,我是不信的;傳他已經被劉唐處決了,我也是不信的。”
“這孩子與我有過數面之緣,甚得我的眼緣,可惜我身在是非之地,卻不能爲他做些什麼,不過他總歸是個福大命大的,離開了青丘後說不得有著大機緣大造化在等著他。”
“所以啊,我並不擔心這孩子在外面如何,別看他表面看似平順,實則心中剛強無比,你又教給了他一身本事,只要有分寸,總會出頭的。”
“我怕的是他年紀尚小定力不夠,你和師叔都未能佑護在他身邊,一旦這孩子心中滋生戾氣,極易淪入魔道,到時候恐將成爲青丘之禍了!”
柳雲煙嘆了一聲,輕輕說道:“你我自小就生長在這青丘之中,早已與青丘融爲一體,所以如果真要有那麼一天,清秋師兄,你……應該能理解我,對吧?”
她便這般自說自話,倘若被外人看見,定會大吃一驚;那略顯絮叨的樣子,完全不似在外那副冷冰冰的模樣!
待了差不多一炷香的時辰,柳雲煙才離開了摩天崖,而這裡又重新陷入了沉寂之中。
且再說陸凡,御使仙劍龍嘯,膽子極大地從青丘上空飛過,守山大陣登時起了反應,看守大陣的弟子立刻去向今日的值守長老稟報。
今日的值守長老卻正是烈火真人劉唐,他聞聽有人竟然敢在青丘上空行挑釁之舉,立刻怒火中燒!
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膽,即便青丘近百年來不復之前的榮光,可在北疆之中仍舊首屈一指,絕不是什麼宵小可以窺測覬覦的。
當下,劉唐做出決定,沒有派人去同塵殿報信,而是自己做主,直接率領一隊值守弟子追出山去!
出了青丘地界,陸凡放慢速度,思量著該如何南下:是順著殃城一路南行,還是再次穿越雲嶺林海,從林海之中到達流州。
正想著,忽然聽到身後有舟行之聲,陸凡站在龍嘯之上扭身回看,正看見一艘天舟朝他的方向駛來。
對那天舟,陸凡熟悉得不能再熟悉,那分明就是青丘所獨有的貝葉天舟,他第一次被接到劍指峰上,所乘坐的就是這種天舟。
以他現在的目力,甚至可以看清楚天舟上面的人,正所謂仇人見面分外眼紅,當他看見領頭之人時,原本平靜地雙眸之中,迸現出一縷殺機!
與此同時,烈火真人劉唐也見到了那個挑釁青丘之人,卻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嘶——這小子竟然沒死,而且修爲還到了金丹境界?”劉唐見陸凡能夠御劍飛行,因此才如此猜測。
雖說如此,劉唐卻並未將此放在心上,畢竟這短短數月間,就算這小子藏起來一直修煉,還能厲害到哪裡去?
他吩咐手下弟子停下天舟,將雙手從袖中伸出,露出手臂上的兩隻圓環,左手上的爲銅黃色,右手上的爲赤紅色,而後說道:“這是數月前殺死青華派弟子的叛逆陸凡,被我打落山崖後僥倖不死,今日想要伺機登上劍指峰對紫府宮不利,卻觸動了守山大陣,倉惶逃竄下卻被我等追上,似這等喪心病狂、死不悔改之輩,紫府宮弟子人人得而誅之,諸位值守弟子,飛傳訊玉牌,同時不必留手生死不論!”
劉唐話音一落,數道玉牌飛遁而走,想必用不了片刻,便會有大隊的青丘弟子聞訊而來。
陸凡靜靜看著劉唐那副急躁猙獰的模樣,冷冷說道:“當真是是非黑白皆予你口出,劉唐,你口氣再大些,天都裝不下你了。”
瞥了一眼他身後的衆位青丘弟子,而後冷漠說道:“你該慶幸今日碰到了我,換作他日定取你狗命!”
“今日,我只出一劍,能否逃了去,就看你們的造化了!”
陸凡右手負在身後,左手擡起,駢指爲劍,朝著對面的貝葉天舟輕輕一劃。
“噌——”
一聲摧耳劍鏑,他腳下仙劍龍嘯忽然間消失不見!
對面的烈火真人劉唐心中忽然一顫,只來得及將手臂擡起護住頭顱,便覺得一道冷風掠過,緊接著看到自己的一條手臂忽然掉落,齊肩的傷口處鮮血噴灑,而那艘天舟居然從中間被斬爲兩半!
劉唐做夢也沒有想到,他竟然連劍影都無法看清,毫無還手之力地被斬去一臂,這小子短短數月之間爲何變得如此厲害!
在他猶疑、驚恐、難以置信等複雜的目光下,陸凡微微嘆了一口氣,低語道:“真可惜,本想一劍就瞭解你的,沒想到還是偏了一點,這次就當做我收的利息,下次連本帶利還回來吧!”
隨後目光掠向遠處,脣角微翹,負手站在龍嘯之上,眨眼間飛向遠處天際……
就在天舟傾覆,十數名青丘值守弟子還有斷了一臂的劉唐從空中墜落之時,數道流光瞬間而來,其中一道流光中飛出一條菱紗,頃刻間化作一張紗網,從下面將將劉唐等人接住,緊隨流光之後而來的是數艘貝葉天舟,天舟上面站著不少青丘弟子。
光芒散去,流光中露出紫府宮宮主雲蒼真人和諸殿殿主的身形,飛出菱紗的是棲梧殿殿主白拂曉。
宮主雲蒼真人見到烈火真人缺失一臂的樣子,又見到那被斬成兩半的天舟,面色登時凝重無比,好在舟上弟子沒有損傷,算是不幸中的萬幸吧!
幾位殿主迎上前來,見到這副景象之後,馬元易黑著一張面孔急吼吼說道:“這是怎麼回事,你怎麼會變成這樣,還有那小子人呢?”
劉唐那挺拔的脊背彎了下去,捂住半邊臂膀怔怔地沒有出聲。
馬元易剛要再問,雲蒼真人擡手止住他,然後沉聲說道:“此地非說話之處,諸位隨我回轉青丘。”
傍晚,劍指峰上,在演武廣場上本該做晚課的青丘弟子們,卻出奇地沒有練功,而是仨仨兩兩的聚到一起,竊竊低語。
陸凡,一個之前被封塵在青丘弟子記憶當中的名字,再一次地出現在他們的腦海中,只不過這一次不再是如同之前那符號一般的形象,而是蠻橫無比地闖入他們的心房,如同一層陰影籠罩在他們的心頭之上。
那個人,可是一劍斬斷執法長老烈火真人臂膀的人,倘若沒有做下惡事,被逐師門,應當是這一代青丘弟子之中當之無愧的第一了吧。
這時,纔有人憶起,那個人的出身是如何了得,他的師父是號稱“古往今來青丘第一”的洛清秋,他的師祖乃是以劍鑄名,威震九州的“殺生劍”赤霞子,他之一脈號稱劍道一脈,在青丘中雖然早已沒落,卻極爲神秘,據說那棲霞峰原本是劍道一脈的祖峰。
在這一刻,沒有人能夠想到,許多年輕的青丘弟子的心中,被種入一粒小小的種子,這粒種子帶著對劍之道的好奇與嚮往,埋在心田,只待某一天地生根,發芽,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