藺朝陽走到辦公室,聊勝於無地敲了兩下門,徑自走了進來。
這會兒老師們都還沒有回來,只有藺清許。
他在“疾言厲色”、“語重心長”、“和顏悅色”幾個表情中來回猶豫,還沒有想好具體擺出一副什麼樣的面孔,藺朝陽就到了他面前。
藺清許被突然出現(xiàn)的他嚇了一跳,但他老成慣了,臉上沒有多餘的表示,只是還沒有想好究竟當個“嚴厲爸爸”還是“和藹爸爸”,因此只能慣性地板著一張清冷麪孔,指了指面前的椅子,“坐。”
藺朝陽冷哼一聲:呵,妄圖用糖衣炮彈來打倒他,妄想!
他大馬金刀地往藺清許面前一坐,那架勢好像是要來談判的。
不就是他爸的狂熱粉絲嘛,有什麼好怕的?他一向不怕老師。
雖然早就知道他個胎盤,但藺清許在心裡堅持認爲,擁有他基因的胎盤也跟一般的胎盤不一樣。
所以,就算藺朝陽一副要跟他幹架的姿態(tài),他身爲爸爸,也還是相當寬容的。眼見走和藹親情路線是來不及了,藺清許乾脆順其自然,用一貫的一針見血說道,“我看過你的成績單,年級倒數(shù),你這個樣子,想考大學(xué),很難。”
聽了他的話,藺朝陽用一種看傻子的表情看著他,“我本來就不打算考大學(xué)。”
“你說什麼?”第一次被人當成傻子的藺清許懷疑他有病的耳朵,想也沒想地就說道:“你不考大學(xué)怎麼就業(yè)?”
考大學(xué)等於就業(yè),這是最世俗的想法了,也不怪藺清許第一個反應(yīng)就是這個。
藺朝陽想也不想地就說道:“誰說就業(yè)就一定要考大學(xué)?現(xiàn)在人工智能發(fā)展得這麼快這麼好,就算是一流大學(xué)出來還是一樣會失業(yè)。”
藺清許萬萬沒想到,有朝一日竟會被親兒子噎住。他頓了頓,“那不考大學(xué),你打算從事個什麼職業(yè)?”
藺朝陽羞澀一笑,“實不相瞞。”
藺清許腦中警鈴大作。
只聽藺朝陽相當謙虛地說道:“我其實是個富二代。”
藺清許:“……”
他回去之後立刻解散團隊,立刻!
過了半晌,藺清許才找回自己聲音,“不是,你爸對你……”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藺朝陽,“就沒意見?”
“我爸除了工作忙點兒,其他的沒話說。”他又非常真誠地補充了一句,“錢從來不短我的,他的遺產(chǎn)就算我不工作,八輩子都用不完。”
所以這麼早就盼著他死,好回去繼承家產(chǎn)嗎?
藺清許快被噎出心肌梗塞,五味雜陳地端起旁邊的保溫杯喝了口水,順口問道,“那你媽呢?”
怎麼一個兩個都來過問他爹媽?
“我媽也管不了我。”藺朝陽得意洋洋,“我們家我是老大。”
藺清許手一頓,壓住想打人衝動,專注今天的主題,“行吧。但是,你就算將來要回家繼承家產(chǎn),那也太早了?你自己對將來就沒有什麼嚮往?”
“嚮往?”藺朝陽瞪著一對大眼睛迷茫反問。
他眼睛長得像薛猜猜,長在女孩子身上是杏眼圓睜,嬌憨可愛;長在他一個半大男人身上,彷彿失智。
藺清許再次在心裡默唸“不要打人、打人不好”,嘴上循循善誘,“比如,你想做的,你最喜歡的。”
“我想做的……我喜歡的……”眼見藺朝陽陷入沉思,藺清許心中稍鬆,升起幾分洋洋自得。看吧,頑石點頭也不過如此了,也多虧了他在,才能讓藺朝陽迷途知返,重新燃起鬥志!
爸爸終歸是爸爸!
“啊,我知道了!”藺朝陽一錘拳,藺清許立刻充滿期待地看著他,只聽藺朝陽說道,“我喜歡做飯!那我將來可以去當個廚師!”
藺清許扶住大腿的手一下沒撐住,滑了下來,高貴漂亮的下巴差點兒磕到桌子上,“不是……我……你爸是個搞技術(shù)的,你就想當個廚師?”
藺朝陽瞪著一雙大眼睛看著藺清許:他居然知道自己爸爸是搞技術(shù)的,他果然是狂熱粉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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藺朝陽跟他生槓:“當廚師不好嗎?”
“也不是不好……”也是靠自己本事吃飯,但凡是靠自己努力吃飯的,都沒什麼高低之分。但是……藺清許斟酌著語句,不知道該怎麼說。
他還沒有組織好語言,藺朝陽自己就先說開了,“我爸說他賺錢就是爲了讓我將來能做自己想做的,我想好了,我將來要當廚師!”
在藺朝陽沒注意的時候,藺清許擡手抽了自己一個嘴巴。
叫你亂說!
他壓力巨大,強行想把話題挽到勸學(xué)上來,“你當廚師也應(yīng)該好好學(xué)習(xí)吧?現(xiàn)在智能化這麼高,沒準兒將來人工廚師就被淘汰了,你不就失業(yè)了麼?爲了不失業(yè),現(xiàn)在還是要好好學(xué)習(xí),技多不壓身——”
“老師這你就說錯了,”藺朝陽打斷他的話,“現(xiàn)在智能化是高,但人工費也越來越高,比起機器人,大家還是喜歡人做的,電視裡都說了,用了心意做的菜,跟一般的菜都不一樣。我的目標就是個開個大排檔,一個鍋一把鏟,一杯白酒敬天涯,用我的心意,全心全意地爲我的顧客服務(wù)!”
他越說越覺得可行,彷彿廚師在未來就是片就業(yè)藍海。
“我決定了,”藺朝陽“唰”地一聲站起來,“我現(xiàn)在就退學(xué),回去當廚師!”
他說完就走,藺清許連忙叫住他,“不是,誒你等等,你等等——”
藺朝陽聽不到,他已經(jīng)追求他的藍海去了。
藺清許:“……”
薛猜猜要是知道他勸孩子勸得退學(xué)了,回去之後要殺了他吧?
藺清許縮了縮涼嗖嗖的脖子,感覺自己有點兒危險。
藺朝陽回到教室的時候,這堂課又快結(jié)束了。他一坐下來就開始收拾東西,收了一半發(fā)現(xiàn)沒什麼好收的,乾脆又全部倒出來,只是簡單地收了證件,收好之後,站起身就打算離開。
薛猜猜連忙一把拉住他,“幹嗎?”
藺朝陽看了一下那隻手,示意她放開。
薛猜猜沒懂,強行讓他坐下,“上課呢。”
她雖然也逃課,但藺朝陽這樣也太囂張了吧?
趁著老師不注意,她瞥了一眼藺朝陽,“你幹什麼?”
藺朝陽張口就放了個炸彈:“我要退學(xué)。”
“什麼?”薛猜猜一下沒控制住,頓時提高了聲音。
臺上的老師立刻轉(zhuǎn)過頭來,警告性地看了他們這兒一眼,薛猜猜頓時不敢說話了,等到老師又轉(zhuǎn)過頭,她纔不可置信地跟藺朝陽說道,“你好端端的……退什麼學(xué)?退學(xué)幹什麼?”
藺朝陽說得正兒八經(jīng),“我退學(xué)當廚師。”
“哈?”薛猜猜端詳了一陣他那張一本正經(jīng)的臉,確認這不是他亂開玩笑,更加費解了,“你……你想……想當廚師?”
這哪兒跟哪兒?這孩子怎麼一天到晚,天一句的地一句?
剛纔還好好的,去了藺清許辦公室回來就要退學(xué)當廚師,藺清許妖言惑衆(zhòng)地給他灌了什麼迷魂湯?
“對啊。”藺朝陽轉(zhuǎn)過頭來,非常確定地跟她說道,“剛纔數(shù)學(xué)老師說要去找我喜歡的事情做,我喜歡的就是做飯,退學(xué)當廚師有什麼不對嗎?”
薛猜猜現(xiàn)在滿腦子都是“退學(xué)”、“廚師”,一時半會兒沒有理清這其中的邏輯關(guān)係,只是下意識地攔住他不讓他走,“不行,你不能退學(xué)。”
她順口一說,“這個藺清許,怎麼專門把你往退學(xué)上面勸?”
她本來只是慣性地抱怨,沒想到說者無心,話落到藺朝陽耳中就變味了。
他放下東西,也不由得發(fā)出靈魂叩問,“對啊,怎麼我去了他辦公室回來就要退學(xué)了呢?”
他還記得,當時剛進去的時候,他可是揣著一肚子火,等著藺清許問他他就懟回去的呢。
怎麼三言兩語說完,他就要退學(xué)了?
嗯……藺朝陽瞇起眼睛。
不簡單,這個人,很不簡單。
一聯(lián)想到這個人的身份,藺朝陽就覺得,這一切,都是陰謀!
他將證件一扔,非常大爺?shù)赝巫由弦豢浚拔也蛔吡恕!?
讓他走他偏不!他要留下來跟黑惡勢力作鬥爭!
嗯嗯嗯?
薛猜猜一時沒有跟上變化,本想問他爲什麼又不走了,但轉(zhuǎn)頭一想,不走就好了,瞬間把話嚥了回去。
至於藺清許,今天晚上回去纔好好跟他掰扯。
藺清許輕手輕腳地打開門,見裡面靜悄悄的,不像有人回來的樣子,玄關(guān)處也沒有薛猜猜的鞋子,他鬆了口氣,轉(zhuǎn)身正要關(guān)門,冷不丁地聽到後面?zhèn)鱽硪宦暲湫Γ澳憬裉旄A朝陽說什麼?”
藺清許手一抖,門正好落鎖,他轉(zhuǎn)過頭來一看,就見薛猜猜提著鞋子一臉冰霜地站在臥室門口。
……她爲了給自己猝不及防的背後一擊,居然還故意把鞋子提著!
藺清許眉頭一皺,正要說她伎倆多,薛猜猜就走過來讓鞋子放下,續(xù)道:“好端端的孩子,跟你說了兩句話就鬧著要退學(xué)。藺清許,你其實是不想完成任務(wù)不想離婚的吧?”
“胡說。”藺清許斷然否認,“你自己不想離婚別栽在我頭上。藺朝陽聽錯話了而已,不要動不動上綱上線的。”
“上綱上線?”薛猜猜沉痛地誇大其詞,“你知道我今天廢了多大脣舌才說動他不要退學(xué)嗎?你三言兩語挑撥得人家退學(xué)倒是輕鬆。什麼要去做自己喜歡的事情,你怎麼知道他喜歡的是什麼?萬一他不喜歡做飯喜歡打遊戲呢?”
“我不就認爲他喜歡做的事情是打遊戲,想要趁機鼓勵他一下嗎?做遊戲開發(fā)難道不要學(xué)歷?”誰知道他兒子骨骼清奇,不喜歡打遊戲,喜歡做飯。
薛猜猜衝他翻了個白眼兒,小聲嘀咕,“盡遺傳些不三不四的基因。”
“呵。”藺清許冷笑一聲,“幸好我兒子還遺傳了我勤勞的美德,換成你你能遺傳他什麼?你的智障和懶惰嗎?”
薛猜猜感覺胸口好像中了一箭,她嚥下一口老血,衝藺清許反問,“我智障我懶惰?”
“難道不是嗎?”藺清許面無表情,“如果不是遺傳了你的智商,他會這樣?弱智和懶惰,跟你如出一轍!”
薛猜猜:“明明是你不管孩子,我好好一個兒子讓你帶成這樣你好意思說!”
“自己成才需要誰來管?我不是沒人管嗎?”
“你把他跟你比?”
“有什麼不一樣——”話音未落,爭吵聲戛然而止。
藺清許突然想到今天上午藺朝陽說,這個時空誰也不管他,雖然得意洋洋,但難道他能不知道這背後意味著什麼嗎?
大人造的孽,到頭來卻是孩子承擔(dān)。
是,藺清許知道,他童年是不幸,但還有個奶奶一直支撐著他。老人家雖然沒有讀過多少書,但那些年都盡力在扶持他,可是藺朝陽……卻是因爲他和薛猜猜離婚才導(dǎo)致現(xiàn)在,貿(mào)然指責(zé),是不應(yīng)該。
薛猜猜見他突然啞火,沒吵夠,沒好氣地問他,“幹嗎?”
“沒什麼。”藺清許將包一扔,“做飯。”
又這樣!
每次吵架吵到一半他都突然啞火,弄得自己沒盡興不說,繼續(xù)吵還有把住不放的嫌疑,弄得她只能悻悻。
薛猜猜一口氣堵在胸口發(fā)泄不出來,哽得她難受得要命,再看藺清許,已經(jīng)頭也不擡地去廚房做晚飯去了。
薛猜猜在他背後猛地翻了兩個白眼,火氣這才泄出來一些,正要走,廚房那邊就傳來藺清許的聲音,“過來幫我剝蒜。”
惹得薛猜猜又衝他翻了個白眼兒。
藺清許其實很會做飯。
他很小的時候父親就去世,母親離家,自己跟著奶奶一起長大。都說窮人的孩子早當家,藺清許一邊要學(xué)習(xí),一邊要照顧奶奶,家務(wù)活一向幹得挺好。倒是薛猜猜,因爲父母健在,從小從寵著長大,對家務(wù)一竅不通。
再結(jié)合這個人在工作學(xué)習(xí)上的努力,他說薛猜猜智障又懶惰……倒也不是沒有道理。
但有道理是一回事,說出來又是另一回事了。
藺清許創(chuàng)業(yè)時間很早,經(jīng)濟收入與日俱增,錢一多就越來越不想把時間耽擱在不能產(chǎn)生經(jīng)濟效益的事情上,已經(jīng)有好久沒有做過飯了。
這次如果不是他倆虎落平陽,藺清許恐怕也不會再下廚房。
他剛開始還有些不熟悉,但很快就找到了以前的感覺,切菜用勺,手上來得飛快,薛猜猜除了在旁邊打下下手,處理點兒佐料外,根本幫不上忙。
她搬了把小板凳,坐在垃圾桶前,狗熊剝松子一樣一絲不茍地剝著蒜。
剝蒜的間隙中,薛猜猜偏頭過去看他,廚房微黃的燈光灑在他挺直的鼻樑上,給他整個人鍍上了一層珍珠般的溫潤光芒。他神情專注,薛猜猜竟從他的側(cè)臉裡看出了幾分少見的溫柔。
她一靜下來就不可避免地想到今天藺朝陽跟她說的,她不到三十歲就去世的事情,薛猜猜心情複雜,“誒——”她張口,正想跟藺清許說這件事,然而話到嘴邊,卻又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藺清許原本心裡揣著事情,被她出言打斷了思緒,頓時沒好氣地問她,“幹嗎?”
薛猜猜眼前的粉紅泡泡頓時消散得無影無蹤!
“不幹嗎!”都是美色誤人讓她頭腦發(fā)昏,當初才飛蛾撲火!
搞不好,藺朝陽還真是她離婚之後頭腦再次發(fā)昏弄出來的。
一想到有這個可能,薛猜猜就渾身一個激靈。
她輕咳一聲,假模假樣地說道,“沒什麼,就是突然發(fā)現(xiàn),要是按照這個時空的發(fā)展,我回去之後還得跟你生個藺朝陽出來,算了,還是饒了我吧。”薛猜猜將蒜瓣放進乾淨的白瓷小碗裡,繼續(xù)剝著蒜,“我覺得,我倆以後還是要保持距離,免得真的弄個藺朝陽出來,那可不好收場。”
藺朝陽切肉的手一頓,隨即加重了力道,“你想怎麼保持距離?”
薛猜猜渾然沒有意識到危險已經(jīng)靠近,自顧自地說道,“往後我們不能再像以前那麼親密了,最好當彼此是陌生人,在一起也一句話都不要說。”
她擡頭看了一眼藺清許,見他身形挺拔如竹,再次感嘆了一下他的美貌,繼續(xù)甩鍋,“畢竟我們當時能在一起,就說明有吸引對方的點,萬一我再把你吸引了,那不是又要折騰嗎?不了不了,我們不累,身邊的人還累呢。”
藺清許給她氣笑了,轉(zhuǎn)過頭來相當認真地看著薛猜猜,“這好辦,你只需要從這裡搬出去就行。”
薛猜猜:“……”
糟糕,居然忘了這茬兒!
藺清許卻不管她,轉(zhuǎn)過身繼續(xù)切肉,涼幽幽的聲音傳來,“你放心吧,我當時頭腦發(fā)昏一次,絕對不可能再發(fā)昏第二次。造出個藺朝陽這種事情,”他轉(zhuǎn)過身來,看向薛猜猜,“你多慮了。”
他那眼神,充滿了高高在上的鄙夷,好像在說她不自量力。薛猜猜全身上下的血瞬間衝到了腦門兒上,“我這是提前提醒你,免得你不能自持。我還沒玩兒夠呢,走進婚姻就是錯誤,更別說還生個孩子了。”
聽到她這種論調(diào),藺清許額頭的青筋就跳動了兩下,“你既然沒有玩兒夠——”
他說了一半就硬生生地止住了。
說出來幹什麼?說出來就能改變她嗎?薛猜猜對待感情一點兒不嚴肅,想在一起了就結(jié)婚,不想在一起了就離婚。這半年來,他已經(jīng)看得很明白了。
薛猜猜等了半天沒有等到後續(xù),問他,“什麼?”
藺清許卻搖了搖頭,“沒什麼。”
他將土豆絲放進洗菜盆裡,將上面的澱粉沖洗乾淨,嘴上轉(zhuǎn)移話題,“你就沒想過,萬一你還是會生下藺朝陽呢?”
薛猜猜手一抖,連忙否認,“藺清許,你故意這麼說讓我擔(dān)心的是不是?不可能不可能。”
她如此著急著跟自己撇開關(guān)係,落到藺清許眼中,格外刺眼。
他將菜刀豎起來,“你就這麼討厭我?那你當初爲什麼要和我結(jié)婚?”
薛猜猜順口答道,“結(jié)婚這件事情又不是我一個人能完成的,別說得好像你很無辜一樣。”
“呵。”藺清許冷笑一聲,不想和她繼續(xù)吵。
又來,又來!
薛猜猜最討厭他這樣,話說一半跑了,弄得她連吵個架都吵不舒服。
只聽她說道,“藺清許,你知道你這個人最沒勁兒的是什麼嗎?就是每次說話說一半不說了,你不覺得你這種行爲就像那啥到一半又縮了回去嗎?”
藺清許把花生油倒進熱好的鍋裡,皺了皺眉,“那還不是不想跟你吵?我都退讓這麼多次了,你怎麼一點兒感覺都沒有呢?這要換成別人,早就知道該怎麼處理了吧?”
合著還是她沒有自知之明,連藺清許的退讓都看不懂了?
薛猜猜被他氣笑了,“是啊,看不懂,那不正好說明我們不合適嗎?你也不用太擔(dān)心,反正這樣的日子最多維持一年,到時候我倆一拍兩散,大家大路朝天,真正的各走一邊,誰也別礙著誰就是。”
她的話在藺清許聽來如此刺耳,他終於忍不住,轉(zhuǎn)過身來,“你動不動就‘離婚離婚’,和我離婚,你就那麼高興?”
就好像他媽媽當初拋棄他時一樣高興?
“薛猜猜,我自認和你在一起以來,從來沒有虧待過你的地方,你就這麼討厭和我在一起?”
以前他沒有錢被拋棄,現(xiàn)在他有錢了還被拋棄嗎?
他這話說得沒錯,“是,你經(jīng)濟上從來沒有虧待我的地方,”薛猜猜也收掉了臉上的吊兒郎當,正色道,“但我們兩個還是越吵越兇,那不正好說明我們兩個不合適嗎?”
鍋裡的油越來越燙,藺清許顧不上管,他聞言,冷笑一聲,“你不用替自己找藉口,連你自己都承認我沒有虧待你的地方,你還要離婚,難道不是正好說明這段婚姻裡,是你的問題?”
“我的問題?”薛猜猜指著自己鼻子跟他確認,“藺清許你沒搞錯吧?這話你也說得出口?我說的沒有虧待過我,那是指的你經(jīng)濟上沒有虧待過我,可是我缺錢嗎?”
鍋裡的油已經(jīng)燒糊了,藺清許冷笑道,“明明是你做什麼都沒有長性,你還要甩到我頭上。我要是早知道你是這麼個沒有擔(dān)當?shù)娜耍耶敵蹩炊疾粫茨阋谎邸!?
“看都不會看我一眼?”薛猜猜只覺得自己渾身發(fā)冷,是啊,他沒有說錯,可不就是自己求著他看自己一眼嗎?
她在藺清許眼中,一腔熱情,竟是如此卑微!
本以爲自己會暴怒,然而沒有,她心中只有一片悲鬱。
薛猜猜將剝完的蒜放到小瓷碗裡,“放心吧,從今往後,我再也不會讓你看我了。”
沒有了愛情,她難道連尊嚴都沒有嗎?
不可能的。
薛猜猜渾身的力氣像是被抽走一樣,再也不看他一眼,轉(zhuǎn)身就走。
油味越來越重,藺清許看著原本還暴怒一片、突然又不知道怎麼偃旗息鼓的她,心中升起一絲少見的慌亂,他想要叫住薛猜猜,可是花到嘴邊,喉嚨像是被膠水黏住一樣,硬是開不了口。
他頹然地轉(zhuǎn)過身,一把關(guān)掉火,在一片嗆人的油煙中,低下了頭。
“真結(jié)婚了?”說這話的是他的合夥人,和其他人一樣,剛剛聽到藺清許結(jié)婚的消息, 大大吃了一驚,過了快半個小時,還在跟他反覆確認。
藺清許不明白有什麼好確認的,“有這麼驚訝嗎?閃婚而已。”
“閃婚……”合夥人低頭喃喃了一句,隨即牙疼一樣說道,“你知道婚姻中要處理多少之前沒有遇到過的事情嗎?這可跟你開發(fā)軟件不一樣,也跟普通的人際交往不同。普通朋友嘛,合得來就合,合不來就分開,但是老婆這個物種,可不是你合不來就能分開的。”
藺清許沒把這個提醒當回事,笑起來,“有什麼不一樣,還不是合不來就分。”
“這可不一樣,真要離婚——”
“放心吧,”不等他說完,藺清許就打斷他的話,“薛猜猜不是那種貪慕虛榮、衝著錢來的人。”
……
如今再看,人家沒說完的句,可能根本就不是“離婚分錢”,而是離婚帶來的一系列連鎖反應(yīng)。他和薛猜猜當初結(jié)婚的時候缺少磨合,將本來應(yīng)該放到婚前進行的事情挪到了婚後,導(dǎo)致他倆一旦分開,就是傷筋動骨。
他們的婚姻當時那麼不被身邊的人看好,是不是,其他人早就知道,他們走下去會很困難?
也許,旁觀者清,他們一開始就看到了自己身上的弱點。
他並不具備處理婚姻中各種問題的能力。
那鍋油不能用了,藺清許把它倒了,重新熱了一鍋。
薛猜猜剝好的蒜規(guī)規(guī)矩矩地放在碗裡,散發(fā)著辛辣的氣息。藺清許全部倒出來,挨著拍扁,和切好的肉絲一起倒進了熱油裡。
片刻之後,食物的香氣充滿整個廚房。
他做好三菜一湯,薛猜猜臥室的房門還是緊閉著,藺清許猶豫了一下,走上前去,張了張口,最終還是沒能發(fā)得出聲音。
他深吸一口氣,敲了敲薛猜猜的臥室房門,沉聲說道,“飯好了。”
說完轉(zhuǎn)身就走。
等了會兒,房門還是關(guān)著,藺清許彷彿有些不習(xí)慣,伸了伸脖子,目光一直盯著那扇門。
依然沒有開。
他看著面前的飯菜,再也沒有食慾。
他倆冷戰(zhàn)了。
自從那天吵完架之後,薛猜猜就把他當空氣,從他面前來來去去都不看他一眼。
往常都是藺清許主動掀起冷戰(zhàn),這次換成了薛猜猜,這種感覺,太不舒服了。
薛猜猜甚至爲了不看到他,一向喜歡睡懶覺的她,居然破天荒地起了大早。
他端著水杯,面無表情地站在客廳裡,盯著薛猜猜那已經(jīng)沒人的臥室,想,不能繼續(xù)這樣了。
難怪薛猜猜每次都受不了主動來找他,被人冷落,原來是這樣的感覺。
藺清許後知後覺,回過神來之後覺得手裡的白水都喝不下去了。他沒滋沒味兒地將杯子一放,轉(zhuǎn)身出了門。
冷戰(zhàn)就冷戰(zhàn),看他們誰能冷得過誰。
如果沒有再讀一次高三,薛猜猜可能永遠都想不到,自己人生中有段時間過的會是豬狗不如的生活:豬和狗都比她睡得多!
她一邊閉眼打哈欠,一邊用0.25倍速把課本換上,接著,整個人就好像被抽走了力氣一樣,“啪”地一聲趴在了桌子上,沉沉睡了過去。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聽到身邊傳來稀里嘩啦的聲音,薛猜猜總算睜開眼睛,見那張和自己有幾分相似的臉出現(xiàn)在她面前,她打了個哈欠,“你怎麼纔來?”
藺朝陽說得正大光明,“在家睡覺啊。”
在學(xué)校睡覺的薛猜猜:“……”
她感覺膝蓋中了一槍,連忙打起精神,對藺朝陽諄諄教導(dǎo),“你不能這樣,這樣下去你高考成績又提不高,你怎麼面對你媽?”
藺朝陽轉(zhuǎn)過頭來,“我聽我爸說,我媽以前成績也不好,我有什麼不能面對她的?”
薛猜猜:“……”
她要搞死藺清許。
“不是,”薛猜猜不放棄,“你媽成績不好那是她的事情,你怎麼不想想你爸成績很好呢?”
“那我成績不好也是我的事情,幹什麼要想我爸?”
薛猜猜:“……”
她忍了又忍,勉強壓住內(nèi)心的火氣,“你覺得你成績不好還挺有理由?”
“那不然呢?”藺朝陽毫無波動,反而看她的表情裡帶著莫名其妙,“我爸都說我搞不好遺傳了我媽的智商,叫我不要勉強自己,怎麼,你還能越過我爸?”
廢話,她不能越過,那在教育藺朝陽這件事情上,就沒人能越過了。
藺朝陽將她上下打量了一番,最後嫌棄地一瞥,小聲叨叨,“別以爲頂了我爹媽的名字就真是我爹媽了,搞笑!”
薛猜猜隱約聽到,心裡“咯噔”一跳。
她連忙擺手,“這是爲了你好。”
“又來。”藺朝陽低聲嘟囔了一句,想來平常沒少聽到這些,他擡起頭來,漆黑的瞳仁裡滿是認真,說出來的話卻讓人控制不住想打他,“你怎麼跟我外婆講話一模一樣?人老了果然有跡象。”
薛猜猜:“……喂,我也才25好麼?”
哪裡老了?
“嘿嘿,”藺朝陽呲出一口大白牙,“我十八不到一枝花。”
薛猜猜:“……”
不生氣不生氣,生氣老得更快。她默默捏住中性筆,旁邊的藺朝陽根本不管他老孃,眼睛追著一個穿校服的黑長直女孩兒跑,正是他們班的班花樑也。
藺朝陽眼睛盯著人家,一邊還用下巴對薛猜猜,“看到了吧,這纔是十七八歲美少女。”
他將薛猜猜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二十五歲,就要服老。”
忍住忍住……忍不住了,薛猜猜再也控制不住,擡手就朝藺朝陽後腦勺打去。
反了他還!
藺朝陽頓時睜大了眼睛,猛地轉(zhuǎn)頭看向她,想來是還沒人敢在他太歲頭上動土,誰知還沒來得及吼出聲,就有個更膽大包天的“黃雀”在講臺上怒吼道:“薛猜猜藺朝陽!你們給我站後面去!”
薛猜猜:“……”
藺朝陽:“……”
好不容易站滿一節(jié)課,薛猜猜總算是能回座位上了。她邁著自己僵直的老胳膊老腿兒坐下來,正要揉揉,冷不丁地就看到藺朝陽之前把視線黏上去的那個小美女擡著下巴從他們旁邊經(jīng)過,薛猜猜又暗搓搓地把手放下了。
……即便是面對比她小好幾歲的小姑娘,她也不能認輸!
旁邊,她的傻兒子一見到那姑娘,就立刻聞風(fēng)而動,恍惚中,好像聽到了“叮”地一聲響,他雷達啓動,視線又鎖定了人家。
薛猜猜:“……”
她和藺清許身體裡有什麼癡漢基因遺傳給他了嗎?
她當年喜歡藺清許的時候,也沒有這樣丟人現(xiàn)眼吧?
薛猜猜摸著良心自問了一下,越摸就越覺得她的心跳得慌,她乾脆不摸了,掩耳盜鈴地把手一放,總算感覺不那麼心虛了。
誰知,老天爺可能是有心和她作對,薛猜猜這邊纔剛放下手,那邊一擡眼,就正好看到一個白色的身影站在了講臺上。
薛猜猜:“……”
背後說曹操這種事情,已經(jīng)靈驗到哪怕在心裡想一下就立刻要被打臉了嗎?
她不想看到藺清許,也打定了主意要忽視他,即便他在上課也不例外。薛猜猜怕自己又做不到,眼巴巴地主動跟他講話,乾脆來了個眼不見心不煩——低下眼睛,看也不看他。
只要不看他,她就絕對不會跟他說話,棒!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裡有事,藺清許總覺得今天薛猜猜的存在感格外強烈,他強迫自己不去看她,努力把心思拉回教學(xué)工作上。
冷戰(zhàn)什麼的,他是不會怕的。
不過——
“藺朝陽,”他突然開口,嚇了藺朝陽和薛猜猜一跳,正在睡覺的藺朝陽打了個激靈,猛地擡起身坐好,只聽藺清許慢悠悠地補全後面半句,“要睡覺不要在學(xué)校裡睡,不舒服。”
藺朝陽:“……”
薛猜猜那一抖總算是讓藺清許覺得舒服了一些,轉(zhuǎn)過身繼續(xù)講課,藺朝陽維持人樣不到兩分鐘,整個人又跟被抽掉了脊樑一樣,軟趴趴地趴在桌子上。他小聲自言自語,“我感覺我今天特別倒黴……”
藺朝陽轉(zhuǎn)過頭來,將目光鎖定在薛猜猜身上。
薛猜猜正雙目無神地在數(shù)學(xué)知識的海洋裡溺水,感覺到身邊的γ射線,她轉(zhuǎn)過頭來,“幹嗎?”
“我發(fā)現(xiàn),我今天這麼倒黴,都是因爲你。”
“胡說。”薛猜猜斥責(zé)道,“你自己上課睡覺被老師叫起來關(guān)我什麼事?”
這話是沒錯,但並不知道自己已經(jīng)真相了的藺朝陽並不會就這樣善罷甘休,“那肯定是因爲你坐我旁邊,把黴運帶給了我。”
薛猜猜懶得理他,“你再說,小心他又叫你起來。”
這話比什麼都有用,藺朝陽瞬間不敢開口了,安靜如雞地和薛猜猜一起在數(shù)學(xué)海洋裡漂浮。
好不容易等到下課,藺朝陽“嚯”地一聲站起來,把書包收拾得震天響。薛猜猜被他吵醒,見他要走,連忙一把拉住他,“你幹嗎?”
“聽從老師意見,回家睡覺更舒服。”
薛猜猜:“……”
她並不放棄,“你不打算看你女神了?”
這話一出,藺朝陽在原地天人交戰(zhàn)了一會兒,從他扭曲的表情來看,他腦海中的戰(zhàn)況應(yīng)該挺激烈的。十秒鐘之後,藺朝陽斬釘截鐵地說道,“算了吧,她坐前面我坐後面,我只能看個後腦勺,我還是回去睡覺好了。”
薛猜猜還是不放手,“等等等等,我是有事情問你。”
“什麼事?”
薛猜猜:“……”
眼見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藺朝陽不耐煩了,他掙扎了幾下,沒掙開,指著她說,“你……夠了啊,究竟什麼事情你趕快說呀,等下老師來了我又走不掉。”
“等等等等。”薛猜猜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跟他說什麼,只能擡起頭,用盡量真誠的目光看著他,“我說,讓你好好學(xué)習(xí)不要逃課你聽嗎?”
藺朝陽轉(zhuǎn)過臉,一把甩開她的手,就要離開。
“等等等等。”薛猜猜再次把住他,將自己死死地掛在他身上,拖著這麼個人形掛件,藺朝陽不方便走,“你究竟要說什麼?男女授受不親的,快放開,我要走了!”
“那個,”眼見他就要炸毛,薛猜猜生出幾分急智,“那個,你爸爸給你的錢,你是不是用不完?”
藺朝陽轉(zhuǎn)過頭,“你想跟我借錢?”
薛猜猜點頭,“不還的那種,可以嗎?”
只要她狗住,狗到上課,藺朝陽就又能在學(xué)校多上一節(jié)課了。
她怎麼這麼聰——
等等!
她眼睜睜地看著藺朝陽從褲兜裡掏出幾千塊錢,“啪”地一聲放到她桌子上。
薛猜猜:“……”
他這麼豪氣?
見她還不放手,藺朝陽嚷嚷道,“行了行了,你好煩啊。”他摸出薛猜猜的手機,翻到收款碼,又給她轉(zhuǎn)了一筆,“這樣行了吧?”
說著就一把薅開她,兔子一樣跑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