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隆基語氣平緩，道：

“朕的那個重孫女，給你敕封的，是用的我的聖旨，可是那敕封的山神不過只是霧隱峰?！?

“只有一整個終南山才能勉強和泰山媲美，何況只是終南山的一截支脈的山神位格呢？”

“你有泰山公的道果之一?！?

周衍打斷了李隆基，道：

“只是六分之一道果的一枚碎片?！?

李隆基眼底有被打斷語氣的不愉，但是在這般關(guān)鍵時刻，他還是道：“足夠了。”

他呼出一口氣，在腰間拿了一枚玉璽，是【皇帝大寶】印，也是李知微聖旨上的那一枚印，李隆基道：“朕在這裡，親自加封你名爲泰山公?！?

“到時候你身負泰山公道果和位格?！?

“纔有可能，解決此次之災(zāi)劫?！?

他看著遠處臥佛寺的陰影，血色流光沖天，混合了恨意，雜念，駁雜的香火氣運，化作一枚巨卵，血色的光芒在其中流轉(zhuǎn)變化，只是看著就讓人感覺到了濃郁的不安。

李隆基是真的下定決心了，持拿自己的印，再度讓自己代表著的人道氣運，去和周衍產(chǎn)生聯(lián)繫，將其推動到空缺的泰山公神位上面，合二人之力，以泰山山神去壓制臥佛寺。

這會讓他付出足夠代價。

會讓本來就因爲泰山公崩殂而受到重創(chuàng)的他再度受到巨大影響。

而如果周衍在此戰(zhàn)中重創(chuàng)，甚至於殞命的話，此刻只是太上皇的李三郎，大概率會走上和泰山公一樣的結(jié)局，當場陣亡，魂飛魄散。

作爲帝王，他已覺得，自己拿出來了足夠的誠意。

可是那個少年道人雙臂環(huán)抱，打量著這一枚【皇帝大寶】，卻揚了揚眉，道：

“爲什麼你自己不上??？”

於是心中懷揣著悲愴和決議的李三郎思緒一滯。

哈？

李隆基和周衍大眼瞪小眼，周衍道：“所以說，你的意思是給我加持，然後讓我揹著【泰山公】的位格，去和對面直接爆了？”

李隆基道：“是泰山公之位格?！?

周衍道：“我只是……”

他頓了頓，看了看道袍，心思一轉(zhuǎn)，道：“貧道只是區(qū)區(qū)八品的玄官，法力低微，修爲平平無奇，泰山公這種一品位格，放在我身上，那不就是找死？！”

“你都說了，不知道多少古代的兇神，惡煞、妖魔?！?

“盯著能讓他們看到破境之路的存在?！?

“我可護不住。”

“也不打算做你的棋子?！?

棋子？

李隆基意識到了，眼前這個少年道人，對自己沒有哪怕一點點的尊重，他氣笑了，道：“好，好！未曾想到，得到了泰山公道果的，竟然是個絲毫沒有天下情懷之人！”

“還貧道？”

“你何處出家，何處給你的道碟，師承如何？”

“只用一身不合身的道袍，就想要金蟬脫殼？”

“騙我老了是吧？”

周衍罵：“搶兒媳的傻屌皇帝！你管我？”

“給你臉了！”

李三郎擼起袖子，罵：“荒唐，怒罵君父?！?

“你何等小豬狗！”

陳玄禮看到一老一少直接對著開懟。

周衍道：“貧道斬了方丈，破了佛劫，還搶先斷後，戰(zhàn)到最後才退出來，自問對得起手中的刀劍，總比兩條腿一邁，跑得比狗快的皇帝好。”

李隆基道：“好，好，好！”

“好一個油嘴滑舌的道士！”

“家國在前，朕將氣運和你相聯(lián)，朕不走，你要逃麼？”

周衍打量著他，李隆基的一舉一動都是政治生物的冰冷和算計，周衍一點不喜歡這個傢伙，於是道：

“嘖嘖嘖?！?

“你這麼會跑，楊貴妃一定活下來了吧？”

一句話直接誅心。

周衍結(jié)束了比賽。

李隆基的面色微沉，道：“住嘴，若不願意，就將丹藥還來！”他伸出手去搶奪周衍手中的匣子，周衍並指，那柄法劍直接卡住了李三郎的胳膊。

周衍後撤，把丹藥藏起來，道：

“落入貧道手裡的，就是我的了?！?

“貧道代沈叔，謝過太上皇?！?

李隆基盯著周衍：“你身負泰山公的道果，有我敕封，泰山道果無懼侵襲，要不然等到那巨卵孕育的東西出來，大劫到來，你也離不開。”

周衍道：“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但是你空口白牙一句話就讓我打頭陣？你不是太上皇嗎？這裡不是大唐的天下嗎？你想辦法調(diào)來大軍，把這地方平推了不就好了？”

李隆基額頭抽痛，道：“軍隊調(diào)動，哪裡那麼簡單？！”

“這附近根本沒有有戰(zhàn)鬥力的精銳軍團?！?

他的聲音頓住了。

有的。

在鳳翔，距離這裡不過只是三五十里的地方，有現(xiàn)在的聖人，他的好兒子，李亨派來迎接他的三千精銳騎兵，那三千精銳騎兵是將安史之亂的戰(zhàn)場都打完了的。

堪比開國時期的頂尖精銳。

按照李三郎對自己的兒子的瞭解，讓那個原本性格溫軟的兒子派來，‘迎接’他那猶如神靈般的父親的三千精銳騎兵，這三千精銳裡面，至少有上百，甚至於數(shù)百的玄官都尉。

數(shù)百玄官，統(tǒng)帥的三千百戰(zhàn)鐵騎。

在這血卵孕育之物，未曾出現(xiàn)的時候，將其討伐。

必然可以做到的。

但是，那也意味著，李亨派遣來的三千精銳鐵騎和李隆基相見，代表著李隆基必然要受到鉗制，最終，當著臥佛寺被討伐之後，他也會成爲這三千精銳的下一個目標。

會被送往長安城，真正成爲一個養(yǎng)在深宮的太上皇。

失去重新翻盤的，最後的機會。

一位天子最大的代價。

失去權(quán)柄，落入自己兒子的兵馬手中，這對於做了一輩子天子的李隆基來說，是比死亡更爲恐怖的事情。

他死死盯著眼前的周衍，看著那臥佛寺，拂袖而去。

二人的第一次談?wù)摚粴g而散。

而周衍看著臥佛寺那巨卵，手握重刀地魄天傾，感覺到其中孕育著的恐怖存在，而在腦海中思索【織娘】的真身和跟腳。

如果說，當真如同李隆基所說的，織娘是古代大妖。

那麼中原之地，古代千年，兩千年間，真身爲蜘蛛一類的大妖傳說，有哪些？

這個巨大的血卵裡面會孕育出什麼東西來？

臥佛寺。

佛母，佛母……

周衍想到了自己之前斬殺的犀牛精所念誦的那些古怪禱文，心中有一個荒謬的念頭浮現(xiàn)出來，佛母，這臥佛寺之中孕育的，該不會是一尊【佛】吧？

這佛母二字，該不會根本就不是什麼意象，指代。

而直接就是字面意思？

這幫上古妖怪，難道和武功鎮(zhèn)土地口中所說的上古文官一樣，都是寫實派的嗎？

周衍看著自己的左手，掌心中有一個【心】字。

玄奘將上古災(zāi)厄的力量刻錄在了周衍的掌心，近距離一掌按下去，全力激發(fā)出來，就可以爆發(fā)出等同於上古災(zāi)厄旱魃的一招。

地火煞氣的極致，但是同樣也會對周衍造成巨大的傷害。

周衍看著手中流轉(zhuǎn)著暗紅色光華的字，嘴角扯了扯。

技能破壞力範圍一百，技能釋放距離十。

這特麼什麼天地同壽？

他五指握合，剛剛硬懟李隆基的時候痛快利落，但是面對著這血色巨卵，也想要解決，只是卻也斷不會做李隆基計算的棋子。

傻逼臭皇帝！

他和沈滄溟，李鎮(zhèn)嶽兩人匯合。

將這一枚丹藥遞給沈滄溟。

沈滄溟道：“這是什麼？”

周衍道：“是一枚傷藥，是李……，是陛下所贈，能讓沈叔你的傷勢恢復(fù)一些?！鄙驕驿閾u了搖頭，道：“我的傷勢不重要，你把這丹藥留下。”

周衍道：“這丹藥能夠恢復(fù)身體根基?！?

“我的根基沒什麼問題，沈叔，臥佛寺的事情還沒能夠解決，現(xiàn)在不是謙讓的時候了……”兩人對峙了一會兒，沈滄溟沉默，抓起丹藥，放入嘴中。

嚥下去的時候，一股雄渾的生機逸散流轉(zhuǎn)。

男人面色微凝。

本來因爲斷臂，目盲，導(dǎo)致了被中斷的功體，有了重新恢復(fù)的跡象，周身氣息流轉(zhuǎn)變化，周衍稍稍鬆了口氣，和李鎮(zhèn)嶽一起爲沈滄溟護法。

李隆基看到了那邊的動靜，眼底神色有些漣漪。

高力士驚愕：“這，這丹藥怎麼……”

李隆基罵罵咧咧道：“沒什麼，就當給那小子了?！?

他剛剛激怒的時候，說是要拿回來丹藥，但是實際上送出去的時候，是真的打算交給沈滄溟的，高力士看著垂老的聖人，張了張口，沒有說什麼。

這丹藥是聖人打算送給王忠嗣的……

如今，到了王忠嗣麾下的親兵手中，也算是了卻聖人心中一個執(zhí)念了，那邊百姓遠遠注視著李隆基和周衍，周衍和李鎮(zhèn)嶽商議，需要讓百姓立刻離開這裡。

剛剛的亂事，急奔，恐懼，消耗了百姓太多的體力。

現(xiàn)在他們精神疲軟，又飢渴疲憊，很難組織。

但是必須要在臥佛寺血卵徹底炸開之前，將百姓帶走，李鎮(zhèn)嶽道：“恐怕有些難，魏武帝望梅止渴，也是有梅子可望，如今若可以提振百姓心氣，給他們些吃食補充體力?！?

“應(yīng)該還可以走，繼續(xù)往外走的話，是武功鎮(zhèn)。”

周衍道：“武功鎮(zhèn)啊，那裡，恐怕也不是安全的地方了?！?

他將武功鎮(zhèn)的情況下告訴了李鎮(zhèn)嶽，李鎮(zhèn)嶽緘默，握著橫刀，看著臥佛寺，那是大妖以名寺，以人心貪慾匯聚而準備的妖魔，單體玄官在這樣的災(zāi)難面前，可以說是脆弱可悲。

這數(shù)千人，這諸多百姓，要如何自處？

若是血卵之災(zāi)未曾改變，那麼方圓數(shù)百里恐怕都會落了個災(zāi)難的下場……

但是在這種情況下，還是需要先安定百姓之心。

李隆基緘默著掙扎是否調(diào)兵，高力士驚呼，沉思的李三郎看到那邊的少年道人走出，背劍的少年郎君並指，唸誦了什麼東西，李隆基能感覺到一股香火氣運在流轉(zhuǎn)。

然後玄妙神通變化出來了，那少年道人周圍，水，周圍的野菜，還有百姓隨身的一些糧食飛出來，竟在虛空化作了美食，玄妙不可測度。

百姓見到這樣的神通，又吃了熱乎乎的食物了，安心下來。

李隆基道：“……好手段?！?

民以食爲天。

只是這個時候，還在掙扎的李隆基聽到聲音，轉(zhuǎn)頭看過去，看到了許多百姓望著他，一名青年將他的那一份，雙手捧著遞給李隆基。

“聖人，請用吧?！?

周圍百姓望著他。

年邁的，已經(jīng)蹉跎太久的李隆基仰天嘆息。

他第二次地找到了周衍。

李三郎道：“我可以想辦法聯(lián)繫鳳翔那裡的兵馬，三千精銳騎兵，足以爲你開出一條道路，然後，你用泰山公的位格，去鎮(zhèn)封那一頭血卵中的妖怪?！?

這一次，周衍同意了。

雙方都要付出代價的，纔是合作。

周衍道：“但是鳳翔太遠，奔過去恐怕來不及?！?

李隆基指了指他腰間的琴絃，道：“把這琴絃給我。”周衍摘下，遞給了李隆基，李隆基令高力士取一卷紙，紙筆寫下敕封，提印在上一壓。

周衍感覺到李隆基的人道氣運涌動。

那琴絃之上，靈性匯聚，重新化作了那面容黧黑的琴師。

李隆基緩聲唸誦，道：

“敕封雷海青，天下梨園大總管！”

“奉朕敕令，告知鳳翔兵馬……”

李隆基背後是百姓，是大唐的百姓，年少的隱忍韜略，壯年的意氣風發(fā)，老來頹唐，終此一生，皆在這裡了，這個蒼老的君王終於褪去了老年的自私和自保，在心中放棄了重新奪回大權(quán)的機會。

輕聲道：

“朕，同意和他們回去了?！?

“讓他們來‘接駕’?！?

來罷！

大唐五十年聖人將在此徹底落幕。

【玄宗感其忠烈，誥封‘天下梨園大總管’，命天下梨園祀之，是爲戲神】——莆田飛雲(yún)祖廟祭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