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猜猜渾身一顫,正想抵死掙扎,沒想到藺清許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一樣,優(yōu)哉遊哉地來了句,“你上次考試有點兒問題。”
在班主任的目光中,她硬著頭皮走過去,朝藺清許擠出一個笑容,“藺老師,是哪裡?”
“問題比較多。”藺清許拿出一張打印出來的試卷,壓低了聲音,“可以啊,有人爲你打架了。”接著擡高聲音,“我打印出來簡單跟你說一下。”
“你要笑我可以等到回去。”她學(xué)著藺清許,前一句壓低了聲音,後一句又猛地擡高音調(diào),“好。”
藺清許被她喊得耳膜發(fā)麻,伸手揉了揉耳朵,“我等不及了……來,看看卷子吧……感覺怎麼樣?是不是很新奇?”
薛猜猜一頓,隨即奸笑起來,“你這麼在意,是不是吃醋,怕我喜歡上比你小好幾歲的小帥哥?放心吧,我不管別戀不別戀,都要和你離婚的。”她說完,再也不給藺清許講話的機會,高聲說道,“這個知識點我還沒有消化,我先回去消化了再來。謝謝老師!”
還特地在“老師”兩個字上面加了重音調(diào)。
藺清許:“……”
誰說離不離婚的事情了?薛猜猜太討厭了!
放學(xué)的時候,薛猜猜剛剛背好書包和藺朝陽一起走出教室,身邊就突然多了個人。
她轉(zhuǎn)頭一看,之間顧思均朝她露出一個安撫性的笑容,“薛猜猜同學(xué),我送你回家。”
薛猜猜:“……不,不用啊……”
顧思均義正辭嚴:“不用客氣,放心吧,我不會讓某些人欺負你的。”說到“某些人”的時候,目光還在藺朝陽身上轉(zhuǎn)了一圈兒。
藺朝陽一點就炸,舉著拳頭對顧思均說道,“你是不是今天沒被打夠?”
顧思均輕蔑一笑,“不知道是誰今天臉上掛彩。”
“顧思均!”眼見藺朝陽又要衝上來,薛猜猜連忙攔住他,衝顧思均乾笑道,“這個,這個真是麻煩你了。”
“不麻煩。”顧思均十分誠懇,“有我在,你就不用怕他。”
薛猜猜毫不懷疑,她再繼續(xù)拒絕下去,顧思均能分分鐘給她來個關(guān)於消除校園暴力的演講——況且她也沒辦法拒絕——只能乾笑著、麻木地接受了顧思均的好意。
爲了避免這兩人再次幹架,薛猜猜推了推藺朝陽,示意他先走。
然而藺朝陽根本不理她。
不得已,她只能拿出殺手鐗,小聲說道,“你再不走,我不幫你接近樑也了。”
藺朝陽:“……好。”狠還是她狠。
說完,惡狠狠地瞪了一眼顧思均,大步離開了。
等到他走了,薛猜猜纔跟著顧思均慢慢地朝自己住的地方走去。
他倆不熟,顧思均又不是話多的人,活躍氣氛的重任只好落在了薛猜猜身上。
“我那天看到你在這兒附近跑步,你家也在這附近?”
顧思均:“嗯。”
薛猜猜絞盡腦汁,“那你習(xí)慣還挺好的,呵呵呵。”
顧思均:“嗯。”
薛猜猜:“……我就……”她本打算說她就不行,但轉(zhuǎn)念又怕顧思均從此以後拉著她跑步,趕緊把後面的話嚥了下去,轉(zhuǎn)而說道,“顧同學(xué)真是個好人。”
顧思均這下不“嗯”了,有點兒不好意思地說道,“那倒沒有。”
薛猜猜:“……”求求來個人吧,她完全接不下去話。
所幸這條路並沒有很長,不多時便到了。
站在她住所前,薛猜猜轉(zhuǎn)過身來對顧思均說道,“顧同學(xué),謝謝你。我晚上要去藺老師那裡補課,你就把我送到這兒吧。”
她張了張嘴,本想告訴他,自己和藺朝陽完全不是他想的那樣,可是話還沒有出口,少年明亮的眼睛就先閃到了她。
彷彿一顆真心不染塵埃。
她到了嘴邊的話又吞了回去。
顧思均見她又不說了,連忙問道,“怎麼了?”
“沒事。”薛猜猜?lián)u了搖頭,“今天謝謝你了。希望,以後不要再因爲我讓你老師罰。”
顧思均聽她這麼說,臉上立刻露出一絲不好意思,“今天,是我太沖動了,沒有考慮到你的處境。但是我還是希望,薛同學(xué),你能在遭遇不公的時候勇敢站出來,會有人幫你的。”
他說得很認真,薛猜猜卻啞然失笑,她感覺越解釋下去越說不清楚,乾脆快刀斬亂麻,先讓兒子背上這個黑鍋,“嗯,我會記得的。還是謝謝你。”
顧思均很滿足,他衝薛猜猜?lián)]了揮手,“那我先回去了,你回家路上小心。”
薛猜猜含笑,目送他離開,燈光下,少年身影被拉得好長。
她以前以爲顧思均是翻版藺清許,可是現(xiàn)在看來,並不像啊。
是她錯了。
薛猜猜哼著小曲兒回了家,一打開家門,就看到藺朝陽在藺清許的監(jiān)管下,坐到了餐桌旁,已經(jīng)開始埋頭寫作業(yè)了。
藺清許見她蹦蹦跳跳的,順口問道,“幹嗎去了?”
藺朝陽連忙擡起頭來,唯恐天下不亂,氣鼓鼓地說道,“顧思均找她。”
顧思均?
藺清許輕輕皺眉。
顧思均找她幹什麼?
白天那事情還沒完?
薛猜猜走過來,警告般地拍了一下他後腦勺,叫他注意影響,不太在意地說道,“沒什麼。”
沒什麼爲什麼不說?
這個念頭在藺清許心中打了個圈兒,隨即被他壓了下去。然而後面幾個小時中,這個念頭像是細小木屑一樣,在他心湖裡起起伏伏,沉渣泛起。
薛猜猜可沒有注意到藺清許的情緒,她滿心滿意都在藺朝陽身上。
趁著中途休息,她拉住一晚上都在蹶蹄子的藺朝陽,頭疼地說道,“你有完沒完?”
“沒完!”藺朝陽趕忙說道,“叛徒!我要跟你絕交!”
他聲音有點兒大,薛猜猜唯恐藺清許聽到了,連忙要上來捂他的嘴,“小聲點兒小聲點兒。”
藺朝陽一把將自己的嘴從她的魔爪中解救出來,嘴上雖然不留情,但到底聲音小了許多,“你個騙子,說好的要幫我接近樑也,誰知道你自己先去找顧思均了。騙子,騙子!我們的友誼到此爲止,我再也不會信你了!”
眼前的局面是她好不容易纔達成的,薛猜猜可不敢破壞,她想也不想地就說道,“瞎說什麼,我明明是在幫你。”
藺朝陽:“……”他的表情告訴薛猜猜,在他心裡,薛猜猜已經(jīng)從“重色輕友”,變成了“厚顏無恥”。
薛猜猜:“……”
她腦子轉(zhuǎn)得飛快,一邊糊弄藺朝陽一邊東拉西扯,“誰都知道你跟顧思均關(guān)係不好,我還要跟他套近乎,你說這是爲什麼呢?”
藺朝陽畢竟年輕識淺,沒有讀過二十年前由廢話生成器生成出來的文章,不自覺地跟著薛猜猜的思路走,“爲什麼呢?”
她心裡鬆了口氣,爲自己兒子如此好糊弄,嘴上毫無感情地繼續(xù)哄道,“當然是因爲你啊。”
藺朝陽:“……”告辭。
薛猜猜一把拉住想走的他,“你想啊,樑也是不是成天跟在顧思均身邊?如果顧思均身邊沒有了她的位置,那樑也是不是更容易看到你?我這是在幫你啊,你怎麼這麼不上道呢?”
薛猜猜痛心疾首。
藺朝陽:“……是不是哦?”爲什麼他還是這麼懷疑?
薛猜猜哄他不眨眼睛,“不然呢?我爲什麼要去跟顧思均套近乎?他那麼一個學(xué)霸,我何必要上去被閃瞎雙眼?我找虐嗎?”
藺朝陽將心比心,他知道自己不喜歡顧思均一個很大方面就是因爲顧思均樣樣比他優(yōu)秀,他很有推己及人的心胸,聽到薛猜猜這麼說,立刻就信了幾分,“也有道理。”
“是的吧?”薛猜猜嘆了口氣,搖了搖頭,“可憐我,一腔好意,反而被你誤會,真是,沒想頭,真的沒想頭。”
她這麼說,藺朝陽立刻就有些不好意思了,“誒,你別,你之前又不跟我說你的計劃,我怎麼知道你是這麼打算的呢?你別那個樣子了……”
薛猜猜還是怏然不樂的樣子。
藺朝陽頭疼,“好好好,我把我的零花錢給你吧,你別生氣了。”說著他就往桌上拍了幾張錢。
“你們在幹嗎?”身後突然傳來裡藺清許的聲音,薛猜猜眼疾手快,一把將錢抓進手裡,“不幹嗎。”
藺清許:“……”他都看到了,她又在騙兒子的錢。
算了,反正兒子的錢也是他的,他的就是薛猜猜的。
藺清許沒有拆穿,走上來拿出物理教材,“行了,開始吧。”
藺朝陽見她要了錢,總算是放心了,趁藺清許不注意,對薛猜猜做出幾個無聲的口型,“這下——不——生氣——了吧?”
藺清許:“藺朝陽,你在我眼皮子底下還要開小差!今天晚上多做一套物理試卷。”
藺朝陽:“……”
薛猜猜:“……噗……”不好意思,沒忍住。
藺清許毫無人性的聲音響起來,“薛猜猜一起。”
薛猜猜:“……”
眼見藺朝陽又想趁機笑話薛猜猜,藺·無情派題機器·清許:“誰再笑一起再加一套題。”
藺朝陽:“……”
薛猜猜:“……”
好不容易等到補課完畢,藺朝陽走了,藺清許心中的渣渣非但沒有沉下去,反而一邊收拾東西一邊問薛猜猜,“你什麼時候跟顧思均那麼熟了?”
先是幫她打抱不平,後面又專門找她。
“還不是你兒子。”提起這件事情薛猜猜就覺得頭疼,“顧思均以爲他校園霸凌我,非要晚上送我回家,弄得我爲了不露餡兒,還要專門在小區(qū)附近繞圈子,出個門都提心吊膽。我好累啊——”
她鹹魚一樣攤在椅子上,連個身都不想翻。
聽到她這麼說,藺清許心裡總算是好受了,毫不留情地恢復(fù)到毒舌模式,“要我提醒你,你口中異常嫌棄的那個人,身上也有你的一半基因嗎?”
總之,想他承擔造出藺朝陽的全部後果,妄想!
眼看事情又要朝著相互甩鍋奔去,藺清許明智地沒有繼續(xù)下去,而是趁薛猜猜不注意,強行佔領(lǐng)了洗手間的優(yōu)先使用權(quán)。
當然,又換來她的一陣咆哮。
只是,藺老師的“好受”並沒有持續(xù)太久。
第二天,他剛從教室裡出來,就被叫住了:“藺老師。”
藺清許轉(zhuǎn)頭一看,是顧思均。
他穿著一身整潔的校服,肩膀胸膛平平整整,領(lǐng)結(jié)釦子系得一絲不茍,好像分分鐘就能上臺演講。
平整得讓藺清許覺得……有點兒刺目?
但他馬上就壓下了心中的情緒,對顧思均淡淡笑起來,“什麼事?”
顧思均有點兒害羞,但還是直言,“藺老師,我聽說,你每天都在幫藺朝陽和薛猜猜免費補習(xí)功課?”
藺清許:“……是。”有什麼問題嗎?
顧思均馬上告訴他了,“是這樣的,我覺得老師你一天到晚也很辛苦,晚上還要輔導(dǎo)同學(xué)學(xué)習(xí),我願意幫老師分擔任務(wù)。”
他臉上的赧然更深了,“我想……我想,我可以和薛猜猜同學(xué)組成互助小組,幫助她提升成績。”
藺清許:……少年,不要以爲你沒有明說,我就看不懂你在害羞什麼。
他總算是知道剛纔的刺眼從何而來了。
藺清許感覺胸口好像被一口大錘錘得悶痛,他乾笑著強行拒絕,“不……這本來就是我職責所在,哪兒能——”
“不是的老師。”顧思均打斷他的話,“老師你一天到晚確實太辛苦了,而且他們兩個基礎(chǔ)又薄弱,輔導(dǎo)他們很心累的。”
藺清許:心累倒是心累,但我現(xiàn)在也沒有好到哪兒去。
顧思均總結(jié):“……我願意幫老師分擔。”
他說得如此言之鑿鑿,弄得藺清許很想打他,“不是的,顧思均,你也還是學(xué)生,我——”
“老師,同學(xué)之間相互幫助本來就是應(yīng)該的。”顧思均再次承諾,“我願意幫薛猜猜同學(xué)進步。”
藺清許:“不是……”
顧思均:“你不用擔心影響我的成績,我跟你保證,一定不會影響,反而還會藉助幫助他人,給自己查漏補缺的。”
藺清許:“我沒有……”他不是擔心影響顧思均成績,而是擔心自己老婆被拐走啊!
誒不對,剛剛好像不小心冒出了心中真正想法。
顧思均見他沒有反駁,連忙說道,“那老師,就這麼說定了!謝謝老師。”
他說完掉頭就走,剩下剛剛反應(yīng)過來的藺清許:“……不是……”
藺清許感覺胸口好像有團火在燒。
很好薛猜猜。
他倆婚都還沒有離,她就開始公然紅杏出牆,出牆對象還是她兒子的同班同學(xué)!
誒,不對,爲什麼感覺這句話聽起來如此的鹹溼又不可描述?
藺清許強行將這句話從腦海裡趕出去,重新開始生氣。
很好,她居然公然紅杏出牆,比她小好幾歲的學(xué)生,這是什麼行爲?這簡直令人髮指!
呵呵,難怪她著急離婚,原來早就按捺不住想出去的心了。
“我回來了。”薛猜猜爲了不讓顧思均送她,今天下午一放學(xué)就跟脫繮的兔子一樣,衝出了教室,連藺朝陽都沒有等。
她捧著一束綠色的鬱金香回來,重新裝水插好花,將那瓶花往藺清許面前一送,“今天看到綠色的鬱金香,好少見。”
藺清許:“……”
她是在提醒自己什麼嗎?
薛猜猜感覺身邊的氣溫驟降了好多度,她不由得瑟縮了一下,“幹,幹嗎?”她的零花錢是她兒子給的,藺清許管不著。
這麼一想,薛猜猜感覺底氣回來了點兒,又支棱起來。
藺清許覺得那盆綠色的花實在礙眼,將花瓶端起來,重重往旁邊一放,撩起眼皮看薛猜猜,“知道今天顧思均來找我?guī)质颤N嗎?”
“顧思均找你?他不是天天找你請教嗎?”關(guān)她什麼事?
“呵。”藺清許冷笑一聲;裝,繼續(xù)裝。
薛猜猜:“……有屁就放直接點兒,不要陰陽怪氣。”
藺清許再次冷笑一聲,“他來跟我說,想和你結(jié)成互助幫助小組,互相幫助學(xué)習(xí)。”
薛猜猜:“嗯?”
他倆要是真成了學(xué)習(xí)小組,那不叫“互助”,叫“定向扶貧”吧?
薛猜猜立刻意識到顧思均在搞什麼,頓時頭大如鬥,“人家只是看不慣後進生,想幫忙而已……”
“還要把自己搭上是吧?”
薛猜猜拉藺朝陽出來背黑鍋,“還不是因爲人家誤會藺朝陽校園霸凌我?”
“你好意思說。”藺清許臉色陰沉得好像鍋底,“人家跟你兒子一輩的,你也好意思下手,薛猜猜你是不是沒有良知?”
他就差痛心疾首痛斥薛猜猜慘無人道了,被他這麼一說,薛猜猜也覺得有點兒不好,“這事情也不能怪我……”雖然她能理解藺老師看到自己得意門生被自己“染指”時的憤怒。
藺清許怒道,“不怪你怪誰?”
薛猜猜聽了這話立刻就不幹了,“誒,藺清許,說話講良心啊,這件事情能怪我嗎?我怎麼知道顧思均要來跟你說這些?”
藺清許聽到她這種推卸責任的話,火氣更大,“你不要偷換概念,我說的明明是你不講規(guī)則,不會跟小年輕保持距離!”
薛猜猜一想,如果之前含糊其辭往自己兒子身上甩鍋也算的話,那……好像是不冤。
藺清許等了片刻,沒有等到她的反駁,反應(yīng)過來,頓時瞪大了眼睛,“薛猜猜你還真是——”
“咚咚咚,咚咚咚。”敲門聲打斷了他倆的爭吵,藺清許警告式地瞪了她一眼,留下一句“等下再算賬”,就去開門了。
門外是藺朝陽,他一進來就看到薛猜猜坐在那兒,頓時露出一個又賤又猥瑣的笑容,裡面還隱含著幾分不可告人的詭秘。
他走過去,撞了一下薛猜猜的肩膀,“行啊,重色輕友,又不等我。”
藺清許:“咳咳。”
薛猜猜:很好少年,你無形中踩到了你爹的雷點。
藺朝陽渾然不覺,一擡眼就看到了桌上的綠色鬱金香,“誒,原來還有綠色的花啊,我摸摸——是真花誒!”他跟發(fā)現(xiàn)了新大陸一樣和薛猜猜還有藺清許獻寶,“還挺好看。”
藺清許:“……”
薛猜猜:很好,不愧是她生的,一上來就對親爹完成雙殺,她看好藺朝陽將來篡權(quán)奪位。
場上氣氛更冷了,藺朝陽搓了搓雙臂,有用肩膀撞了一下薛猜猜,“是不是降溫了,爲什麼我覺得好冷。”
薛猜猜面無表情:很好,三殺。
藺清許冷漠的聲音響起來,“行了,不要多嘴,開始上課。”
藺朝陽:彷彿更冷了呢。
這天晚上,整個課程,彷彿是在冰窟裡完成的。藺清許化身成爲教學(xué)機器,面無表情地往藺朝陽和薛猜猜腦子裡進行填鴨式教育,面容陰沉得,讓藺朝陽以爲他下一秒就要掀開他們的頭蓋骨,把知識點倒進去。
藺清許合上書,“好了,今晚就暫時到這兒吧。”
“哦——”藺朝陽一聲歡呼還沒有來得及完全展開,就被藺清許那冷得可以凍死人的目光一掃,立刻在喉嚨裡煙消雲(yún)散。
他鵪鶉一樣縮著脖子,將書往包裡一扔,小聲又規(guī)矩地跟藺清許告別,“老師,我先走了。”
藺清許輕輕頷首。
藺朝陽立刻彈起來,野狗一樣衝了出去。
薛猜猜:“……”
他走了,藺清許的目光移到薛猜猜身上,“繼續(xù)。”
“不……了吧?我學(xué)不了那麼多?”薛猜猜討好地跟他商量,然而話音才落下,就聽到藺清許毫無感情的聲音響起,“我說的是——”
“顧思均的事情。”
薛猜猜:糊弄失敗。
她還要掙扎,“其實也沒什麼……”
藺清許面無表情,“什麼時候開始的?”
薛猜猜大義凜然,“這話說的,我和他什麼都沒有。”
藺清許冷笑一聲,“當真?你不知道他對你有想法?”
這話薛猜猜立刻不敢回答了。
她是個成年人,雖然在藺清許眼中沒有成熟到哪兒去,但總比顧思均這個半大孩子明白世故。
若說她真的一點兒都沒感覺,那肯定是騙人的。但若說她就把這個事情放在心上,也不至於。
就連顧思均自己,可能都沒有發(fā)現(xiàn),他對薛猜猜格外厚待。
見薛猜猜那樣子,藺清許心情更糟糕了,他臉臭得好像發(fā)酵了半個月一樣,“薛猜猜,要不要我提醒你,你現(xiàn)在的身份還是‘已婚’?”
薛猜猜當然沒忘,“不用你提醒。”她是沒有把顧思均那點兒小心思當回事,但她同樣也沒有想到他居然會去找藺清許啊。
這少年不知道有沒有聽過一句話,叫“大水衝了龍王廟”。
藺清許見她那樣子,覺得越發(fā)刺眼,第一次後悔,那天跟她開玩笑,藏起了她的檔案,導(dǎo)致她只能當學(xué)生。
要是成了老師,總不至於再有這麼多亂七八糟的事情。
然而這個念頭在他腦海中一冒出來,瞬間就讓藺清許自我懷疑了:真的嗎?
彷彿是爲了印證他的想法一樣,薛猜猜格外心寬地說道,“哎呀你放心吧,我當然知道我的身份。不過話又說回來,以前也不是沒人追過我,那個時候你怎麼不擔心?”
薛猜猜目光在藺清許身上一轉(zhuǎn),他被看得有些不自在,臉上還要維持高冷臭臉,裝得若無其事。
只聽薛猜猜大叫一聲,“我知道了!”
“你是覺得顧思均比你年輕是不是?你有危機感了!”
什麼亂七八糟!
藺清許一把打掉薛猜猜的手,帶著更臭的臉去了洗手間。
薛猜猜還在後面叫道,“本來就是,誒,你要服老——”
浴室昏黃溫暖的光打在瓷白的肌膚上,清瘦微帶肌肉的身體,不同於十七八歲少年的羸弱,整個人有種蓄勢待發(fā)的力量感。腹肌也是有的,若隱若現(xiàn),配合著寬肩長腿和一向高冷出塵的臉,莫名有種禁慾感。
藺清許異常羞恥地在洗手間欣賞完自己的身體,最終把目光停留在鏡子裡自己的臉上,得出一個結(jié)論:他是要比顧思均年齡大點兒,但大有大的氣質(zhì)!
薛猜猜覺得顧思均比他好,那簡直是眼瞎!
另一邊。
“阿嚏!”薛猜猜打了個噴嚏,擡手看了下表,沖洗手間喊道,“藺清許,你要洗多久?再洗腦子進水了,快點兒!”
要說二十多年後的高三和二十多年前的高三有什麼區(qū)別,薛猜猜只能說——沒有任何區(qū)別!
就連考試頻繁度都是一模一樣的!
眼見藺朝陽的成績終於緩慢上升了十幾名,薛猜猜頓覺這些日子來的辛苦有了回報。
藺朝陽也不是一點兒沒救嘛,他成績有了上升,說明自己的基因裡也有聰明的一面。
……最多,是沒有藺清許那麼聰明罷了。
薛猜猜對藺朝陽這次成績很滿意,才補習(xí)短短幾周,他就上升了十幾名,那再補幾周,不是又能上升十幾名嗎?班上總共才五十個人,這要不了幾周就能衝到前幾名嘛。
她看著成績單,忍不住發(fā)出喟嘆,“看吧,努力還是有效果的吧?”
“嗯。”藺朝陽一把將她看得愛不釋手的成績單搶過來,“我有件事情。”
薛猜猜一頭霧水,“幹嗎?”怎麼突然這麼鄭重。
她反應(yīng)過來,心裡突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預(yù)感!
薛猜猜掉頭就要走,然而才一動,就被藺朝陽拉住了,“不許走!你什麼時候幫我接近樑也?”
薛猜猜:“……這個,這個也急不來,等你成績……”
藺朝陽:“成績上升了。”
薛猜猜:“現(xiàn)在這個成績樑也肯定看不上,你再等——”
“不等。”藺朝陽斬釘截鐵地說道,“再等就晚了。你看她圍著顧思均笑得多開心啊!”藺朝陽望著前幾排正對著顧思均巧笑倩兮的樑也痛心疾首,拿出殺手鐗,“你不幫忙我補課也沒什麼意思,不去了。”
薛猜猜:“……”拿這個威脅自己可還行?
她想了想,問他,“那,你想我怎麼幫你接近她?”
先說,說了看能不能做,不能做的話那就不是她不幫忙,而是藺朝陽要求太高了。
藺朝陽渾然沒有發(fā)現(xiàn)這麼簡單一句話裡隱藏著的歹毒用心,傻乎乎地說道,“你幫我約她啊。”
他臉上生出嚮往的表情,“我約她好多次,她從來沒有答應(yīng)過。”
廢話,她能答應(yīng)你就有鬼了。
薛猜猜一聽,立刻就放心了,“那行吧,先說好,要是約不出來,可不怪我,是人家樑也自己不出來的。”
藺朝陽咧嘴一笑,“那我也先說好,要是你不能把她約出來,我就不補課了。”
薛猜猜:“……”
她被藺朝陽噎得半晌才找回自己聲音,“不是,藺朝陽你能不能別這麼胡攪蠻纏——”
“這怎麼叫胡攪蠻纏?”他振振有詞,“你是我軍師,讓我補課的條件就是你幫我接近樑也,現(xiàn)在我課補了,你卻兌現(xiàn)不了你的承諾,還要推到樑也身上,我有那麼笨嗎?”
薛猜猜:“……沒有。”這種事情上,他倒是聰明。
薛猜猜本來以爲這次也能跟以前一樣,三言兩語就把藺朝陽糊弄過去,卻沒有想到,他居然聰明瞭一次!打壞了她的如意算盤。
她好不容易纔說動藺朝陽補課的,費盡千辛萬苦纔有了今日成績,要是藺朝陽突然撂挑子不幹了,她和藺清許這輩子就不用回去了。
一想到藺清許那張冷臉,薛猜猜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顧思均的事情還沒有氣完,她馬上就要告訴藺清許另一件讓他暴跳如雷的事情,誒,希望他能受得了吧。
回到家裡,薛猜猜把一直不敢告訴藺清許的、藺朝陽來補課的緣由跟他說了。
果不其然。
他爆發(fā)出一個可以掀翻屋頂?shù)呐穑澳阏f什麼?你爲了讓藺朝陽補課,拿人家小女孩兒當筏子?薛猜猜,你真是有出息啊!”
薛猜猜自知理虧,身體瑟縮了一下,小聲叨叨,“那不是沒辦法嘛……”
“沒辦法你就把人拿去當獎勵?”藺清許恨不得七竅出氣,趕緊把肚子裡的火氣排出去,免得被薛猜猜氣死,“你是個成年人啊,你怎麼能這麼做?”
薛猜猜覺得自己也挺冤枉,“那你要我怎麼辦嘛?藺朝陽一門兒心思要去當廚師,根本不願意補課。”
“廚師”兩個字成功打消了一些藺清許的氣焰,他輕咳了一聲,薛猜猜倒是沒理他,自顧自地辯解道,“我當時想著,他本來就是孩子心性,過幾天肯定就忘了,再說了,就是我願意接近,人家樑也也不一定會給我這個機會啊,那還不是……還不是可以正大光明地爽約?”
誰知道藺朝陽那小兔崽子突然聰明瞭一把。
藺清許聽不下去了,“你不要總是‘你以爲’,現(xiàn)在事情按照你以爲的方向發(fā)展嗎?再說了,藺朝陽又不傻子,他怎麼不知道提要求?”
薛猜猜:他平常看上去挺傻的。
藺清許下了結(jié)論,“你當時分明就是想把眼前的事情解決了,根本就沒有想到以後!”很符合她一貫的行事作風。
薛猜猜被他說得心虛,反倒強硬起來,“那不然呢?你說怎麼辦?”
藺清許突然卡殼。
他頓了一下,轉(zhuǎn)移話題,“現(xiàn)在你告訴我什麼意思?”要他做什麼?
提到這個事情,薛猜猜更心虛了,“那個,我想的是,肯定不能讓藺朝陽又恢復(fù)到以前那種狀態(tài)你說對吧?所以只能邀請樑也出來。但如果我說是藺朝陽請她,她肯定也不會出來。但如果是我約她,大家都是女生,雖然我跟她不是那麼熟悉,但想來她也不會拒絕。”
藺清許冷漠地接口,“這位‘女生’,我要提醒你,你兒子都快高考了。”
薛猜猜:“……你知道爲什麼你會沒有老婆嗎?”
藺清許:“……”他輕咳一聲,收起嘴欠,面無表情地說道,“繼續(xù)。”他要看看,薛猜猜還有什麼高招。
薛猜猜努力讓頭皮不那麼硬,吞了吞口水,繼續(xù)說道,“等到藺朝陽見到她,我也算是完成了任務(wù),他也沒理由怪我。但是繼續(xù)相處下去,肯定會露餡兒,藺朝陽就會發(fā)現(xiàn)我根本做不到幫他接近樑也這件事。一旦他知道,我讓他補課的事情就不現(xiàn)實了,所以,就要在藺朝陽和樑也對上線之前,打斷他們的會面。”
“所以——”藺清許聽明白了,“你要我當他們兩個人中間那根大棒,攪亂他們的會面?”
她這是給自己安排了個攪屎棍的角色!
薛猜猜連忙說道,“除此之外,沒有別的辦法了!”
她也是想了半天,纔想到這個方法的。
無形之中,既保護了樑也,又完成了藺朝陽的心願,還讓自己理由充分,簡直一箭三雕!
她實在是太聰明瞭!
誰知,“我拒絕。”
薛猜猜:“爲什麼?”
因爲他不想當攪屎棍!
藺清許:“這種事情不是非我不可。”他打量了一下薛猜猜,“你也可以。”
“不行。”薛猜猜試圖說服他,“必須有個人出來強制中斷他們見面,我沒有威懾作用。”
藺清許油鹽不進:“不行。”反正他不當攪屎棍。
薛猜猜感覺說服不了他,索性雙手一攤,“那你有什麼辦法?”
眼見藺清許要開口,她混不吝地往沙發(fā)上一攤,“先說好,事情已經(jīng)這樣了,你就是責怪我一百次也沒用,最好的辦法就是趕緊解決。”
藺清許:“……”
她還挺有理由!
他想了下,“那好吧。”
薛猜猜:“……”
他也不用答應(yīng)得這麼快吧?
跟薛猜猜預(yù)想的一樣,樑也對她的邀請雖然略感意外,但沒有不答應(yīng)。
託藺朝陽的福,她觀察樑也有段時間了。這個女孩子,雖然有點兒傲,但總體上來說,還算是好接觸。
她的傲,也只針對藺朝陽。
……廢話,哪個女生碰上藺朝陽那樣的,想必都會傲。
薛猜猜找的理由是看到樑也那天頭上戴的髮夾好看,要她陪自己一起去買。
然後轉(zhuǎn)頭就把接頭時間和地點告訴了藺朝陽。
她對藺朝陽耳提面命:“你聽好了,見面那天你不許再像往常一樣,樑也不理你也不許追問她,把你的少爺脾氣收一收,紳士點兒,聽到?jīng)]有?”
藺朝陽滿口答應(yīng),“聽到了聽到了,真是囉嗦。”
他掛了電話,薛猜猜聽著電話裡傳來的“嘟嘟”聲,惆悵地嘆了口氣。
希望見面那天,一切順利吧。
到了放月假那天,藺清許和薛猜猜一早就“埋伏”在約定地點旁邊的咖啡館,等著兩人現(xiàn)身。
藺朝陽居然來了個大早,他這次收拾規(guī)矩了,沒有再穿他那些雞零狗碎,身上的絨皮夾克配上牛仔褲大頭鞋,看上去有那麼點兒機車少年的味道,很襯他的氣質(zhì)。
樑也還沒來,他怕錯過了,站在街邊等人。不說話的時候,藺朝陽神情安靜,也不知道是不是最近腦子終於開始用了,傻氣居然退了些,顯出別樣的天真來。
“你別說,”薛猜猜輕輕喝了口咖啡,透過櫥窗看著街那邊的藺朝陽,“他長得還有點兒像你。”
“廢話,”藺清許瞥了她一眼,“不像就有問題了。”
薛猜猜懶得理他,目光在父子倆的臉上來回流連,她想起開學(xué)那天藺朝陽告訴她,自己母親不到三十歲就去世的消息,心中有點兒沉。
她以前常見藺清許和藺朝陽的時候,從來沒有把他們往父子上面聯(lián)繫過,雖然知道他們有著世上最親的血緣關(guān)係,可是很奇怪,她從來都沒有記起他們其實是父子。
然而今天,兩張相似的臉用事實告訴她,血緣的奇妙。
明明氣質(zhì)天差地別,可是看了這個再看那個,就覺得他們之間,關(guān)係匪淺。
秋日的陽光打在他倆的眉骨上,一樣的高眉深目,不一樣的是,一個清雋冷淡,另一個英姿勃發(fā)。
這樣的場景,她突然升起濃重的眷戀。
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還有機會再看到。
她突然低落的心情影響了藺清許,他轉(zhuǎn)過頭來,“怎麼了?”他馬上就找到了原因,“沒事,他儘可能少地遺傳你的基因是件好事。”
玩笑還沒有開完,藺清許就見到藺朝陽臉上突然出現(xiàn)一個大大的笑容,他正想說這傻子連裝也不會裝,然而順著藺朝陽的視線看出去,他心裡突然“咯噔”一跳。
藺清許站起身來就往外走,薛猜猜還不明所以,“幹嗎——”
他走了兩步,又想起自己忘了薛猜猜,一把提起她的衣領(lǐng),強行把她帶了出去,“顧思均也在。”
薛猜猜:“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