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件事錦帝爲難就爲難在,對於曹天保的遭遇,他既不能包容不計較,也不能完全不留情面。
包容不計較,則會有更多的人暗中小動作不斷,把真的處心積慮也打上“遭人冤枉”的幌子。
不留情面,則又會寒了那些追隨他多年,也曾經豁出命去浴血奮戰的老臣老將們。
這個時候,不管他心裡面是如何想的,是願意相信曹天保,又或者已經認定了曹天保私造軍械的意圖不軌,卻也還是同樣的不能輕舉妄動。
如果沒有陸卿這個“金面御史”適時的一封密奏,錦帝只能在左右爲難之間選擇一個相對損失更小的,無論如何都要有所失。
就像陸卿自己之前說的那樣,他這一回又是在錦帝需要找個臺階的時候,適時地給他遞了個“馬凳”,讓他不用與老臣傷了和氣,撕破臉,又不至於給別有用心的人開口子。
換做旁人,以陸卿這一次起到的關鍵作用,重賞是必然的。
但是錦帝與陸卿之間那微妙的關係,讓祝餘根本想都沒有往賞賜上聯想過。
不過,她倒是產生了一個疑惑。
“之前……這個替朔國澄清的事情……不是應該由陸嶂來做嗎?”祝餘還記得當初陸卿那一石二鳥的計策,明明是非常嚴謹也進展順利的,沒想到到最後還是他自己先出了這個頭。
“不影響。”陸卿笑了笑,“事先咱們誰也沒有想到,在曹天保的侄兒遭人暗算,差一點讓整個曹家的名聲一起受連累之後,對方還會再對曹天保下手。
並且還恰好是在這麼個節骨眼兒,陸嶂估摸著前後腳回到京城,還來不及去向陛下稟報實情,這邊曹天保私造軍械的事情先被人捅了出來。
莫說整個朝堂上下,就算是整個京城之中,又有誰不知道曹天保與鄢國公的關係如何。
這種情況下,陸嶂要如何站出來向聖上稟報他原本就想要說的那些事?
說朔國是無辜的,他岳家手裡的烏鐵兵刃和曹天保手下收到的那些都是假造的,說羯國匪兵四處燒殺搶掠也是誣陷,總之他的岳家,他的外家,與他外家交好的武將,都是無辜的,又都齊刷刷的在遭人陷害。
你覺得這樣的澄清效果如何?”
這個問題祝餘根本不需要思索,搖搖頭:“非常不好,這就是典型的好說不好聽。
哪怕每一句都是實話,一點沒有扯謊,聽在旁人的耳朵裡也未必是那麼回事,更何況……那位也不是什麼用人不疑的性子。
本就有人在處心積慮想要挖坑讓鄢國公一派的人跳,這個時候陸嶂就是一肚子委屈,也不敢更不能跳出來澄清。
雖然我覺得他那個人沒有什麼腦子,但是如果這次他真的這麼冒冒失失蹦出來,估計鄢國公能氣得恨不得一腳踹在他屁股上吧?”
“是啊,”祝餘的形容讓陸卿笑意又濃了幾分,“所以這個時候,最有說服力的反而是‘金面御史’。”“可是御史大人,您的岳家,不正是那丟了烏鐵的朔國麼?”祝餘挑眉看他。
陸卿哈哈一笑:“無妨,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聖上知,羣臣不知,如此甚好。
不管怎麼樣,金面御史的密奏,剛好是最公正不阿的佐證,聖上採納了密奏上的說辭,認定曹天保是無辜的,則等同於他也認同了朔國之前有益謀反的傳言同樣不實,實情就是朔地也是有心之人栽贓陷害曹大將軍的謀劃中的被害一方,不但損失了烏鐵,還揹負了冤屈。
都說君無戲言,聖上當著羣臣的面,用那封密奏證明了曹天保的清白,那時候自然也就不好再拿朔國意圖謀反來說事了。
這或許不是他樂於接受的,但是在這兩件事上做個取捨,比先前進退維谷的局面還是要容易許多。”
祝餘原本還有那麼一點惴惴不安和擔憂,這會兒都已經忍不住笑了出來,伸手往陸卿的額頭上點了點:“你可真是一隻狐貍!這種捋虎鬚的事情也做得出來!”
“那虎鬚,不管你碰不碰,都和老虎想不想吃你沒有半點關係,不碰不代表不會被吃,所以爲什麼不做點對自己有利的事呢。”陸卿勾著嘴角,笑著迴應道,“曹天保的罪名得到澄清之後,陸嶂原本畏首畏尾不敢遞上去的摺子,就也可以放心大膽地遞上去了。
到時候,他不光可以順水推舟把自己岳家的嫌疑洗清,咱們也可以從中獲利——畢竟,這天底下誰不知道鄢國公恨不得將我啖肉飲血,那麼連與他同進退的陸嶂都在證明朔國的無辜,那自然不存在存心包庇護短的可能性,也就更有說服力了。”
祝餘看著陸卿雲淡風輕的面容,心裡面一陣難以形容的惆悵。
每每在他周全謀劃的時候,旁人都只是感嘆於他的心思縝密,老謀深算,只有祝餘心裡滿滿都是心疼。
一棵草的強韌源自於它頭頂死死壓住的那塊頑石,如果不是被大石頭壓住了生長的空間,一棵小草本不需要爆發出那般驚人的力量,將石頭也頂開。
人又何嘗不是如此,沒有哪個從小備受呵護的人能夠天生就步步爲營,善於謀劃。
耳根軟的陸嶂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
如果陸卿的家人都還在,他現在或許是才學卓著,出口成章,或許是風度翩翩,知己遍天下,唯獨不會長成現在這樣一隻狡猾的狐貍。
那些令人佩服的謀劃背後,是層層疊疊的傷疤,和一次又一次的險象環生。
“不過,我還有一個疑問。”祝餘本來還在心中暗暗有些感傷,不過忽然之間她想到了一件事,也只能暫時把那滿心的感慨放在一旁,“金面御史的密奏中指提到了朔國,並未提及羯國半個字……
這件事陸嶂還有他那個一肚子鬼心眼兒的外祖會怎麼看?
你之前說過,除了那位之外,應該還有人知道你就是‘金面御史’,那這一回,是不是正好可以有一個判斷了?
若是陸嶂照舊按先前的打算,澄清羯朔兩國,那他便是不知情的,甚至就連他那個外祖都並不知情,知情的另有其人。
若是他也只澄清了羯國,隻字不提朔國,就說明他們祖孫兩個知道你就是‘金面御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