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日本駐上海領事館
濱崎大夫正往領事館一樓的館長辦公室趕,在他匆忙的腳步以及嚴肅的表情上可以看得出來,接下來他要見的是位極爲重要的人。來到推拉門前,門衛親自爲他打開了門,濱崎前腳還未踏進去就聽到了熟悉的日本小曲。他整理了下和服,走了進去。
有個人坐在沙發上,背對著濱崎。他的一隻手搭在沙發上,手指尖夾著香菸,輕輕一彈,菸灰掉落在了地上。
濱崎大夫畢恭畢敬地鞠躬,說;“唐澤大佐。”
男人將雪茄煙捏滅在了菸灰缸裡,轉身面向了濱崎,此人不是鷹隼還是誰?只不過,他真實身份是特高課課長。
唐澤真吾臉色很差,慘白如紙,並且,他的另一隻手已經不見了,被白色繃帶包裹著。
爲打消汪直銘的疑心,他不惜砍掉了自己的手掌。
唐澤嘴脣微微微微上劃,指向沙發,說,“濱崎君,坐下來說話。”
“是。”濱崎規規矩矩坐到了鷹隼對面的沙發上。
“馮唐易老,李廣難封。”唐澤說,“被停職這些天,濱崎君有沒有滿腹惆悵?”
“並不會。”
“爲什麼?”
“寶劍酬知己,青山埋忠骨。”濱崎說,“課長不會埋沒任何一位肯爲大日本帝國效力的軍人。”
“好一個寶劍,忠骨。”唐澤哈哈一笑,轉眼間又恢復了平靜;“上海的工作異常繁巨,龍川是粗人,勝任不了工作,唯獨你可以。“他意味深長地說,“實話說,現在東京高層是有分歧的,但在清剿上海國共敵特份子以及維護好海上物資,財物運輸線的意見是統一的,所以,天皇駁斥了某些人不顧大局的意見。”他拿出了一份電報,說,“就在剛纔,內閣發來了兩份電報,一份關於龍川君,另一份是關於你的,你先聽哪一個?”
“我的吧。”
“根據內閣的意見,我希望你能繼續擔任館長一職。”
“龍川君呢?”
“因爲龍川的失職,石礦場醫院被破壞,造成了不可估量的損失,內閣希望他切腹以謝天皇。”
“龍川是忠於天皇,忠於大日本帝國的,其實不至於……”
“我知道你要說什麼,其實,我們的想法一致。”唐澤擺手打斷了濱崎的話,“所以,我建議內閣調任他繼續追查黑百合下落,我之所以下次決定是因爲何苒苒。”
何苒苒是軍統的人,濱崎是心知肚明的,他之前沒有抓捕她是因爲唐澤的阻攔,當時,他不明白唐澤大佐爲什麼袒護她,現在更不明白爲什麼因爲她而赦免龍川。
唐澤真吾在他臉上看出了疑惑,開口說;“或許,你想不明白,實話說,在老貓死後,我便令人監視她了,懷疑她在爲共產黨效力。”他接著說,“石礦廠軍區醫院不但戒備森嚴並且地形複雜,之所以被輕而易舉的破壞,是因爲何苒苒在爲龍川治病時竊取到了地形圖,並且,龍川非但並不知情而且還親自來找我爲何苒苒求情,這分明是愚鈍,但也正因爲這樣,龍川如果因此而盡忠,會打草驚蛇。”他接著說,“我要放長線釣大魚。”他接著說,“我們面對的敵人不止是軍統,還有共產黨份子,比起軍統,他們更狡猾,更難對付!因此我不得不僞裝成鷹隼打入敵方內部摸清狀況”他期許地看著濱崎,問道,“接下來該怎麼做我早有準備,不過,在此之前,我想聽聽你的想法。”
“作爲交換釋放汪直銘的,汪閔君已經把黑百合的秘密告訴我們了,但據我所知,汪大海那個老狐貍似乎早預知到了今天,所以黑百合的秘密只有汪直銘可以解開。”濱崎說,“這也是爲什麼我知道汪直銘和軍統有來往卻始終縱容他的原因。”他無可奈何地說,“只不過,他軟硬不吃,不會全心全意的爲大日本天皇效力。”
“你錯了,汪閔俊死了,黑百合的秘密落入到了我們手中,情況爲之一變。”他奸詐笑說,“更重要的,我也已經死了,從參與者變成了全局操控者。”
“課長的計劃是什麼?”
“我的計劃是以逸待勞。”唐澤說,“無論軍統也好,共產黨情報分子也罷,還是偵查處,他們無非是爲了黑百合,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等到他們露出了廬山真面目,我們來個一箭雙鵰,黑百合我們也要,共產黨份子也要清剿。”
濱崎看著老奸巨猾的唐澤真吾,情不自禁的相視一笑,他心領神會地說;“我明白課長的意思了,我會把方墨林拿到黑百合秘密,逼死汪閔君的情況散播出去。”
“嗯。”唐澤滿意地笑說,“今晚無事,咱們要不品茗,下棋?”
“課長爲完成任務,不惜自殘,屬實讓屬下佩服,我想課長最好修養,等你傷勢恢復了再下棋也不遲。”
“小小的傷對於我來說無關緊要,不要掃了我的雅興。”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
臨近春節的上海格外熱鬧,站在黃浦江上,眼前一片紅火喜慶。
只不過對於汪直銘來說,今晚的風太多涼。
他站在黃浦江大橋上,手裡捧著汪閔君的骨灰盒,將她的骨灰撒向了江面。
就在此刻,何苒苒不動聲色地等待在他的身後,本來,她不該來打攪他送別汪閔君但又必須要來,因爲有重要的事要告訴他。
汪直銘送別完小君,回頭注意到了她,明明猜到她肯定有事卻什麼也不說,只是默默地向橋對岸走去。
何苒苒默默跟上上去,半晌纔開口說;“我這個時候來找你確實有點不識趣。”
“有些事,你肯說我肯定,但不一定有心情去做了。”當初,汪直銘拼了命在刀尖上跳舞到底是爲了什麼,是爲了汪閔君以及汪家,現如今,廖媽死了,小君也離他而去,就連稱得上家的別墅也被方墨林查封了,他早已是心如死灰。如果說還有點燃這團死灰的東西,那便是爲小君報仇了。
而何苒苒要說的正是汪直銘想要做的;“其實,小君的死是有原因的。”
“什麼原因。”
“小君知道你被抓捕入獄後非常擔心,她將黑百合的秘密交給了方墨林,方墨林這才放你出獄。”看著汪直銘悔恨莫及的樣子,何苒苒壓低了聲線,“也許,小君是因爲辜負了你們父親的託付才做了傻事吧。”
汪直銘揚起頭望著星空,努力不讓眼淚流出眼眶;小君爲什麼自尋短見,作爲哥哥的他怎麼會不知道?她只是想用自己的性命爲他擋一場雨。
側頭看著在輪船和岸邊霓虹照耀下,波光粼粼的江面,小君的笑容依然在,死亡對於她來說似乎是承擔;只是對於汪直銘來說,是一種愧疚和悔恨,最終演變成了一團怒火,燒遍了他的心臟。
不止是方墨林,還有那羣禽獸不如的日本人,他都不會放過!
察覺到了汪直銘的憤怒,何苒苒真擔心他會立馬找方墨林報復,於是勸說;“我理解你現在想找方墨林報仇心情,但……”
“我明白,我不著急殺他。”經歷了太多事,汪直銘不再是被情緒支配的毛頭小子了,不用何苒苒提醒,他知道接下來該怎麼去做。
兩人很快走到了橋的對面,汪直銘似乎想到了什麼,猛然回頭看著何苒苒,一本正經地問她;“我們的關係怎麼樣。”
汪直銘突然發文著實讓何苒苒摸不著頭腦;“很好啊。”
“你沒聽懂我的意思,你信任我嗎?”
“如果你我各懷鬼胎,或許,我們其中的一個人活不到今天了。”
“好,那你可以告訴我真實身份了吧?”看著她欲言又止,汪直銘替她回答了,“如果我猜的不錯,你是共產黨吧。”
何苒苒詫異著問;“你什麼時候察覺到的。”
“在你第一次搬到我們家時,你隨身攜帶的《資本論》那一刻開始,軍統可很少對這類文學感興趣。”
何苒苒恍然大悟後會心一笑;“對一半錯一半,那個時候我還是軍統的特務,剛接觸組織。”她看著汪直銘,說,“我可以坦誠告訴你,組織此次給我下達的命令有兩個,爭取到你,銷燬上海藏書館中關於軍統上海站情報人員的名單,雖然他們是軍統,但同爲抗日統一戰線的同志,我們絕不能袖手旁觀。”她接著說,”至於我的上線,我現在不能告訴你,但他對你還是蠻欣賞的。”
“替我謝謝他。“汪直銘說,“至於他的好意我心領了,只不過,我的雙手沾滿了同胞的鮮血,沒有資格當你們的同志,但,我們的目標是一樣的。”
何苒苒還想再勸說什麼,但到了喉嚨的話又活生生吞嚥了下去。
說服他入組織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來日方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