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妹坦然地走進虎子的家。
她不想舉行任何儀式,可是瞎婆不同意,她說:“我雖然是個瞎子,可是兒子成家是大事,不能偷偷摸摸,我不怕花錢。”
荒妹並不是爲了給瞎婆省錢,而是她有她的打算,可她這個打算又不能說出口,只有自己知道。瞎婆說的是對的,她不能給自己的兒子就這樣草草地把這個家成了,她是個寡婦,可人家虎子可是頭一遭的大事。
她把這裡當作了她又一次人生的轉折點,她有不長期在虎子家生活的目的,她有準備跟虎子攤牌的計劃,哪怕她將來做他的妹妹,做他的親妹妹,她一定會以妹妹的身份照顧他,養活瞎婆。
現在她還得忍耐,按照瞎婆的要求轟轟烈烈的把婚禮給辦了,這是個過渡時期,就是要讓慄山死了那份心,他倒是個呼風喚雨的有本事的人,她不在乎。
當她走進虎子家的時候,她沒有想到這是一個充滿歡樂、充滿熱情的家庭,瞎婆那熟練剛健的步子真看不出她是一個什麼也看不見的瞎子,她的家裡擺設的井然有序,她的竈臺擦磨的明光發亮,她有新置的洗衣機,落地音響,還有一臺法日牌二十一英寸彩電。
虎子迎接著將要跟自己生存在一起的荒妹,他那憨厚癡呆的睦子裡分明隱藏著一股靈感,那靈感下面有一張喜滋滋的合不攏的大嘴,他的身材像牛一樣的壯實,看上去就覺得他有一股使不完的勁。
那天還是艾方一直陪伴著她,也可以說她是給她做了第二次的伴娘。兩個女兒就在艾方的孃家,母親要坐在大紅馬上跟一個她們陌生的“爸爸”典禮了,不能讓她們看見這個過程。
虎子也有幾個要好的夥伴,不過這些要好的夥伴人家都已經成家了,虎子典禮這天要有伴郎,還要有放炮的貼對聯的,晚上還要有人鬧房。
雖然虎子他們年齡都大了,荒妹也是個過來的二婚女人了,可是洞房還是得鬧,不鬧洞房或者鬧不好洞房預示著婚禮不吉利,將來的生活也不吉利,這雖然是個講究,是老風俗留下來的。
虎子晚上喝了不少酒,他是高興的,幾個夥伴給他們“鬧”也是點到爲止,走完那個過程就都回去了。
荒妹白天想好的要跟虎子說的話已經背的滾瓜爛熟了,她在前幾天就在醞釀該跟虎子說什麼話能夠讓虎子理解了她的苦衷還不至於傷了人家的心,畢竟人家沒錯,是她的錯。
結果,虎子自出去就再沒有回來,他是送人家那幾個“鬧”房的夥伴的。荒妹等了好久,腦子裡還不斷翻來覆去想著第一句話說什麼,那一句話虎子能一下子聽懂。
她知道虎子雖然呆,也念過書,還上過村上的初中,只是沒上過高中。只要不是純粹的文盲就該聽懂她要跟他說的話。
虎子也在村辦礦上上工,他也應該知道慄山的本事,慄山的厲害,礦上那些聰明的人都沒有鬥敗過慄山,連慄堂人這個高中生都住進去了。他會理解她一個弱女子也是鬥不過慄山的,他會對她產生同情心的。
荒妹唸叨著,半夜了虎子還沒有回來。他不是出事了吧,他是好好出去的,大不過多喝了幾杯酒。
她出門看了看,院子裡沒有人,院東南角有大門,大門也是破舊的,她開開大門,大門外也是靜悄悄的。這個虎子哪去了?不會跟上他們走了吧?
她今晚是在洞房,她不能因爲虎子去驚動瞎婆,兩個女兒跟瞎婆睡,她也勞累一天了。這一天看她高興的,老是找著她摸她的臉,摸她的全身,說她長得好看,身材也好。她當時就激動地哭了,就憑她這樣她荒妹也不會平白無故丟下他們走的,她要做她的女兒,親生女兒,她要照顧她一輩子。
她返回洞房,忽然聽到靠洞房一側的廚房裡傳出來“呼呼”的鼾聲。
門是錯閉著,她輕輕一推就開了,她發現是虎子。
喝多了,一定是。
荒妹覺得天也快亮了,就讓他睡吧,有事明天再說吧。
慄山沒想到在荒妹身上走的這盤棋輸了個殘敗,在“出嫁”荒妹的時候,他還以慄家的堂哥身份將荒妹親自送到虎子家,他是窪莊的村主任,他不能失了身份。
後來慄山後悔了,本想那個瞎婆也不會將這件事當真,沒想到當真了,於是他又讓堂叔跟瞎婆張嘴要很高的彩禮,想讓瞎婆知難而退,可是瞎婆根本沒有回言,要多少就給了多少。
事情就像秋田裡下種的麥子,種子播下去了,一壟壟返了青。
慄堂人住進去了,他不認自己有罪可是也沒有人能夠證明他無罪。
這樣到害苦了艾方,開始在看守所的時候她三天五日買東西去看他,看他也不是個簡簡單單的事情,有的看守們也不會每次都給你個好臉看,特別是像她們這些有姿色的小媳婦們,老爺們犯事了,她們也跟接成了不被人尊重的對象,要不你悄悄給看守買點什麼,要不就得賣出自己的臉蛋來。也幸虧人家慄山打了招呼,否則的話她艾方也只好付出一些代價來了。
單給慄堂人買些吃的喝的到不用化多少錢,可是時間長了,還得託人辦事,自己私下積蓄的一點錢也都給花光了,連坐車找人的路費也成了問題。女人離開男人可真難活,特別是遇到這大事上。
艾方自跟慄堂人過了門,就一直是各自過,她承包的二塊責任田,從春種到秋收,自己從來沒有下地沾過邊。堂人好歹是個幹部,大忙季節幫忙的人很多,她也就不用下地,就像是一位太太,過著洗手崩指甲的日子。
慄堂人不在家了,那些幫忙的就自然少了,甚至就連個打招呼的也沒有,人在人情在呀。可是這地裡的活總不能擱著,撂荒了更有人笑話。見人家都下了地她也學著。
春天干燥的空氣連嗓子眼都會堵塞,汗漬油膩的臉換三遍水也洗不起來。夏天炎熱的日頭就要將你融化在地裡,莊稼人的這種罪擱到她這個從沒有跟地籠打過交道的女生身上還真是個事,每日讓她心煩。
勉強熬到了秋天,她老早就發起愁來,莫管這莊稼長得好壞,總的收了搬進家來吧,親戚朋友都是顧著收自己的,叫人家誰來幫忙呢。
艾方長了這麼大還是頭一次下地收割,手裡拿著一把鐮刀連怎樣使喚都不會,從日頭出來到日頭偏西,整整一天一鐮一鐮地連二分地的玉米桿都沒有割倒。好像這些站著的玉米桿專門在跟她較勁,何況殺倒了還要一穗一穗地去扳。
中午熱的連飯都不想吃,下午肚子裡咕咕地亂叫,渾身無力。那明晃晃的鐮刀一點也不給她爭氣,皮條似的玉米桿將她的心都要給拽出來。
她氣憤地將鐮刀一扔索性坐下來自己跟自己慪氣。
“哎呀,艾方,怎不叫個人手呢,看把你累的。”忽然從地那頭傳來一個人的聲音,將艾方嚇了一條,擡頭看卻是慄山。
艾方斜乜了慄山一眼,將頭扭轉坐在殺倒的玉米桿上掰玉米穗。
慄山開始喜愛穿一身中山服,現在改成了西裝,原來的馬猴臉變成了“國”字形,身高馬壯虎背熊腰的,格外顯得魁梧,先前貼在嘴脣上的鬍子也不見了,細皮油麪的。
慄山揹著兩手挺在那裡,他倒要看看艾方扭不扭頭,齊身高的莊稼將她埋在裡面,也怪可憐的。慄山知道這活不是她這種女孩乾的,天生的不是幹農活的。
艾方就是不扭頭,也不想理他,雖然到磚廠上班是他點的頭,她就以爲他是欠她的,是應該的。
後來艾方在看守所又聽說多虧慄山託人說情,慄堂人才少判了幾年,艾方當然不相信。
總之是,虧也吃了,刑也判了,人也惹了。這堂人也真憨,怎不就遇事多考慮呢,現在的人誰敢都相信呢,到最後除落不下人情,還得替人家去坐牢。
“圪嚓!圪嚓!”身後一陣殺玉米的聲音。
艾方扭頭一看,見是慄山正在用她的鐮刀自顧殺起了玉米桿,那鐮在他手裡就像理髮師熟練地舞動著的剪刀,嚓嚓嚓!玉子就倒下了一大片,幾乎快超過了她一天的生活。
不一會兒,慄山站起身,扭身看看瞪著兩隻眼睛的艾方:“終於扭頭了妹子,是不是還記恨我呀。”
艾方不知道說什麼好,就憑現在人家幫我割倒的那些玉米桿也不好意思再給人家個下馬威呀。
“堂人那件事可不是我害他的妹子,人憑良心樹憑皮,我又何苦害人呢,你想堂人也是個高中生,比我的文化還高,怎能被我給坑了,那筆賬他總是不知道怎鬧的,偏偏錯記在我身上,弄得我裡外不是人。”慄山說的很誠懇。說完就又低頭割起來,嚓嚓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