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一棟棟高樓威嚴(yán)聳立著,而寫字樓的銀光玻璃上卻能映射出城市的全景——廣闊的街道依然車水馬龍,各色燈光代替了日光,在黑夜中點亮了人們的視線,路人彼此匆忙,在地鐵站,在馬路旁,還來不及看對方一眼就擦肩而過,停留在空氣裡的只有冷漠。也許就是這樣,正如現(xiàn)在的俞明,站在爛尾樓的頂層,像在風(fēng)中的小樹搖搖欲墜,他穿著簡單,在那裡左右徘徊,像是在等待些什麼。
樓下突然傳來歌聲,纏綿婉轉(zhuǎn)。“人生如路長,讓那風(fēng)霜風(fēng)霜留在臉上,紅塵裡,美夢有多少方向,找癡癡夢幻的心愛,路隨人茫茫。”
“人生是,夢的延長,夢裡依稀依稀有淚光,何從何去,你我心中方向,風(fēng)悠悠在夢中輕嘆,路和人茫茫”
是一支男聲,宛如秋雨一般如訴如泣,曲調(diào)簡單卻能感覺其中的故事。俞明停滯了一會,是九十年代的老歌《倩女幽魂》,這是他最喜歡的歌,當(dāng)年曾買過多張張國榮的專輯,反覆放過多遍,細(xì)細(xì)體會其中的韻味和故事。
已經(jīng)聽過多年,如今在這裡聽到卻又是另一番滋味——像是很久沒聯(lián)繫的老朋友突然打電話問候,心中幾多欣喜幾多惆悵。曲漸漸變低,一點點地消失在無盡的夜裡,俞明緩緩登上階梯,樓下燈光朦朦朧朧,喧鬧聲、歡呼聲、哭聲笑聲雜成一片,這座城市很大、很空,大的讓人覺得很陌生,沒人會真的在乎誰,真的……想到這裡,俞明心頭有著萬般絲緒,卻欲哭無淚,他向前站了站,輕輕地張開雙手,像風(fēng)一樣掠過欄桿,落進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之中。
楚淮像往常一樣忙到很晚纔回家,獨自駕著車,看著愈來愈暗的天,車燈圍繞著路燈,灰黃的色彩勉強照亮前行的路,轉(zhuǎn)過幾條不知名的街道和紅綠燈,路口那邊是紅燈區(qū),多少浪蕩子弟在這裡尋求心靈的慰藉。楚淮看著這些,心中有種莫名的悲憫,他看不慣這些花天酒地的生活。突然車前出現(xiàn)一個瘦瘦的身影,他反應(yīng)很快,踩緊了剎車,慣性地向後躺下,車燈前的是一位年輕的少女,楚淮瞪大眼,忘乎其神。
少女身體忽然向下傾,艱難地?fù)沃嚿恚煌5貒I吐。巷口傳來謾罵聲,恍恍惚惚走過來一個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扶起這虛弱的女子,再走到楚淮的車窗前,敲了敲玻璃窗,楚淮打開車窗,只見一隻粗糙的大手直接擰起楚淮的衣領(lǐng),脫口大罵:“媽的!開車不看路,看著人也往前撞!”楚淮被突如其來的舉動所驚嚇,他向來是個文明人,對於別人的粗魯他不想計較,看著這胖子,說了聲對不起,便不言不語地把車向前開了過去。楚淮看著後視鏡,那女人被摟在胖子的懷裡,眼神空洞,那長髮隨風(fēng)飄曳,真的是她嗎?
把這些無關(guān)痛癢的思緒拋之腦後,楚淮現(xiàn)在唯一想要的只有回家,以及回家好好的睡一覺。這些天太過於忙碌,作爲(wèi)公司的總經(jīng)理,無論是經(jīng)營還是管理,楚淮都是親力親爲(wèi),沒有讓別人有任何口舌餘地。
他知道自己作爲(wèi)父親的長子應(yīng)盡的責(zé)任與義務(wù),他更知道那些元老級的人物明著對他恭恭敬敬,暗地裡已虎視眈眈窺探這位置許久了。所以他雖年輕,但知道怎樣爲(wèi)人處世,遇見不同的人,在相同的飯局,應(yīng)該說怎樣的話,楚淮都是心裡有數(shù)的。自父親去世後楚淮就成了家裡的頂樑柱,他需要爲(wèi)母親和弟弟撐起一片天,所以他只有更加努力,比常人更加精明,才能爲(wèi)家人提供一個庇護所。
父親生前積攢了大筆積蓄,有大把大把的朋友往來,直到後來父親身懷重病,抱著遺憾離去,葬禮上卻只有少數(shù)親友和母子三人。楚淮心中痛罵那些酒肉朋友,又不得不感慨這個世界就是這樣——每個人活在世俗裡、都帶著一層面具冷酷地看著這人世間。想到這些,楚淮有點心酸,他推一推自己的眼鏡,看著外面的世界,分不清白晝與黑夜,哪怕前路漫漫我也要走下去。
車正開到長信街十字路口轉(zhuǎn)角處的時候,楚淮看看手錶,已是晚九點多鐘,他想早點回家,衝個涼舒舒服服地睡一覺。發(fā)現(xiàn)前面還有幾秒的綠燈,想硬衝過去。人有時候往往因爲(wèi)一點小小的私慾而丟失更多東西。綠燈亮的醒目,楚淮開的飛快,像颶風(fēng)一樣倏地就過去了,塵埃和落葉漂浮在空氣中,楚淮很興奮,望著車窗外,街上的人好像在呼喊著什麼,驚歎著什麼,他不在乎,人總是在爲(wèi)與自己不相干的小事大驚小怪。
當(dāng)楚淮開過馬路另一頭的時候,剎那間,一支黑影閃爍在他眼前,楚淮透過鏡片清晰地看見眼前的物體,他一生從未如此清楚地看過,是一個男人——一個閉著眼、頭朝下的男人。楚淮瞬間踩剎車,以及打開安全氣囊,但一切都已經(jīng)晚了,隨著一聲巨響,楚淮感覺自己身上像壓了一塊很重的石頭,完全擋住了視線,連呼吸都變得困難。奧迪車東搖西擺的,已向前越出好幾個彎,碰撞、旋轉(zhuǎn)、車身已不聽使喚,幾乎與馬路形成了九十度角,並慣性地向前方駛?cè)ァ?
突然一輛藍色賓利亮著白光,飛快地向這邊撞過來,彷彿時間停止了一般,人們張大了嘴巴,看著這突如其來的意外,而兩輛車子如同兩隻鬥雞,非得弄出個勝敗,兇猛地、快速地向?qū)Ψ綋溥^去,只是那隻藍色鬥雞抓住這隻黑色鬥雞扭頭的瞬間,乘機撞向黑色鬥雞的側(cè)身,他以爲(wèi)他是勝利者,但在張殘酷的爭鬥裡沒有人是勝利者,結(jié)局只有兩敗俱傷……
路人圍成一大圈,吵得沸沸揚揚,一個個對事故議論紛紛,他們完全把自己當(dāng)成了當(dāng)事人,大膽猜測、爲(wèi)吐不快,殊不知局中人的難處是局外人難以想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