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這個時空和那個時空最大相同之一,大概就是,即便過了二十多年,高三也依然免不了要各種考試。
就在薛猜猜放話第二天,她就接到了開學考試的通知。
作爲一個二十多年前的大學渣,薛猜猜對各種考試早已經是死豬不怕開水燙,反正燙也燙不叫。所以,當全班絕大部分人忙於考試的時候,她和她兒子藺朝陽坐在教室最後一排,穩如泰山。
薛猜猜自己穩沒事,但不太能看得慣她兒子也跟她一樣。她用手指戳了戳藺朝陽的手肘,小聲說道,“你幹嗎,不復習啊?”
“複習”兩個字對藺朝陽來說有點兒遙遠,他眨巴了一下那雙和薛猜猜有幾分相似的大眼睛,想了會兒才反應過來她在說什麼。
他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一樣,“複習什麼?這又不是考廚師。”
他還沒忘廚師這檔子事兒呢!
看吧,都是藺清許搞出來的,弄得自己現在還要給他收尾。薛猜猜在心裡把藺清許罵了個狗血淋頭,臉上卻裝得一派雲淡風輕,“就算當廚師,也不代表你可以不學習吧?那些大手,哪個不是領悟能力強得不行的?你——”
“我又不想當大手,”藺朝陽說得理所當然,“我就想開個夜市攤,賣點兒燒烤。”
薛猜猜:“……”
她怎麼不知道,藺朝陽還遺傳了一條這樣的隱形基因呢?一定是藺清許遺傳給他的。
藺朝陽指了指桌子上的書,“你看這些東西,我開燒烤攤總不可能去跟人家背古詩詞吧?總不可能去跟人家講英文吧?總不可能用高數去買菜吧?”
薛猜猜面無表情:“買菜用不到高數,但是‘雙十一’這樣的購物節可以。”
被算法越來越複雜的購物節支配的二十年後小少年藺朝陽:“……”
見他終於失語,薛猜猜居然有了一種勝利的喜悅,她乘勝追擊,“你要是不好好學,將來連個‘雙十一’都過不了。”
藺朝陽:“……”
他看了一眼和他一樣,課本比臉還乾淨、每天不是睡覺就是出神的薛猜猜,“你還說我,你自己不一樣嗎?”
薛猜猜想也沒想地就說道,“我怎麼能一樣?”
“你是不一樣,”藺朝陽毫不留情地嘲諷道,“你是被送來掃盲的。”
薛猜猜:“……”
這個小崽子,太討厭了!
藺朝陽繼續放大招,“說別人之前先做好自己行不行?要不然,你有什麼立場去說別人?”
藺朝陽教育她:“做人不要雙標。”
薛猜猜:“……”
她臉上擠出一個乾笑,“好,好得很。”
敢情成績比他差還不能說他了是吧?
好,她就要讓藺朝陽這個小崽子看看,誰纔是他媽!
“哈哈哈,哈哈哈,老大!”黃尚跟瘋狗一樣從教室外衝進來,“你知道這次考試倒數第一是誰嗎?”
藺朝陽從臂彎裡擡起頭看向他,“不是我了嗎?誰還來跟我搶這個?”
“當然不是了。”黃尚從心底爲他高興,“你這次年級倒數第二,名次上升了。”
“倒數第一的是——”他目光一轉,將眼神放在了剛剛被黃尚吵醒的薛猜猜身上。
藺朝陽也回頭看過去。
薛猜猜擡手指向自己的鼻子:是她嗎?
很快,試卷上的分數就告訴了薛猜猜答案。
黃尚在旁邊笑得捶胸頓足,“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三分,三分,數學就考了三分,哈哈哈。”
薛猜猜:“……”
“大題全部寫上‘解’,就這樣才得了三分,哈哈哈哈,後面藺老師不想給分了,直接沒算。哈哈哈哈,笑死我了,薛姐,你也是個人才啊。”黃尚那張瘦臉湊過來,在她面前放大,“你選擇題就是全選一樣的,也有十幾分啊,你是怎麼做到一個都不對的?”
薛猜猜翻起眼睛,神色不善地看了他一眼。
黃尚完全沒有意識到,“不是,”他點開課桌上的電子屏,翻到卷子一看,“這每個選項都不一樣,你該不會是……自己做的吧?”
薛猜猜臉上擠出一個相當勉強的笑容:“……”
不然呢?
她哪兒知道她費了那麼大心力,搞了半天一個都沒對?
她原本數學成績就不好,之前還想著,她起碼以前還考過大學,就算差,只要她認認真真地做,總不能比藺朝陽這個做題全靠猜的人還差吧?
……誰知道還真沒有他們猜的分高!
黃尚渾然沒有意識到薛猜猜此刻內心的複雜,還在大聲宣揚她的“努力事蹟”,薛猜猜從來沒有覺得有哪一刻像現在這樣讓她面子上掛不住,偏偏黃尚嗓門兒大得,她還沒辦法叫停!
她只能頂著周圍同學探究的目光,在心裡將黃尚罵上幾十遍。
“哈哈哈,做了半天還沒有我們猜的分高,哈哈哈,薛姐,你有什麼感想?來,跟我們說說——”
“夠了。”一個可以壓低了的男聲打斷了黃尚的討人厭。薛猜猜擡起頭,就見藺朝陽逆光坐著,教室外的陽光照進來,他沒有了往日的傻憨之氣,整個人居然透出幾分靈動來。
只聽他義正辭嚴地斥責黃尚:“你會不會說話?人家已經那麼難過了,你還要往人家心口上撒鹽,是不是人?”
黃尚要辯解,“不是,老大……”
薛猜猜微不可查地點了點頭:很好,心地善良,她兒子雖然不學無術,但還算有救。
只聽藺朝陽繼續說道,“薛猜猜本來就是被送過來掃盲的,能考三分已經很了不起了,你還要說人家幹什麼?”
薛猜猜:“……嗯?”
藺朝陽不理她,“人家要是跟我們一樣,至於二十幾歲了還被送來掃盲嗎?那分明就是方眼鏡看她智……那個不太行,故意放到我們班上的,就是爲了展現我們的同學愛,你怎麼不明白?”
薛猜猜:“……嗯?”
喂,小兔崽子,別以爲她沒聽明白他嚥下去的那個字是什麼!
悟了,黃尚悟了。他聽完藺朝陽的話,一臉鄭重地點了點頭,“是,還是老大聰明,是我考慮不周。”
“嗯。”藺朝陽對自家小弟的反省很滿意,微微頷了頷首,“就算不是,薛猜猜同學,以一己之身,將你老大我從年級倒數第一的位置上拱出來,這也是大功一件了好吧?當然這中間肯定免不了你老大我的自我提升和努力,但就算是這樣,你也不能嘲笑她,明白嗎?”
黃尚一點頭,大聲喊道:“明白!”
薛猜猜:“……”
好氣哦,但又找不到言語反駁。
肩膀上突然多了隻手臂,薛猜猜被壓得差點兒摔下椅子。只見藺朝陽轉過頭來看著她,眼睛裡滿是憐愛,“薛同學,你放心吧,我絕對不會再讓其他人嘲笑你,你既然成了我們班上的一份子,我就會幫你共同進步,絕對不會因爲你智……那個不行就看不起你。”
薛猜猜:“……”
怎麼辦,好氣覺得槽點好多但又有點兒感動是怎麼回事?
藺朝陽握緊拳頭,在胸前用力舉了一下,“加油!”
薛猜猜:“……”
“這就是你想到的辦法?”藺清許眼裡滿是嘲弄,“靠自己考低分把藺朝陽拱到倒數第二名,真是好辦法啊。”
薛猜猜沒好氣地說道,“你專門把我叫到辦公室來就是說這個嗎?”
那當然不是了,但是逮住機會能好好嘲笑薛猜猜,他怎麼可能輕易放過?
“我是好奇,你說你當年也是經歷過高考的人,爲什麼數學還是這麼低?才幾年而已,雖然現在的題跟我們當年是有些變化,但也不至於考三分吧?”藺清許好像真的挺想扒拉開她腦子看看,裡面究竟裝的是什麼。
薛猜猜被他這麼一說,立刻有些不自在,她越是心虛臉上就越是一副理直氣壯的樣子,“這能怪我?還不是現在這個考試系統、什麼電子屏幕我用不慣?也不知道是哪位神仙想出來的,學生讀書也走半無紙化了,電子屏幕難道沒有污染嗎?”
她說到這裡,擡眼看了一下藺清許,冷哼道,“早就知道你們這些臭男人靠不住,我兒子還知道安慰我兩句,”雖然安慰得讓人想打他,“你就知道笑我,看來跟你離婚還真是個正確的選擇。”
她嘀嘀咕咕地抱怨了一圈兒,又回到離婚上面,藺清許耳根跳動了一下,冷笑著說道,“是啊,你自我犧牲把他拯救出倒數第一的泥潭,他當然要安慰你了。”
現在辦公室裡除了他們之外也沒別人,兩人說話沒那麼多顧忌。薛猜猜聽到他這麼說,當即反脣相譏,“就不能是我兒子繼承了我的心地善良?自己兒子也要想得那麼壞,你這人簡直沒救了。”
“對,”藺清許眼睛都不眨一下,“你兒子還繼承了你的智商,要不是你當他媽,他也不至於考倒數第一。”
聽到這話,薛猜猜不幹了,“藺博士,要我提醒你,藺朝陽身上也有你一半基因嗎?我一個人生不出來!”
藺清許轉頭看向她,“那你說,爲什麼藺朝陽一點兒沒有遺傳到我的聰明才智?”
“我還想問你呢。”薛猜猜說道,“你覺得他沒有遺傳到你的聰明,我還覺得他沒有遺傳到我的審美能力呢,你看看他一天雞零狗碎穿的些什麼?這些審美難道不是從你那兒繼承來的嗎?還不如穿格子衫呢。”
這口鍋太實在,藺清許有片刻語塞,頓了頓之後才總結髮言,“不管怎麼說,他智商不高這件事情是遺傳的你沒錯!”
薛猜猜絲毫不懼,“就算是遺傳我的,但你的基因打不過我的,說明你的基因要被逐漸淘汰,你好意思說?”
“哼,有空強詞奪理,怎麼不想想讓藺朝陽變得聰明點兒?”
“我想沒用啊,你基因不行,遺傳不下來。怪我?”
“明明是你智商太低,拉低了我的成果!”
“明明是你基因不行!”
“是你智商低!”
“你基因不行!”
“智商低!”
“基因不行!”
“智商低!”
“基因不行!”
“智商低!”
“基因不行!”
……
薛猜猜和藺清許對視一眼,同時出聲:“無聊!”
“有病!”
他倆各自掉頭,再也不想處在同一空間,薛猜猜邁開步子,大步走出了辦公室。
然而等到她一出門,她就忍不住停下了腳步。
嗯?剛纔藺清許叫她進來幹什麼?
藺清許看著薛猜猜離開的背影,冷哼一聲,隨即身體一頓。
嗯?他剛纔叫薛猜猜進來幹什麼的?
兩人腦中同時冒出一個念頭:都怪他/她!
事實證明,突然忘記要幹什麼這種事情,即便頭腦聰明如藺清許也免不了,還好,經過他反覆回憶,總算是在上完廁所後記起來,他之前在學校專門把薛猜猜叫進辦公室是爲什麼。
回了家,他從廁所一出來,就看到薛猜猜倒在沙發上,雙腿朝天亂蹬,在做著一種他看來毫無用處、但薛猜猜執著迷信的瘦腿運動。
他隨手將一個抱枕扔到她身上,在旁邊坐下,“起來,我有事跟你說。”
“幹嗎?”薛猜猜一巴掌揮開抱枕,“不要打擾我瘦腿。”
“這樣能瘦腿?”藺清許一個沒忍住,翻了個白眼兒,“你能瘦腿我把腿砍給你。要瘦腿下去跑兩圈兒都比這有用。”
“你懂什麼?”薛猜猜一個咕嚕從沙發上爬起來,“這個本來就有用。”
她一撩頭髮,“說吧。”
藺清許輕咳一聲,“今天下午我叫你去辦公室沒有來得及說,都是你 ,走那麼快,我正事都還沒有說。”
薛猜猜:“你說不說?”她作勢又要躺下,“不說我繼續——”
“那個,”藺清許趕緊開口,“是這樣的,我覺得,繼續這麼下去不行。”
薛猜猜果然轉頭看他。
只聽藺清許說道,“我們兩個離不離婚的事情先放一邊,現在我們兩個共同的目標就是讓藺朝陽考上大學,但如果繼續這麼下去,我們根本就達不到目標。”
薛猜猜也知道是這個道理,“那你有什麼好辦法?”
“我們要儘快進入角色,不能再像這段時間這樣,各自爲政,你這個想法,我另一個想法。”藺清許說道,“起碼不能再吵架。”
薛猜猜聽到他這麼說,臉上露出一副“有點兒新奇”的表情,“藺清許,你這是在跟我……求和?”
藺清許會求和?
她擡頭看向窗外,“今晚上月亮也沒從東邊升起來的嘛。”
藺清許輕哼一聲,“你想多了,我只是從整體和大局的角度出發,不想跟你一般見識罷了。”
“不想跟我一般見識啊,”薛猜猜白了他一眼,“我想跟你一般見識怎麼辦?”
藺清許沉聲道,“薛猜猜!”
她嘴巴上勝利了,見好就收,十分大方地衝藺清許揮了揮手,“行吧行吧,你說不吵了就不吵了。那你說,我們兩個現在,要怎麼辦?”
藺清許早就想好了,“我是老師,接近他勸他不太方便,他也未必聽我的。”而且,他感覺,藺朝陽對他,帶著幾分敵意和……嘲弄?
敵意他明白,像藺朝陽這種老師重點關注對象,都有幾分反骨,越是關注他,他越反叛。但是嘲弄,從何說起?
不過這一點他是不會讓薛猜猜知道的。
“這部分,就要你想辦法了。你是他同桌,可以利用這個身份接近他,用你的立場去勸他,應該比我勸他有用。而且吧,你要想辦法取得他的信任,和他越熟悉,你的話越有效。熟悉之後,他幹什麼都帶著你,你也能隨時掌握他的動向,更加方便我們瞭解他,及時調整策略。”
薛猜猜一聽,“你這是讓我當臥底?”她只是離個婚勸個學,還用搞得這麼複雜?
“差不多吧。”藺清許也沒有反駁,“至於我,當然是時刻提供技術支持和正面引導了。前期需要你打主力,等你把他帶入門,打消他當廚師的念頭,就是我發力的時候了。”
藺清許說完,轉頭看她,“你覺得怎麼樣?”
他偏頭看過來的時候,眼睛裡一片篤定,認真極了。薛猜猜被他看得心中漏掉一拍,下意識地舉起抱枕遮了一下自己的臉,“行行行,你說什麼就是什麼。”
她舉完才發現這動作太大了,容易引人遐想,唯恐藺清許看出她在想什麼,連忙站起來,拖長了聲音,“哎喲”了一聲,邊說邊趿拉著拖鞋朝自己的臥室走去。
藺清許一頭霧水地坐在原地:“……”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剛纔的行爲,很傻嗎?
藺清許擡頭衝她喊道,“你‘哎喲’什麼?”
薛猜猜進了臥室就連忙關上門,將身體靠在了門後面。
她拍了拍現在還不停亂撞的心口,誒,都這個年紀了,藺清許不經意間看她一眼她都還要小鹿亂撞,怎麼得了哦。
“又不是沒睡過,他身上哪個地方沒見過,撞個屁,沒見識。”薛猜猜小聲罵完自己,坐到牀邊,盤起腿,突然又有些悲傷。
再撞,他們兩個也是要離婚的。
沒見二十年後藺朝陽成了單親家庭的孩子嗎?就算不離,她遲早也是要離開人世的,所以……薛猜猜長嘆一聲,“撞什麼呢?”
不是她的,終究不是她的。
第二天,藺朝陽照例是快上第二節課了才帶著他那一身雞零狗碎的掛件進教室。
薛猜猜想到昨天晚上跟藺清許商量的事情,立刻覺得肩膀上責任重大,藺朝陽剛坐下來,她就湊過來,“你明天開始還是早點兒來吧,高三學習很緊張的。”他天天這麼散漫,怎麼得了?
藺朝陽轉過頭來,十分同情地看向她,“薛同學,你的心情我理解,但是我能做到這一步已經相當不錯了,你就不要繼續苛求我了。”
他居然理解了自己一片苦心?
薛猜猜那顆老母親心被感動了,苦口婆心地說道,“你既然理解,那你爲什麼不努力一點兒呢?”
他知道他爹媽爲了他有多糟心嗎?
“薛同學,”藺朝陽一樣苦口婆心,“我不得不說你——”
“咳咳,老大。”前面傳來黃尚小聲又焦急的聲音,“老大——”
“等會兒。”藺朝陽擡手,對他做了個“稍安勿躁”的手勢,繼續對薛猜猜說道,“你自己智商不行,把希望寄託在我身上,指望我帶著你的夢想一起起飛,這種想法不是不行。”
薛猜猜:“……哈?”
“但我覺得,”藺朝陽一轉話鋒,“人更多的還是要靠自己,不要總把希望寄託在別人身上,要完成夢想,最終還是要靠自己,明白嗎?”
……明白個剷剷!
“噗。”頭頂傳來一聲控制不住的笑聲,藺朝陽和薛猜猜齊齊擡頭,就見藺清許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了他們身邊,不遠處的黃尚滿臉通紅,正不住地跟藺朝陽打手勢。
藺朝陽眼珠子一轉,“老師,你說我說得對嗎?”
薛猜猜幽幽地看向藺清許。
他輕咳一聲,慈祥地輕撫他兒子的狗頭,“你說得也有道理。”他朝薛猜猜偏過頭就是不看她,“所以薛同學,你勸人學習,首先自己的學習也要過得去。”
藺朝陽得意洋洋,“聽到了吧薛同學,藺老師都這麼認爲呢。”
薛猜猜:“……”
他們父子倆,真的好討厭!
薛猜猜頂著一張從早上上完數學課就沒好過的晚娘臉回到家,一見到先回來的藺清許,劈頭蓋臉地問他,“你今天干嗎站在藺朝陽那邊?”
藺清許無辜地一攤手,“難道我哪裡說得不對嗎?你勸人之前,是自己要先做好榜樣,要不然你哪兒來的資格勸別人?讓人家把你當反面教材嗎?”
他還有理了!
薛猜猜一聽火氣就來了,“我那是在勸他嗎?我明明是在教育他!我教育兒子的時候,你非但不跟我站在同一條戰線上,反而還要拖我後腿,有你這麼當爹的嗎?”
藺清許本來只是想逗她,沒想到把她逗出了火冒三丈,當即有些心虛,卻還要強詞奪理,“那我不知道嘛,他也不知道你是他媽啊。”
薛猜猜懶得理他,衝他翻了個白眼兒,“總之,以後我教育他,你不許插嘴!”
她猛地轉過身,指著藺清許,“你插嘴我連你一起罵。聽到沒有?”
藺清許立刻點頭點入搗蒜。
見他答應了,薛猜猜覺得自己贏了一次,心滿意足地去衛生間洗澡了。
等到她走了,藺清許才重新坐回了沙發上。
他捱了罵卻不生氣,心裡升起一股奇異的滿足感。連他自己也說不清爲什麼,這要讓薛猜猜知道了,多半又要嘲笑他。
藺清許擡起頭看向窗外,只見月明星稀,一片湛藍色的朗空。
樓上萬家燈火,連鍋碗瓢盆都帶著溫情脈脈。
剛纔,他好像感覺到了家的氣息。
他嚮往的,家的氣息。
藺朝陽最近很開心。
他不費吹灰之力,就讓自己成績名次上升了一名,如何不讓他開心?
就連走路帶起的風,都比平常大些。
這天他難得起了個大早,踩著學校早自習的上課鈴,堪堪滑進學校大門,一擡頭,就看見樑也和班上另一個女生上廁所回來。
見到她,藺朝陽跟撿了錢一樣,連忙招手跟她打招呼,“樑也。”
原本跟同學正有說有笑的樑也一聽他的聲音,臉立刻垮了下來,轉身就朝教室走去。
藺朝陽見她不理自己,三步並作兩步地跑上教學樓,“樑也,我叫你你沒聽到嗎?”
“聽到了。”樑也腳步不停,連眼神都吝嗇於給他一個。然而藺朝陽絲毫不以爲怵,繼續喜滋滋地說道,“你聽到了怎麼不回答我?”
樑也頭也不回頭,“因爲要上課了啊,我急著上課呢,讓讓。”
“誒——”眼看著小美女從他面前飄走,藺朝陽含在喉嚨裡的話再沒了機會說出來。他情緒瞬間低落下來,垂頭喪氣地坐回位置上,小聲說道,“我本來是想跟你道聲‘早安’的。 ”
誰知道人家根本不想理他……
自己兒子來早一次,想給人家打個招呼對方還不領情……薛猜猜看在眼裡,疼在心裡,連忙湊上來,輕輕攀住藺朝陽的肩膀,“誒,算了,她不聽你的‘早安’,我聽啊。”
藺朝陽擡起頭來,十分嫌棄地將薛猜猜的手從自己肩膀上扒拉下來,一轉頭,留給她一個相當傲嬌的後腦勺,“誰想跟你說早安。”
薛猜猜:“……”
她上輩子是造了什麼孽,遇上藺清許和藺朝陽這父子倆?
藺朝陽可能是感覺到了薛猜猜的氣結,有點兒不好意思,轉身過來拍了她一下,“哎呀,我跟你開玩笑的,生氣了?”
薛猜猜還沒有氣過,暫時不想理他。
藺朝陽有點兒慌,“真生氣了?我就是跟你開個玩笑。”
“哎呀好了好了,我跟你說‘早安’好了。”他萬般不情願,“早安早安,這總夠了吧?”
他不耐煩又手足無措的樣子,看上去更憨了。
薛猜猜本來就不是真的在跟他生氣,被他這麼一逗,當即繃不住,笑了出來,“誰要聽你說‘早安’。”
見她笑起來,藺朝陽可算是鬆了口氣,“行了行了,笑了就行。”他算是暫時把這件事情糊弄過去了,整個人又開始眉飛色舞。薛猜猜看到他那副傻樣,立馬有點兒心塞,但轉念一想,爲藺朝陽心塞的人又不止她一個,還有藺清許,她瞬間就安穩了。
帶著這種“死道友又不止貧道”的心態,薛猜猜居然慢慢接受了她兒子是個胎盤的現實,比剛開始看到藺朝陽的時候心態好了許多。
她用自己的經歷證明,只要心態穩得夠快,養孩子的苦惱就追不上她!
藺朝陽即便來了學校,也是天天睡覺,這跟薛猜猜剛開始的時候想得有些不一樣。她以爲她兒子這麼大個個子,又讓老師這麼頭疼,起碼應該是個罩得住幾條街的校霸,誰知道他只是睡覺?
這也太賢良淑德了一點兒吧?
這種落差讓她有點兒難以接受,也不知道該高興還是該失落。
薛猜猜苦口婆心地勸他,“你來都來了,真的不打算聽聽嗎?”
藺朝陽一臉不贊同,“‘來都來了’也不是這麼用的吧?”
薛猜猜:“……”她很想知道還能怎麼用。
爲了避免話題再次滑走,薛猜猜不管不顧,“你要睡覺可以回家睡,何必來學校呢?睡得又不舒服。”
藺朝陽:“回家睡覺這種事情,做一次兩次還行,天天在家睡覺有什麼意思?再說了,大家都在上學,我一個人天天睡覺多無聊?”
薛猜猜臊眉搭眼地想:你還知道無聊啊?
然而不等她把話說出口,就見藺朝陽臉上出現一絲扭捏,她條件反射一般警鈴大作,只聽藺朝陽說道,“我來上學還是有點兒私心的。”
“將來我要當廚師,這些同學都是我的顧客啊!”
他還沒忘記當廚師這回事呢!
薛猜猜再也控制不住,“噌”地一聲站起來就想當場家暴藺朝陽,結果沒等她撲過去,藺朝陽就一轉頭,兩眼放光:“樑也!”
校花樑也正在給班上同學搬資料——藺清許藺老師還不習慣現在這種半無紙化教學模式,許多資料還是用的紙質版——藺朝陽見了,跟狗見了肉包子一樣,立刻站起來衝過去,“我幫你。”
說著就要從樑也手上把資料接過來。
撲了個空、一個踉蹌的薛猜猜:“……”
她淒涼地站在原地,看著她兒子對那個長髮飄飄的女同學鞍前馬後地獻殷勤,心情相當複雜。
只見藺朝陽圍在樑也身邊,好像小蜜蜂一樣嗡嗡嗡,“我幫你我幫你嘛,你一個人又搬不動。”
老母親眼中的小蜜蜂,到了人家眼中就是蒼蠅了。
樑也對他煩不勝煩,板著一張俏臉就要往前走,“不用,我自己可以……你讓讓——”
她手上的東西確實很重,本來力氣就小,結果旁邊還有個藺朝陽跟著搗亂。樑也一個不小心,只聽“稀里嘩啦”幾聲響,手上的資料掉了一地。
樑也:“……”
藺朝陽渾然不覺,依然站在她旁邊叨叨叨,“看吧,我就說你抱不動——”
“藺朝陽!”樑也再也忍不住,拎起幾本資料就往他身上砸過去,“你煩不煩煩不煩!”
旁邊的薛猜猜跟著打了個哆嗦,捂著臉再也不忍卒看。
誒,這就是舔狗應盡的義務。
幸好樑也本身力氣不大,打了兩下就停了,藺朝陽皮糙肉厚,也沒覺得有什麼,見樑也打他,還嬉皮笑臉的,“你氣消了嗎?沒消氣就再打兩下。”他拍了拍自己的背,“打這裡打這裡,這裡等著你呢。”
“誰要打你。”樑也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蹲下來,一本一本地將那些資料往旁邊摞。
藺朝陽聽了她的話,喜滋滋的,也一起蹲下來幫她撿,“我知道你這是心疼我。”
薛猜猜:“……”
她想要查查,有什麼法律手段,能讓她跟藺朝陽斷絕關係,免得他總到自己面前來丟人現眼。
他們兩個沒幾下就把資料重新齊好了,樑也抱著資料往講臺上走去,藺朝陽正要幫忙,然而纔剛剛一動,就被樑也轉過頭來一個警告性的眼神給硬生生地嚇退了。
藺朝陽:“……她是心疼我,她心疼我,嘿嘿。”
他以爲大家是看不出來他在強行挽尊嗎?
他話音剛落,前面一個男生聽到了後面的動靜,見樑也搬不動,連忙將東西接了過去。
“啪”,空氣中,好像有耳光響亮地打在了藺朝陽臉上。
那個男生長得白白淨淨、高高瘦瘦的,很有幾分校園青春小說裡學霸男主角的樣子,薛猜猜記得,這就是她第一天到學校,被班主任領上講臺時拍巴掌拍得最起勁的那位。
名叫顧思均,成績在學校排名榜上一騎絕塵,加上長得好看,和長髮飄飄、自帶閨秀氣質的樑也站在一起,任誰也要稱讚一句“金童玉女”。
……可比看上去就憨憨傻傻的藺朝陽順眼多了。
藺朝陽咬緊牙關,臉上的表情一瞬間變得十分難看,狗腿子黃尚連忙跑過來,抓起薛猜猜桌子上的一張廢紙就開始扇風,“不氣不氣,老大我們不氣哦,咱們不跟那個小白臉兒計較。”
薛猜猜幸災樂禍,“怎麼,你情敵啊?”
“什麼情敵?”不等藺朝陽說話,黃尚就大聲否認,“顧思均那種一門兒心思只知道學習的書呆子、手無縛雞之力的小白臉兒,怎麼配當我們老大的情敵?再說了,”他斜著眼睛將薛猜猜從頭到腳一眼瞥過,嫌棄表情溢於言表,“你能不能不要用你那個滄桑又骯髒的想法看我們老大?我們老大和樑也,那是很純潔的同學感情,什麼情敵不情敵的,庸俗!”
薛猜猜被他後面那句噴了一臉,一把將臉上的口水抹下來,蹭在黃尚身上,“行吧,同學感情就同學感情。不過,”她聲音帶了幾分笑意,“好像人家的同學感情,比跟你老大的,要深厚得多啊。”
話一出,藺朝陽就氣鼓鼓地一屁股坐到位置上,把自己氣成了個河豚。
薛猜猜這些日子雖然經常在教室裡倒頭大睡,不關心身邊發生了什麼,但是關於顧思均的事情,她還是聽過的。
年級第一嘛,家境不錯,長得也挺好,一看就是那種規規矩矩的男孩子。
人本來就是慕強的,學生時代對“強”的定義,基本上就是成績好了,受女孩子歡迎,也在情理之中。
她看了一眼旁邊的胎盤,癟了癟嘴:她要是樑也,也不會願意跟這個傻大個在一起。
簡直拉低了自己的檔次嘛。
比起來,顧思均纔像她和藺清許的孩子,藺朝陽這算什麼?
親媽薛猜猜的心裡,頓時充滿了嫌棄、懷疑和遺憾種種情愫。
可能是他們母子連心,藺朝陽雙手環胸,猛地轉過頭來看向她,“你幹嗎?”
薛猜猜臉上的嫌棄還沒有來得及收起來,冷不丁地被藺朝陽這麼一看,立刻不知道做什麼表情,慌亂之中只好扯出一個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沒幹嗎。”
“哼!”藺朝陽猛地抱了一下胸,壓低了眼睛噘著嘴瞪著薛猜猜,“你是不是也覺得我比顧思均差?”
那不是明擺著的嗎?人家是“別人家的小孩”,你是“別人家的胎盤”。
但心裡這麼想,薛猜猜還是沒有把話說出口,乾笑兩聲,“哪兒——”
“顧思均!”她話音未落,藺朝陽就一聲大喊,讓原本正從前面過來的男生停住了腳步。
他站起身來,“我要跟你單挑!”
薛猜猜:“……”
此話一出,全班立刻爆發出一陣哄聲,在一片鬨笑聲中,藺朝陽臉上暗了一下,但隨即,神情更加兇狠。
顧思均頓了一下,隨即冷淡地轉過臉,小聲說道,“有病。”
“有病”的藺朝陽“刷”地一聲站起來,“你不敢嗎?”
“就是。”狗腿子黃尚立刻跟牌,“你不答應就是不敢!”
一旁的樑也低著頭,頭髮把臉遮住了,看不出什麼表情,但薛猜猜知道,她此刻表情一定好不到哪裡去。
眼見場面如野狗狂奔般朝去向不明地方發展,薛猜猜連忙拉住藺朝陽,“算了,他又沒得罪你……”
藺朝陽一把甩開她的手,“是沒得罪,但我看不慣他。”
薛猜猜:“……”誰給他的狗膽啊!
顧思均連眼神都不想給他一個,徑自要從藺朝陽面前走過去。他擡手,一把將課桌搬到路中間,擋住了顧思均的去路,意思再明顯不過:要從這裡過,就必須答應單挑。
顧思均擡眼看向藺朝陽,他稍微矮一點兒,但是一眼看過來,硬是沒讓人覺得他氣勢弱了。
薛猜猜知道,青春期的男生,很容易一言不合就開打,她連忙拉了拉顧思均的衣襬,“這邊這邊,你可以走這邊。”
顧思均這才注意到她,只見薛猜猜那張臉上全是殷勤的笑意,被她這麼一看,原本被藺朝陽架起來不打一架難以收場的他,立刻找到了臺階。
他從薛猜猜給他騰出的地方走過去,藺朝陽一把揪住他的衣領,顧思均漠然地看向他,“放手。”
不得不說,一向氣質清冷的他,是要比動不動就吱哇亂叫的藺朝陽看上去有氣場多了,尤其是他冷著一張臉的時候。
藺朝陽被他這麼一看,居然忘記自己要幹嗎,被顧思均強行將手從衣領上摳開了。
“不許走!”藺朝陽又要揪住他,顧思均眼疾手快,用力整理了一下衣領,“打架之前我建議你先去學習一下如何當個文明人,要不然,也不過是個北京人。”
他說完,再也不理會藺朝陽,走了出去。
藺朝陽一個人在原地反應了一下,“北京人?”他看了看黃尚又看了看薛猜猜,“我是土生土長的本市人!”
薛猜猜只覺慘不忍睹,一巴掌拍在他後腦勺上,“人家說的是北京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