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上的文景之治究竟如何,劉榮沒有資格去說。
當下這個時間線,劉榮則算是見證了文景之治前半頁,或者說是前三分之二的部分。
沒辦法。
劉榮這隻蝴蝶的翅膀,雖然主動扇起過許多風雨。
但最重大的一場風,卻並非劉榮有意。 wωw¤ttκΛ n¤co
——歷史上,漢太宗孝文皇帝在位二十七年,孝景皇帝則在位十六年。
二者加在一起,攏共在位四十三年時間,被史家稱之爲:文景之治。
而在劉榮穿越而來的這個世界,太宗皇帝雖仍在位二十七年,但孝景皇帝劉啓,則意外的只在位六年時間,便安詳的離開了這個世界。
其原因,劉榮大致歸結爲:歷史上,太子劉榮爲生母慄姬所累,最終被廢爲臨江王;
而其他年長的兒子又都不成器——毛病五花八門的雜,質量千篇一律的差,逼得孝景帝只能重練新號,選定第十子劉彘從頭培養。
而本名劉彘的漢武大帝劉徹,出生於太宗孝文皇帝后元七年,也就是太宗皇帝駕崩當年。
孝景帝在位時期的年號,便直接就是漢武大帝的年紀——孝景元年一歲,孝景二年二歲,以此類推。
對於這位繼承人,孝景帝劉啓,可謂是付諸全部心血,傾力培養。
許是真的被慄姬那聲‘老狗’所刺激,又或是爲了能讓漢武大帝,在儘可能年長、成熟的年紀繼承皇位;
自孝景皇帝三年,吳楚亂平,五年第一次病危——一直到孝景帝十六年。
慄姬一聲‘老狗’的刺激,外加爲漢武大帝多擋幾年風雨的願望,孝景皇帝劉啓在第一次病危後,又足足撐了十一年的時間。
而在這個時間線,太子劉榮並未再被生母慄姬所累,景帝即不曾被那聲‘老狗’所刺激,也不再需要爲年幼的漢武大帝,多保駕護航幾年。
隨著劉榮愈發成熟,景帝對繼承人的擔憂也越來越少,直到最終,徹底放下心來,也就不再生不如死的強撐下去,順天應命,駕鶴西去。
如果不考慮‘文景之治’,單純從現實角度來講,這件事,其實還挺讓劉榮感到自豪的。
——一個在原本的歷史上,因爲對繼承人放心不下,而強撐十一年不肯厭棄的有爲之君,在自己成爲儲君後安詳離世!
尤其這位帝王曾放心不下的繼承人,是歷史上赫赫有名的漢武大帝!
仍是誰,在如此明顯的對比之下,都很難不生出自豪之情。
但不得不承認:劉榮的出現——劉榮意外的有出息,讓景帝劉啓意外的早崩,間接導致了歷史上的文景之治,在劉榮所身處的這個時間線,僅僅只展露了一半多。
後世人常說:臺上一分鐘,臺下十年功。
對於封建王朝,乃至人類文明歷史上的每一個‘盛世’而言,其實道理也是一樣的。
一場持續數十年的盛世,很可能需要前人數十上百年,乃至數百年的勵精圖治、緩慢積累,才最終通過盛世的方式得到展現。
一如漢家的文景之治,是高皇帝篳路藍縷,開漢國祚,誅滅異姓諸侯,又呂太后女身臨朝,勵精圖治,鐵腕治國多年,所奠定的基礎。
甚至於,所謂的文景盛世本身,在太宗文皇帝在位時期——至少是前期,也依舊處於積累階段。
在太宗皇帝長達二十七年的在位生涯中,直到最後的十年左右,天下百姓纔開始感受到:誒,日子變好了?
哦,原來是聖君在位啊。
文景之治的成果、成效,本就有相當一部分,是在文帝年間積累,於景帝年間見效。
結果因爲劉榮的時空亂入,導致景帝劉啓的在位時長少了足足十年!
故而,在劉榮即位後,對於自己在位年間,漢家所出現在積極變化、正面成果,劉榮很難說到底是自己的攻擊,還是文景之治還沒來得及見效的後勁兒,恰好在自己即位後見了成效。
但有這麼幾件事,是劉榮能比較確定:必然是自己的功勞——至少是‘功成在我’的。
首當其衝的,自然是宿麥,即麥粉面食的出現,極大程度降低了漢家底層民衆的飢餓率,極大程度的提高了漢家百姓民的幸福感。
對於農名而言,幸福,永遠都沒有那麼複雜。
吃的飽就是幸福。
穿的暖就是幸福。
不捱餓,不受寒,如果能在三不五時沾頓葷腥,那就真正是隻因天上有的神仙日子。
此外,糧產大幅增高,外加糧食官營雙管齊下,也最大限度穩定了漢家——目前侷限於關中地區的糧食市場,大幅提高了漢家農民的抗風險能力。
農民抗風險能力高,就等於返貧爲佃農的機率低。
而自耕農,又是漢家——或者說是每一個華夏封建制農耕政權,最不可或缺的統治根基。
換而言之,劉榮搞出來的宿麥面試,外加糧食官營,直接提高了漢家自耕農的收入、幸福度和抗風險能力,並間接鞏固了漢家的統治根基。
這一項,劉榮是能確定其功績,並不需要探討‘究竟是否文景之功’的。
量產——主要是粟穩中有進的產量增長,確實和文景之治脫不開干係。
但宿麥的大規模推廣、面試的出現及推廣,還有最近這幾年,因肥料、耕作方式、耕作工具等人爲外部因素,而進一步快速增長的糧食產量,劉榮也是能坦然把功績,安到自己的頭上的。
再有,便是吏制和官僚體系。
在過去,漢家的官僚體系說不上混亂,卻也冗雜不堪,存在極爲普遍的職務重迭、權責劃分不明確的現象。
最具代表性的:丞相是天下的丞相,內史卻有是關中的丞相;
天下包含關中,丞相也同樣是關中的丞相,等於說關中有兩個‘丞相’類型的全權話事人。
再比如軍中,負責後勤輸送的後將軍、負責後勤線路安全的後將軍,以及在戰場上保護後方,隨時準備後軍轉前軍,引領大軍撤退的後將軍——都叫後將軍,職責確是風牛馬不相及,職權差異比人和豬的差距都大。
高的軍中將帥,又或是長安朝堂發出指令,還得指名道姓不說,另需在字裡行間瘋狂‘明示’,以明確此後將軍,究竟是哪個後將軍。
再比如,仍舊拿內史舉例。
——說是治粟內史,理論上本該是天下的農稼官,卻只管關中的農桑。
不想著把職責範圍,從關中往關外拓展拓展,卻整天想著關中還有什麼權利,是可以被自己扒拉進碗裡的。
而在經過劉榮一系列的針對性改制之後,官僚體系頓時就清晰了起來。
該管什麼管什麼,該誰管就讓誰管,一切都變得有條不紊,井然有序起來。
另外,針對漢家由來已久,且根深蒂固的貪污腐敗問題、收受賄賂之風,劉榮也並沒有因爲封建時代的侷限性,又或是‘人力成本高’之類的託詞坐視不理。
一手內帑養廉金,且不說成效如何,是否違揹人性——至少錢是真金白銀往外拿了,也最大限度做出完全的計劃了。
貪腐被趕盡殺絕是吹牛,但因爲‘居長安大不易’之類的原因而貪腐的情況,已經被劉榮以大魄力、大手筆,從根源杜絕了發生的可能。
官僚體系職責分明,貪腐之風得到有效控制,這一項,劉榮也能毫無心理負擔的,往自己的功績簿上寫。
真要說起來,父祖聯手搞出來的文景之治,在吏治這一項上,非但無法從劉榮這裡分走功勞,反而還倒欠劉榮一筆!
畢竟漢家的受賄之風,是源自太宗孝文皇帝,對肱骨心腹:將軍張武受賄一事過分隨和的態度,以及先孝景皇帝對姐姐:館陶公主劉嫖的無下限縱容。
最後,同時也是最值得說道的,無疑便是劉榮的武功了。
——在劉榮即位後,漢家在面對匈奴人的戰爭中,打破了許許多多記錄,建立了許多前所未有的里程碑。
累累戰果隨便拿出一個,都是有漢以來的過往五十年不能及,甚至百姓做夢都不敢夢的那麼大膽的程度。
只不過,有一說一。
武功方面,只是‘功成在我’,卻當由父祖‘功成有我’,劉榮也是不得不認的。
一如秦奮六世之餘烈,經秦孝公、惠文王、武王、昭襄王、孝文王、莊襄王——直到第七世的始皇嬴政,才厚積薄發,一掃六合;
漢家自國祚得立以來,也是歷經高皇帝,孝慧皇帝,前少帝、後少帝,太宗皇帝、孝景皇帝——直到這第七世的劉榮,才得以完成力量的積蓄,開始有守轉攻,一點點討回匈奴人身上的血債。
事實上,對於歷史上的漢武大帝,劉榮的看法就一直如此。
——能把事兒辦成,確實牛,也確實有功。
但功勞的大頭,不該是一咬牙一跺腳,派衛青霍去病去打,然後就打贏了的漢武大帝所有。
而應該是有漢以來,一代又一代想打卻捨不得打,苦無錢糧爲續、衛霍爲將,甘願忍氣吞聲、忍辱負重——在史書上揹負和親罵名,也要代代傳承接力,給漢武大帝攢出決戰軍費的歷代先皇。
就好比一個家庭,父母省吃儉用幾十年,拿了十萬塊;
哥哥沒日沒夜的工作,攢了十萬塊;
姐姐嫁人的彩禮拿了五萬塊,弟弟妹妹勤工儉學外加獎學金,也拿出了五萬塊。
辛苦全都讓家人受了,好不容易湊出來三十萬,給你小子買了輛奔馳車。
哪有你小子開車出去,逢人就說你自己有本事、開上大奔了的道理?
這車咋來的?
是,合同你籤的,車子也在你名下,車也給你開。
但買車的錢咋來的,心裡就沒點數?
是你在合同上籤個字,把車子落在自己名下辛苦,還是父母雙親、大哥大姐、弟弟妹妹攢錢辛苦?
但凡有點良心的人,他就該告訴所有人——尤其是告訴自己:這車,自己只是有榮幸開上了、有運氣趕上了而已。
正是因爲這個原因,劉榮一直都對歷史上,對自己的功勞誇大其詞,卻對歷代先皇,尤其是文景之治少有提及的漢武大帝頗有微詞。
倒不是說,漢武大帝真就沒有功勞,又或是沒有能力。
而是這功勞,真不該由漢武大帝佔大頭——至少不該被漢武大帝全佔,一點都不給歷代先皇,尤其是文景二帝分。
在這種事情上,劉榮從來都不是個雙標的人。
漢武大帝這麼做,劉榮感到不滿,換做自己在同樣的位置,劉榮自然也做不出讓自己都看不起的事兒來。
所以,對外戰爭的每一次勝利——每一次,劉榮都不會忘記提到父祖,即文、景二帝和文景之治。
只要條件允許,甚至就連高皇帝、呂太后,劉榮都免不得要讚揚一番。
不是作秀——至少不完全是作秀。
而是劉榮心裡也真的認爲,漢家如今這番景象,離不開歷代先皇的勵精圖治,以及對外忍氣吞聲、委曲求全,
漢家歷代先皇,將嚥下的每一口窩囊氣,都換成了少府內帑的一枚枚存錢、一粒粒存糧。
到劉榮即立,不只是少府內帑,積攢下了萬萬存錢、如山存糧,也同樣是漢家歷代先皇,積攢下了無盡屈辱。
過去這些年,漢家歷代先皇在匈奴人身上受的窩囊氣,頃南山之竹難寫盡,頃東海之水難洗清。
而劉榮要做的,不過是拿先輩積攢下來的錢糧、兵馬,找匈奴人替先祖出口惡氣而已。
什麼武功冠絕青史,什麼千古一帝,劉榮不在乎。
在這樣的前提下,朝堂內外莫名颳起的封禪之風,也被劉榮毫不遲疑的吹散。
——封什麼禪封禪吶?
我看你長得像泰山!
有那一路吃喝玩兒了,胡吃海塞的閒錢,乾點什麼不好?
給官員發獎金,給軍人發獎勵,給百姓發糧食。
再不濟,安置安置那些個無業遊民、閒人懶漢,不也是功德一件?
劉榮從來都不怕‘沒臉見祖宗’‘沒臉見上蒼’,只怕沒臉見天下人,又或是見到揮舞著鋤頭,要造自己反的天下人。
只要天下人過得好,什麼泰山不泰山的,在劉榮眼裡,還沒一塊伐胡勒碑有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