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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8章 新的嘗試

將思維擴散一下,劉榮大致能得出結論:如果法家存在於華夏文明的奴隸制社會時期,或許可以大行其道。

因爲法家那一套天上地下、吃喝拉撒無所不包的嚴苛法律,強烈掌控欲,或許只有麻木不仁的奴隸才能忍受。

但華夏文明早就從奴隸制文明,進化爲了封建文明。

底層民衆的主體構成部分,早就從‘貴族財富’性質的奴隸,改變爲了擁有基本人權的農民。

讓農民忍受那套奴隸才能忍受的嚴苛法律,無疑是在開歷史倒車。

誠然,法家的嚴苛法律,可以在特殊時期,賦予封建王朝無可比擬的超高組織調動能力。

——驪山秦始皇陵,遍佈天下的秦直道、馳道,乃至西南夷的五尺道,還有北方的長城、咸陽阿房宮等,都是法家的嚴苛法律,賦予秦王朝的超然組織調動能力。

但這樣的組織調動能力,並不屬於可以常態化存在、細水長流的爲國家,爲文明提供動力的正常狀況。

而是在透支國家的未來,透支底層民衆對統治階級的忍耐程度。

當這種忍耐到達一定的極限,那陳勝吳廣,乃至項羽劉邦的出現,便也就成了必然。

對於統治階級,和被統治的底層民衆之間的關係,古華夏思想界其實早有定論。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四海窮困,天祿永終。

誰讓老百姓不好過,老百姓就會讓誰過不下去。

誰逼得老百姓沒了活路,誰也就讓自己失去了活路。

很顯然,以李斯爲代表,爲秦王朝拋頭顱灑熱血的法家,並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而現在的法家,先是經歷了晁錯以《削藩策》重回華夏政治中心失敗,卻又在機緣巧合下,爲法家士子打開了仕漢的道路。

如今漢室,光是重臣二千石一級,便有大理(廷尉)趙禹,以及雁門郡太守郅都兩位法家代表人物。

新生代血液中,也有王溫舒、郅都等人爲代表的新勢力。

官僚系統的中層,更有數以百計的法家士子,一遍嘗試著施展自己的才華、實踐自己的學術思想,一邊在反思過去的經驗教訓。

尤其是秦的教訓。

關於這個問題,劉榮也曾和如今,法家在朝堂中央的代表人物:大理趙禹聊過。

說來,趙禹此人,也算是先帝老爺子,專門給劉榮留的半個心腹。

雖然在劉榮太子時期,趙禹就已經貴爲廷尉卿,位列九卿,並不曾在劉榮的太子宮任職;

但趙禹能在短短幾年間,從比千石的廷尉監令,即不經過外放歷練、也不經過軍伍磨礪,便順利爬上中二千石的九卿之位,背後也不乏劉榮推波助瀾。

對於劉榮,趙禹本就懷著若有似無的感激。

再加上法家天然具備的‘一切唯上’的原則,對於劉榮這個漢室最高掌舵人,趙禹更是幾近言聽計從,唯劉榮馬首是瞻。

所以,在劉榮以‘秦’的話題作爲探討內容時,趙禹也可謂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通過和趙禹的溝通,劉榮也大致明白了法家的現狀。

——在秦滅亡之後,法家經歷了一段十分黑暗的時光。

不單天下人在唾罵法家‘助秦爲虐’,就連法家自己內部,也在不斷反思秦的失敗經驗。

在反思的過程中,法家爲了保證學派學說的延續,決定嘗試著進入漢家的朝堂中樞,先保證學派傳延,並掌握一定的話語權,然後再談其他。

於是,晁錯橫空出世,在其恩師:法甲巨擘張恢的指導下,上演了華夏曆史上第一例‘儒皮法骨’表演,以儒士的身份仕漢。

隨後,機緣巧合之下,碰到濟南伏生獻《尚書》,晁錯又極爲機敏的抓住機會,成爲長安朝堂派往濟南的受書使;

受《尚書》歸來,被太宗皇帝拜爲《尚書》博士,才總算是將儒家的皮,死死焊在了自己身上。

而後,法家便嘗試著,在時任儲君太子:劉啓身邊,通過潛移默化,若無細無聲的影(xi)響(nao),來爲法家謀求一個未來。

這一步非常成功。

在太宗皇帝宮車晏駕,先孝景皇帝順位繼承後,晁錯對先帝的洗腦,已經取得了極爲顯著的成果。

以至於,在看破晁錯乃法家士子,而非儒家博士之後,先帝也並沒有做出什麼反應,只順勢給了法家重新躋身華夏朝堂中樞,得以仕漢的機會。

基於此,法家內部對晁錯這位已故前輩,可謂是感恩戴德。

若非晁錯畢生都忙著搞權力鬥爭,最後也只留下一個功敗垂成的《削藩策》——若是晁錯留下了某部學術著作,那未必就不能成爲法家的‘亞聖’。

而在吳楚之亂得以平定,晁錯也成爲那場叛亂平定的犧牲品之後,晁錯在法家內部,更是成爲了殉道者般的存在。

雖然沒人能說出晁錯,對法家的思想、學說,亦或是‘秦的教訓’做出了什麼貢獻,但對於法家得以延續、得以仕漢的改變,整個法家上上下下,都記晁錯的恩情。

再加上晁錯再怎麼說,也是先帝老爺子的學師,曾經的太子少傅,便使得晁氏一族在晁錯故去後,也勉強過上了雖不貴,卻也富的殷實生活。

至於法家,在晁錯這個旗幟性人物,於吳楚之亂中‘殉道’過後,則再度陷入了一段短暫的混亂期。

有人說,晁錯的死,意味著漢家依舊無法接受法家的存在,尤其是法家以朝中重臣的身份存在;

所以,法家不應該急於出山,而是應該繼續蟄伏——一如秦亡以來的五十多年。

也有人說,晁錯之死,爲法家打開了仕漢的道路,死得其所!

不能讓晁錯白死!

一定要把握住晁錯用自己的生命,爲法家換來的仕漢之機,藉此讓法家重新昌盛,纔算是不辜負晁錯以命開路。

也有人說,晁錯雖然死了,但法家也並非是就此全軍覆沒。

朝中,還有趙禹這個新生代代表人物,有機會將漢家的法律機構:廷尉屬衙,營造成法家的自留地。

往後,就算法家無法顯赫於漢家,也至少可以憑藉廷尉這個保留地,成爲漢家世代相傳的法律專業人士。

還有郅都,雖然算不上正統的法家出身,但情感傾向十分明顯。

憑藉郅都在先孝景皇帝心中的超然地位,法家未必不能再度得到漢天子的青睞,甚至再出一個九卿之首,乃至三公!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偏偏法家又沒有墨家鉅子那般,可以拍板決定的領頭人物;

於是,法家內部自那時起,便分裂爲了幾個部分。

表面上,這幾個分裂的部分還能同仇敵愾,以‘法家危急存亡’爲由,維持基本的和諧。

但在暗地裡,法家實際上已經就此分裂。

就像儒家分爲《詩》《尚書》《春秋》,甚至細分爲齊詩、楚詩,左氏春秋、公羊春秋等一樣——法家也更具多年前的幾大側重點,分裂成了法、術、勢三派。

其中,偏重‘法’的分支,將商鞅奉爲流派祖師,以商鞅變法,使秦得強威現實依據,提出‘變法圖強’的核心理論。

在這個分支看來,變法,是法家學說的源頭,甚至是‘法家’這個學派名稱的來源。

法家,就是爲了變法而存在!

商鞅在秦變法,是秦得強,韓非子在韓國變法失敗,使韓滅亡。

所以,變法纔是國家強盛唯一的方式!

變法之法,方爲法家正統!

第二個流派,即側重‘術’的分支,則以戰國時期的變法家:申不害爲祖師。

這一流派宣揚‘術爲法用’,強調‘術’,即權術的重要性。

具體而言,便是著重營造自己的人際關係,通過察言觀色等手段,控制、操作上下級關係。

很顯然,這個流派是吸取了晁錯臨死前,在朝堂上孤立無援、舉目皆敵的教訓,決定走‘營造政治勢力’的路線,而不是晁錯那樣的孤膽英雄路線。

至於第三個流派,即側重‘勢’的流派,卻是以一個相對沒那麼爲人所熟知的法家代表人物:慎子-慎到爲流派祖師。

在這個流派看來,法家真正的出路,應該是‘講法兼勢’。

相較於‘法’流派的變法之法,以及‘術’流派的術爲發勇,這第三個‘勢’流派,則取了相對中庸,也相對溫和的路線。

即不嚷嚷著‘無論有沒有必要,都必須變法強國’,也不盤算著察言觀色,洞察人心,再利用人性鞏固自身權勢。

而是以‘依法治國’爲核心,輔以對‘勢’,即大勢的精準掌握,來作爲學術流派安身立命的根本。

在這個流派看來,勢,總是存在的。

只要能掌握‘勢’的走向,時刻跟隨‘勢’,儘可能做到順勢而爲,竭力避免逆勢而上,就總是能讓‘勢’站在自己這邊。

只要和‘勢’站在一起,總是順勢而爲,就必然能屹立不倒。

三個流派各有偏重,且依舊以戰國末期,法家內部的三個流派爲基準。

但不同的是,在經過過去這百十年之後,這三個流派的根基,以及在法家內部的市場,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在戰國時期,這三個流派當中最得重視、最有市場的,是主張‘法’的變法流派。

法家之所以也被稱之爲‘申商’之學,就是因爲在當時的法家看來,法家的源頭,是申不害、商鞅這兩位變法家。

申商之學——申不害、商鞅的學問,也就等於說是變法之學。

但在如今漢室,法家內部再度三分之後,這個原本最受重視、最有市場的流派,卻成了最勢微的那一個。

因爲秦的滅亡,讓法家隱隱約約之間意識到:商君在秦國的變法,使秦得以強盛不假,但最終,秦也還是滅亡了。

而且是以令人瞠目結舌的速度,二世而亡!

從秦一統天下到二世而亡,前後總共才過了十二年!

秦一統天下都花了將近十年的時間!

如果說,秦一統天下之後,法家堅定且自信的認爲:變法強國是真的,商君變法讓秦得以強盛是毋庸置疑的;

那麼,在秦滅亡之後,法家對‘變法強國’四個字,便畫上了一個大大的問號。

變法強國,是隻能強國,卻無法讓強大的國家長久存在嗎?

如果真的是這樣,那變法強國,又何嘗不是某種意義上的‘變法亡國’呢?

尤其晁錯一紙《削藩策》,雖是人亡而政不息,卻也還是在法家敏感脆弱的神經上,砸下了一記重錘。

——法家士子,從來都不怕死!

更從不畏懼因變法而死!

只要人亡而政不息,那法家有的是甘願身死的殉道者!

但是……

也不能總死人啊……

商君變法於秦,車裂而死,不得善終;

李悝變法於魏,直接就是變法失敗。

吳起變法於楚,萬箭穿心,屍身被車裂肢解,人亡政息;

申不害變法於韓,雖得善終,卻只使韓國強於一時,而未能長久延續。

再加上一個被腰斬棄市的晁錯……

掰著指頭算下來,法家的變法先驅,但凡變法能取得效果的,那就沒一個能善終的!

而且即便不得善終,也未必就能完全規避‘人亡政息’的結局,白忙活一場不說,還白白搭上一條性命。

如今的法家,不比從前。

從長遠發展得角度上來看,法家也不能憑藉‘動不動獻祭一個代表人物’的方式,來維持自身在華夏思想學術文化界的存在感。

既然變法等於‘必死’,且仍舊有不小的概率人亡政息,那與其再硬著頭皮謀變法強國,還不如找找其他的路線。

比如:看似平平無奇,甚至有些怯懦,然實則,卻對學派的延續有極大裨益的‘勢’流派。

順勢而爲,說著簡單;

做著,也比頂著天下人千夫所指,頂著既得利益集團,強行變法要簡單一些。

再者,諸子百家對於‘勢’的解讀,也早就有了定論,

——順勢者昌,逆勢者亡。

看看儒家,就做的很好嘛?

秦時,能前仆後繼的跑去咸陽,想要謀個一官半職;

一俟秦亡,什麼焚書坑儒,什麼重法輕儒都冒出來了,哪怕被太祖皇帝反覆羞辱,也依舊舔著臉上趕著舔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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