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那年,我的慈父和嚴母不知道在一個什麼雜誌上看到了一篇什麼狗屁文,題目是:媽媽,我考上清華了!主要的內容就是說他本來是個壞小孩,一個偶然的機會,參加了清華一日遊,看到那麼多身爲祖國棟樑的哥哥姐姐,他仰慕他們,羨慕他們,併發誓要成爲他們。於是回家後,他發奮圖強,從倒數第二成了正數第二,進了清華園,並詛咒發誓的要爲祖國健康工作五十年。
我媽帶著無比崇拜的表情把這篇文章剪下來壓我家飯桌的玻璃臺板下,導致我那會兒食慾不佳,營養不良。N多年後的今天,再回首那篇銷魂的文章,我發現這原來是個旅遊線路的軟文廣告。其實在當年,我也覺得這文兒挺不對勁的,就是說不出來哪不對。
我爹媽澎湃了,依稀在文中看到了他們寶貝女兒——我,的影子。這點我挺納悶的,因爲我原本成績就不差,清華北大這個不好說,我的高中很杯具,雖然是個省重點,可高考全省最差省重點中學的帽子,誰也別想跟我母校搶。不過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吧,師兄師姐去清北的寥寥無幾,可再往下的什麼人大復旦浙大武大還是不少的,我的成績也算冒尖,考個一類重點應該沒太大問題,顯然不太需要去清華一日遊刺激刺激大腦皮層了吧。但你們懂的,高考孩子的家長,看到清華北大這倆詞,一般而言,都會失去理智。
那年非典剛過,很多人還不敢往北京跑,可我爸媽,非常大無畏的就帶著我去了。原本暑假出去旅個遊我應該高興,可我當時對北京真的沒啥好印象。原因是我在小學四年級那年在此地留下了心理陰影。
話說那時候,我還是個小loli,參加了一個夏令營,頂著個小黃帽揹著個小書包就奔著首都來了。酷暑的天氣,我發揮著“不怕那太陽曬,也不怕那風雨狂”的小二郎精神,跟著大部隊故宮頤和園的跑啊……在長城的時候,杯具發生了,我的涼鞋壞了……變成了一個鞋面和一個鞋底——這意味著,連拖鞋的作用它都發揮不了了。你們知道的,當時我只是個10歲的小姑娘家,哪懂得如何處理這麼危急的狀況,於是我舉手報告帶隊老師,“老師!我鞋子壞了!”老師看了我一眼,又拿起我的鞋子端詳了一陣子,然後從小藥箱裡取出小剪刀和醫用膠布——當時我心裡這個怕啊,他這是要幹嘛?
事實證明這個老師很有天賦,他用膠布把我的腳和鞋底裹在了一起,對我說,“曹婭,不到長城非好漢!鞋子壞了不要緊,要有克服困難的勇氣!”他的話說的很煽情,弄的我不好意思表現我的內心活動,於是我對他滿懷謝意的點點頭。
你們能想象穿著個鞋子爬長城是個什麼效果麼?身體的痛苦我早已經忘記了,可是路人們嘲笑我的眼神我至今還刻骨銘心的記著。對了,還有一對外國夫婦要和我合影,可我分明看著照相機對準了我的腳丫子。
這也就算了,由於在北京的一個星期沒怎麼吃蔬菜,導致我腸阻塞,說俗點,就是便秘。這一秘就秘了十多天,我媽急了,帶我去醫院……他們對我進行了慘無人道的……哎,算了,我不想說了。總之,我對北京充滿了恐懼就是了。
可是無奈,我不去對不起爹孃啊。到了北京,爸媽就帶我直奔清華北大,大熱天的,去個旅遊景點也就算了,你說讓我在大學校園裡瞎溜達,這不是折磨人麼。一得到空我就往樹蔭底下一坐,用遮陽帽扇扇子。
我媽用仰慕的眼神盯著校園裡的每一個人,時不時的還要拉個人過來和我合影,我很無語,但爲了讓自己看起來美一點,我還是會對鏡頭說,茄子。
那天傍晚,酷暑將退,正好趕上一羣清華新生軍訓完了在校園裡溜達,他們也拿著照相機到處拍,滿臉不可遏止的自豪感。我這人不擅長仰慕專擅長鄙視,他們中的有些人,大嗓門叫著自己是某市某省的什麼狀元,生怕天下人不知道,我只好衝他們冷笑——啥叫好漢不提當年勇。可我媽不淡定了,一路提溜著我耳朵,“聽聽,人家考了那麼高的分才能上清華,你還要再加把火啊……”我聽到火字就不爽快,老媽你還嫌不夠熱?
經過荷塘月色的時候,我媽從一羣似乎剛從食堂歸來的學生里拉過來一個,讓他幫我們在“荷”那拍全家福。他樂呵呵的答應了。
我看了那人一眼,發現他也在看我,我知道當時我一定臉紅了——因爲他的長相完全就是我的類型嘛。他幫我們拍完照以後,他同學在一邊搗搗戳戳的竊笑,於是他抓耳撓腮的走到我跟前,對我說,“能跟你合個影嗎?”
我愣住了,幾秒之後我擺起我固有的矜持,搖了搖頭,我媽衝過來對他說,“可以的可以的,來,婭婭,站直了,別弓著個背!”
於是我媽和他同學拿著兩架照相機對著我倆同時咔嚓了一下,我想我一定呆的跟拍遺照一樣,後來看到照片,其實也還行啦。看來我這個人內心活動不容易表現在臉上。
拍完那男生問我,有□□或者電郵嗎?我說沒有,就拉著我爸媽走了。我這人從不相信任何離奇的事情會發生在自己身上,比如說和眼前這位有一面之緣的朋友,以後會再見面?不可能,所以也就不用留個聯繫,怪麻煩的。我把照片夾到了不知道哪本書裡面,後來就找不到了。漸漸的,我也忘了他長啥樣了。
但是一年後,我們還是重逢了,雖然在重逢的時候,我已經很白癡的忘記了合影這件事情了。這件事兒簡直顛覆了我的人生觀了,讓我差點從唯物主義者變成了基督徒。
高考那天我爸我媽跟押著我赴刑場一樣的一邊一個護送我上考場,我進去前回頭看了他們一眼,他們雙雙努力擠出一絲僞裝的淡定笑容給我,我當時就敗掉了……小心怦怦的跳啊,頓時覺得身上壓了三座大山,喘不過來氣。我這人一向對考試沒啥壓力,考試嘛,玩玩!正因爲如此,我時常能來個超常發揮,可就那個淡定的微笑,讓我……讓我……讓我沸騰了,我握緊拳頭,覺得不考個市狀元省三甲什麼的,簡直就無顏面對父老鄉親了。我跟公雞一樣的昂首闊步走進考場,結果那股子英雄氣概也就持續到髮捲子,一拿到試卷,我就兩眼發花,雙手戰慄,膀胱緊縮,時感尿急……
我這輩子最緊張的一場考試,被我考悲催了。
我這人說話喜歡誇張,其實也還好,比估計的少考了20分。主要是因爲那20分,和清華北大徹底沒戲。其實我挺開心的,我知道我不是個能好好學習的娃,堅持天天向上到18歲已經對得起爹孃祖宗社會主義了。到大學,還要我天天考個高分,掙個名次,還讓不讓人家保持青春美貌了啊!
我不是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本就不是讀書的料,去不了傳說中的top2,是命中註定地。
爸媽對著那張報紙嘆氣,“哎,早知道考這麼差,就省下去年的旅遊錢了……”
我好像是排到了全省幾百名來著,反正是個尷尬的要命的名次。我糾結來糾結去,填了個財經院校。我爸動怒了,差點氣急敗壞的揍了我一頓,在他心目中,只有綜合性大學是好大學,其他大學就是屎……可我就是愛我填的那所學校的名字,又是經貿,又是對外的……聽起來牛逼哄哄,最關鍵的,是那所學校的育人目標是——培養國際儒商。嘖嘖,你聽你聽嘛!就是我成不了儒商,好歹有機會勾搭個儒商吧,那我不就是——儒商太太!
我眼前漂浮著民國時代那些優雅的穿著旗袍的闊太們徜徉於聲色場所,處變不驚,哎……那不就是我的前世麼?以後我就全身的香奈兒prada,隨便從櫥裡翻出一個包包都是lv,高跟鞋,不是大師限量版的我不穿,車?保時捷那太低檔次了……
暑假,整整一個暑假,我盪漾於無窮無盡的意*淫遐想當中,嘴巴都笑豁了。
我媽說,去醫院看看吧,這娃神經了。
我爸不理我,說我沒出息。
我就納悶兒了,能有幾個上清華北大的,剩下的都沒出息的話,那蹭蹭亂竄的GDP是誰貢獻的?那捂不住的天價房都是誰買的!你敢保證都是清華北大地人兒呦!
保不準就是我們這些國際儒商混得開呢!切,有咩了不起地呀!
那會兒很多人說我填這個學校很個性,個性的直得瑟。我得意的勾腳趾頭,心裡想著,以後我就要走這個個性路線了,who怕who!以後咱就是儒商或者儒商太太了,看哪不順眼,買下來做化糞池,看誰不快活,買下來當奴隸,吊起來打!
閒下來的時候我也暢想下大學校園,俺是小地方人,城鄉結合部長大的,沒見過世面,大學吧,也就去過清華北大南大中科大,那校園可是一個頂一個的波瀾壯闊。想我馬上要去的地方,也差不離,有大片的小樹林、林蔭道,我可以騎著自行車到處亂晃。
神馬叫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我拎著破盆破被子還有最愛的辣椒醬胡蘿蔔幹從北京站輾轉到學校,站在學校門口一看,問保安,請問這是正門麼?保安說,是!我就冷了……我站在這個門,就直接看到了對面那個門,東西相隔也就不到十分鐘的步行路程。
囧,我回頭看了一眼牌子,幾個鋥亮鋥亮的金字!忒氣派!再往校園裡望一眼,整個一個集中營嘛!密密麻麻的都是人,看不到樹全是房子,那路呢……更悲壯,窄的跟雞腸子一樣,還停滿了車子。
我吶喊著,“神啊!救救我吧!”
神沒來救我,沒人來救我。我爸媽拋下我回老家去了,我擠進了7人間上個世紀60年代的那種宿舍裡。
我是沒享過福,我也沒吃過苦啊!
我在那個牀睡的第一個晚上,就有小強鑽到我鼻孔裡去了!小強!
後來,小強簡直就是我生活裡必不可少的東西了,電腦的風扇裡,書裡,酸奶裡,衣服裡,食堂的飯盆裡,哪裡有我,哪裡就有小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