慄堂人從家裡憤然出門,擡頭看見佈滿星星的夜晚,不知道該往哪裡走,本來是要給艾方一個驚喜的,然後跟她在一起向她描述一下他在那個地方的生活和感慨,描述一下他被他們的同學王乃平找律師幫助他的情形,表達一下對她在他不在她身邊的時候她所受到的委屈和勞苦的謝意。
他怎麼也想不通跟她在一起的那個人竟會是送他坐了三年牢獄的慄山。還是在自己的家,自己的牀上。
他們是在他家呀,自己怎麼反而離去了呢,這是什麼個理呢。當時他怎麼就會容忍他們那樣呢,他是該拿上一把刀一刀劈了這對狗男女,讓那個狗日的慄山給他磕頭下跪,然後讓他背上衣褲遛街。
他在村口盤旋了一陣,忽然掉轉頭匆匆往家返,腦子裡忽閃著滾在慄山懷裡的艾方。
艾方又不是死人,她要不願意,慄山會那樣做?
丈夫身陷囚牢,妻子卻盡情玩樂,這樣的女人……
他停下來,又掉轉頭,感到很傷心,很委屈。
慄堂人徒步走了一夜,說是走,還不如說是轉圈,天明瞭還沒有離開窪莊,還在村口的路上。看見公交車過來,一搭車就又返回縣城。
他也不知道離開家鄉(xiāng)出去能幹些什麼,也不知道該去投奔誰,要說黃原原出門最早,可他混的連自己的同學都坑死了,這幾年也弄不清究竟在幹些什麼,還敢去找他嗎。
聽說當初跟他競爭團支部書記的王耀偉現(xiàn)在又不幹村幹部了出外還做起了買賣,黃原原開始就是跟他在一起來。去找他?他們也是小學同學,雖然他們在那一次選舉中有一些思想疙瘩,可現(xiàn)在都不幹了,也無所謂了。
不行,還是去找王乃平吧,何況自己身無分文,總不能要著飯找人家吧。
王乃平一大早見到慄堂人,想著是他昨晚還沒走,不知道是從家返出來的。“怎沒走?”王乃平問。
“不想走了,回去幹什麼,怎好見人呢”。慄堂人道。
“怕什麼,怎不好見人,浪子回頭金不換,看你,還不計劃活了?”
“不走了,反正也離開家二年多了,到外見識見識找個出路吧”。
“不想艾方?她還不知道怎麼想你呢”。
“想那有啥用,終究得有錢呀,沒錢怎養(yǎng)活人家”。慄堂人不想告訴他艾方的事。
“乃平,指點迷津吧,我?guī)稚赌苄校俊?
“哎呀,幹啥?幹啥我都是一竅不通,聽說黃原原在市裡混得還不錯,不如去找他看看?”
“找他?你不知道他跟慄平的事?”慄堂人道,他總覺得黃原原要是那樣對待慄平,他這一輩子都不想原諒他。
“慄平?你是說他跟慄平做那個電纜的生意?”
“嗯,他把慄平都坑死了。”
“那個事黃原原跟我講過,那個生意雖然跟他有關,可不是他做的,再說他也不知道那電纜是假的,他跟慄平提起那生意的事也是一番好意。慄平純粹就沒有見到他,他就跟別人定了。黃原原也很後悔,他現(xiàn)在也沒有回村,就是怕村裡人不原諒他,特別是荒妹。”
“是這樣?”
“嗯,慄平就是命該如此啊,天趕的啊。荒妹也嫁人了。”
“嫁誰了?”
“村西那個虎子,他母親是個瞎子那家。”
“我知道,她怎嫁他家了?那個虎子憨呆那勁兒,倒是實在人,可是荒妹怎選他了?怪呀。”
“具體我也不知道,艾方該知道,你回去問她吧。艾方在村上也不錯,聽說她在磚廠上班,還是個頭頭?”
慄堂人什麼也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
“慄山在村上乾的也不錯呀,還上報紙了,電視臺也播過,你是犧牲品,人家可不是,越搞越火了。”
“你知道黃原原在什麼地方?”慄堂人不想再聽下去了,忙改了話題。
“具體地址不清楚,那次聽他說他住市大西街,這個人摸不準,也不知道他做什麼生意,哎,堂人,我建議你還是先回家一趟,讓艾方知道你已經(jīng)沒事了。”
“回家?回家能幹啥,誰還瞧得起,恐怕連老婆都瞧不起了,身無分文,又沒個事幹。”慄堂人道。
“你不是讓慄山坑的嗎,誰還不知道?怕啥,誰還不犯個錯誤。”
“這只是個錯誤?是住勞改所了,判刑了。誰還相信你是被別人坑的,連老婆恐怕都不會相信了。”
“老婆都不相信了?那你是多慮了,自己看不起自己了。我說還是回村吧,咱們村有村辦煤礦,還有個磚廠,聽說還開了水泥廠,像你這有文化的,去了還是大有作爲的。”
“那些都是人家慄山的功勞,咱這個勞改犯去了誰會用你啊。還是先借我點錢,我去市一趟,回來再說吧”。
王乃平也只是老同學一場說說勸勸而已,他也不懂得村上的事情,見慄堂人聽不進去,執(zhí)意要到外面看看,便從身上拿出一些錢給了他,送他走的時候王乃平又握著堂人的手說:“堂人,記住,咱們這一期也沒個誰了,千萬不要自暴自棄啊,犯點錯誤怕啥,關鍵是如何往前看,哥們兒爭回這口氣,記住啊”。
“不會的,老同學,憑你幫我這一場,我慄堂人也會在外混出個人樣來給你看,不會讓你心涼的。”
“行,你認識到就行了,我不相信你會破罐子破摔的,有事儘管來找我。”
告別了王乃平,慄堂人去了市裡,他想先到大西街找找黃原原,回村不回村總得在外面冷靜一陣子,看到艾方那樣,他的心已經(jīng)冰冷冰冷的了。先找黃原原吧,也許這黃原原乾的是正經(jīng)生意,就像王乃平說的那樣,大家也是冤枉他了,就像他被慄山冤枉一樣。
王乃平心意很好,可是人家是站著說話不腰疼,路還得自己走,現(xiàn)在手裡一沒錢二沒權又沒有什麼特長,萬事開頭難啊。
在村上幹了那幾年,他也悟出一些理兒來,當個村幹部就是得記住一點,不管村辦企業(yè)乾的好壞,是賠是掙,只要自己不貪污不挪用,即是賠錢也不過戴個用人不當,經(jīng)營管理不善的帽子。上面是隻要村裡不亂,上面的任務能完成,跟上頭各層搞好關係,弄個紅旗支部、先進村是沒問題的。
在擔任這幾年幹部裡,他可是深有體會,村上人埋頭抓錢,埋頭種地各顧各的,只要有吃有喝誰還強惹那個人,強管集體那種事呢。
慄堂人聽王乃平說黃原原住在大西街,他靠了個很有錢的岳父,說了個很漂亮的老婆。這小子不是也犯過錯誤,人家可是浪子回頭金不換,闖蕩出去還混的成了家,這也是一個人的運氣,命裡註定啊。
凔平市大西街位於郊外火車站東面,南來北往的人都在這條街裡住,亂人雜馬的鬧市區(qū)有生意做,一欄一欄的廣告牌四處都是,弄的人眼花繚亂,心曠神怡。
慄堂人無心瀏覽那些廣告,他現(xiàn)在是一心想找到黃原原,便注目著一家接一家的門牌,每走一處就打聽一下有沒有黃原原這個人。
走到一家南北旅館前,見一欄廣告裡寫著:
“北方信息部面招一百名信息員,年齡在十八週歲——四十週歲,男女不限,籍貫不限,城市、農(nóng)村戶口均可,應聘後留本部工作,月薪五百元,有意者前來本部報名的,報名費三十元,失聘者本部退回報名費。地址,本旅店二樓三號房,聯(lián)繫人,王小姐”。
慄堂人被這一則廣告吸引住了,自己正愁沒個事做,憑藉自己這個高中生也不怕考試,有好運做個信息員比家裡下窯拉車的薪水還高,何樂而不爲。
他決定上旅館二樓看看,不合適的話再找黃原原,反正今天弄不好就得暫時住在這家旅館了,王乃平給了他足夠的開銷,有了錢膽子就壯了。
到了南北旅館三樓,忽然聽到一聲喊:“唉?堂人老兄,老同學。”
擡頭一看,只見黃原原手挽一個漂亮的小姐正迎面朝樓下走來,在樓梯上跟他走了個碰頭。他們衣著華麗典雅,就像一隊剛剛舉辦過婚禮的新婚夫婦。
慄堂人緊跨二步上去,也不知該怎樣打招呼,只見原原跟那位小姐介紹說:“這是我村的幹部,我的同學慄堂人”。
那位小姐朝慄堂人彬彬有禮地點點頭,然後伸出戴著一副白色網(wǎng)格手套的手。慄堂人慌忙伸出自己的手,這種禮節(jié)他還真的不會做,一副狼狽的樣子。
又聽原原介紹:“這是一位公關小姐,莉莎小姐。”
慄堂人忙不迭地說:“莉莎小姐好,莉莎小姐好”。
“來這裡幹啥來了。”黃原原問慄堂人。
“那廣告——。我來試試,你呢”。
“哎呀,別試了,走,到我家玩幾天再走,噢,這就是我的旅館”。
“怎麼,你開了個旅館”。
“OK,走吧,幾年不見,咱哥們兒熱火熱火”。然後又跟那位莉莎小姐說:“我跟這位先生敘敘舊情,這裡你照應好。“OK”。
“O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