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黑風山的官道已經(jīng)長時間沒有經(jīng)過修葺了，加上昨晚的一場夜雨，官道上大大小小的坑窪之地出現(xiàn)了騰著水汽的積水，飛揚的馬蹄偶爾踏入之後總會發(fā)出一聲清脆的水聲，濺起的泥漿隨意的撒落，迅速的融入地面。

這是一支由南海軍先鋒軍派出的斥候隊，爲首的一人卻是前陣子被降職擔任隊正的狗子，身後小半隊二十人緊跟其後，這些可都是從碼頭就跟隨狗子的苦力們，如今在南海軍中也算是老一輩的資歷了，就連有權(quán)管制他們的旅率，在小事情上也不敢輕易與他們發(fā)生爭執(zhí)，更何況還有一個無名分卻有實權(quán)的狗子。

本來斥候這種事情還輪不到狗子來做，只是就連秦墨也管不了狗子，而狗子更是對這次出兵圍剿黑風山寨志得意滿，甚至以爲丁力安排他在先鋒軍中就是讓他立功，然後官復原職，重新做上老一團的校尉，所以狗子也就當仁不讓的搶過這個機會，親自帶人作爲斥候隊，爲先鋒軍開路。

只是越靠近黑風山寨的路，越讓一馬當先的狗子忍不住罵娘，原先的官道早已經(jīng)沒了最初的樣子，甚至是走不了多一段路程，一顆合抱粗細的大樹就會橫在路中間，更是就差突然跳出個人大喊一句‘此路是我開，要想從此過，留下買路財’！

不過雖然狗子等人沒有遇到這種經(jīng)常在說書人口中聽到的事情，但也能想象在這樣的路途上也不會少發(fā)生類似的事情，短短一刻鐘的功夫，狗子帶著的這支斥候隊已經(jīng)是第三次下馬合力搬開攔路大樹爲後方先鋒軍開路了。

“他孃的！這羣吃飽了沒事幹的馬賊！”再次將一根攔路樹搬到道路一旁後，狗子順勢坐在了樹幹上，伸手撓了撓有些發(fā)麻的頭皮，狠狠的朝著地上啐了一口，微微擡眸斜視著不遠處已經(jīng)可以看的到的黑風山，沒好氣的咒罵了起來：“這他孃的不用攻打黑風山了，光是搬這玩意，等到了黑風山腳下也累的夠嗆了，直接被馬賊們綁了就拖山上去了！”

“狗子哥，你可真會開玩笑，就咱南海軍如今的威名，就算黑風山的馬賊看到了，那不得趕緊，趕緊。。”一個身材略顯瘦小的年輕人擡手在額頭以及兩頰胡亂擦了幾把，單手往腰上一叉，卻是笑著沒能說出下半句話，結(jié)巴了半天，最終只得一臉尷尬的將求救的目光投向狗子以及其他同伴：“那句怎麼說來著？看，看見風就跑。。”

“那叫望風而逃！不懂就別他孃的拽文！文縐縐的，你以爲你是咱們那肚子裡裝了五車書的許參軍？”狗子沒好氣的朝手下?lián)]了揮手，雖然談不上平生最恨讀書人，但狗子卻聽著文縐縐的話就來氣，特別是提起許鴻之後，鼻子都快歪到了臉的另一側(cè)，就連一個才富五車，也被他給拆成口中那滿含不屑的一句話。

“對對，還是狗子哥書讀的多，那就叫望風而逃！”剛纔開口的年輕人立馬就意識到自己犯了狗子的忌諱，趕忙上前拍了一記馬屁，然後直起腰身朝著黑風山的方向一揮手，大聲笑道：“黑風山的馬賊們，快來迎接你南海軍的爺爺們！”

“哈哈哈！”看著同伴故意的動作和那誇張的語氣，包括狗子在內(nèi)，這一小隊人都開心的笑了起來，一張張稚嫩褪去的面孔上擴散著陽光的笑容，這一瞬間彷彿又回到了廣州港的碼頭，幹完活之後一羣人坐在一起大聲嬉鬧。

只是，這一次的嬉鬧太過短暫了，而且轉(zhuǎn)瞬之間就變成了一場慘劇，在沖天的大笑之中，一聲淒厲刺耳卻又更像是微不可聞的破空聲劃破了官道上空的空氣，那感覺就像是一把鋒利的小刀，在一層被撐緊的薄膜上一劃而過，然而下一秒，出現(xiàn)在狗子等人眼前的，卻是一道細長的血箭。

在血箭揚空而起的時候，所有人都愣住了，甚至不少人臉上的笑容還在繼續(xù)，然而狗子以及幾個反應較快的斥候臉上卻已然變的僵硬，特別是狗子，驟然放大的瞳孔之中滿是震驚，還有那麼一絲迅速涌現(xiàn)的駭然。

“有埋伏！！”發(fā)瘋一般的嘶吼，狗子一個翻身便將自己的身體摔在了攔路樹背後，只是在探出的面孔上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清晰的憤怒，因爲就在此刻，他能夠看清自己兄弟喉嚨噴射而出的鮮血，在落下時分離出的一顆顆經(jīng)營的血珠，但轉(zhuǎn)瞬間視線就徹底模糊了，不知道是由於血珠太濃，還是因爲瞪大的雙眼之中已被鹹鹹的還有一絲苦澀的液體所佔據(jù)。

“快躲！快！躲開！！”當狗子眨眨眼重新恢復視力之後，卻是一聲聲淒厲的破空聲接連鑽入耳中，眼前也是寒光四射，而除了幾個原本靠近官道一側(cè)的斥候都躲開之外，站在官道上的十幾人無一倖免，包括官道上停下歇腳的戰(zhàn)馬，或是被瞬間鋪天蓋地而來的暗箭直接射倒，或是中箭受驚四下逃竄，一聲聲悽慘的悲鳴聲在官道上空盤旋，甚至將這鋪天蓋地的破空之聲都徹底壓在了地面。

狗子被倖免的幾個兄弟連拽帶拖的拉入了身後的樹林，而狗子的雙手卻死死的扣在地面，在略顯溼潤的地面留下十條清晰的指印痕跡。向兩側(cè)翻出的泥土，猶如一道道皮肉翻滾的傷痕，而官道上的十多名斥候，除了僅有幾人的身體還在輕微的抽搐之外，其餘已經(jīng)成爲了一具具再無生機的屍體。

沒有人知道剛纔的偷襲來自哪裡，倖存的幾個斥候在帶著已經(jīng)差不多喪失理智的狗子的情況下更是不敢貿(mào)然查探，只得在緩緩退入樹林中仗著有所掩護後，迅速撤離。並不是他們不敢上前爲自家兄弟收屍，也不是他們不敢去給死在自己眼前的袍澤們報仇，只是他們還知道，應該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日後纔有報仇的機會。

眨眼間的功夫，南海軍的一支二十一人的斥候隊就丟下十六具冰冷的屍體，其中有些屍體還躺在積水中，只是轉(zhuǎn)眼間身下的積水就被體內(nèi)的鮮血染紅。短短數(shù)分鐘之後，官道上再沒有一具還能動彈的軀體，陽光之下，血漿散發(fā)著七彩之色，但看起來卻異常的妖異。

不遠處官道兩側(cè)的樹林內(nèi)發(fā)出一陣陣輕微的響動，隨著響聲的逐漸減弱，樹林內(nèi)的埋伏已經(jīng)撤走了，甚至可以算的上是來無聲去無影，若不是地上那十幾具屍體和倒在血泊中依舊未能瞑目的戰(zhàn)馬，以及散落一地僅有兩寸長的鐵箭，這裡就如同從始至終都沒有發(fā)生過任何事情一般。

近半個時辰的功夫，在通過兩處被斥候隊清理的路障之後，率領(lǐng)先鋒軍的秦墨也是緩緩鬆了口氣，原本他是不願意讓狗子率領(lǐng)斥候隊的，一支軍隊的斥候隊，如同一支軍隊的眼睛一般，其肩負的責任完全可能導致整支軍隊的走向，甚至是生死存亡。

說實在的就是秦墨並不相信狗子的能力，然而眼下這支新建立的南海軍，能夠勝任斥候隊的人也確實不多，加上狗子的執(zhí)意請令，秦墨也不好當衆(zhòng)駁了對方面子，不過此時連連通過兩處路障，甚至還看到狗子率領(lǐng)的斥候隊在官道邊上的攔路樹留下的印跡後，還算是頗爲欣慰。

“警戒！警戒！！”

在秦墨暗自欣慰的時候，先前開路的一隊人突然揚起了角旗，甚至是還有兩人調(diào)轉(zhuǎn)坐騎揮舞著角旗衝向秦墨的方向，緊接著，爲首的號手就吹響了警戒的號角聲。

“嗚，嗚嗚。。嗚嗚嗚。。”

沉悶的號角聲在號手的奮力吹動下，猶如拔地而起一般，彈指之間便帶著一股衝擊力迅速擴散，短短數(shù)個呼吸，厚實有力的號角聲便籠罩在了南海軍先鋒軍的頭頂，而位於軍隊中間的秦墨也已經(jīng)鎮(zhèn)定的部署了防禦，調(diào)派一隊人在軍隊背後巡視警戒的同時，派出一支手持牛皮包鐵盾的二十人小隊，組成一個防禦的小圓陣，緩緩的向前方行進。

隨著號角聲的逐漸落下，先鋒軍的部署也算是完成了，但這並沒有令懸在衆(zhòng)人心口的大石緩緩落下，而每個人更是將心都懸在了嗓子眼，不管是什麼樣的軍隊，哪怕是精銳之師，在面對周圍有可能存在埋伏的情況下，都不可能保持絕對的鎮(zhèn)定，這是人對未知恐懼的一種與生俱來的害怕。

不過讓衆(zhòng)人鬆口氣的是，數(shù)分鐘之後，離隊的二十個盾兵安然返回了，只是每個人臉上的神情都極爲複雜，不過卻各個面帶悲色，甚至其中已經(jīng)有不少人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雙眼已經(jīng)淌出兩行熱淚。

看到這一切，秦墨心中也是猛的咯噔一下，狗子和丁力的關(guān)係他是知道的，眼下也顧不得自己的身份，跳下馬背就衝著盾兵爲首的夥長大步衝了過去。

只是當秦墨親眼看到那名夥長手中捧著的牛皮包鐵盾時，整個人感到一陣沒來由的眩暈，反過來的牛皮盾中，赫然擺放著雜亂無序的一堆兩寸長的鐵箭，雖然其中只有一小部分沾染了血跡，剩下大多都是混雜了泥土，但秦墨已經(jīng)意識到了斥候隊的下場。

“秦，秦副將。。我們在前面發(fā)現(xiàn)了這些，還，還有。。”夥長心有餘悸的回想著剛纔看到的一幕，又小心翼翼的打量著秦墨的表情，然後才猶豫著將聲音壓到最低，略顯悲愴的彙報道：“還有，十六個兄弟的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