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脆的鞭炮聲在大山鐘乳石的空隙裡迴盪傳得很遠,幾乎羌村家家戶戶都聽到。人們都疑惑:樂大嬸死了,爲何還放鞭炮祝賀呢?他們走出家門互相刺探情報,一切像萬花桶裡的景物,神秘而無所知,不少人因好奇不約而同地被吸附到樂大嬸家門前。
鞭炮聲停了,硝煙慢慢散開,驚嚇遠飛的小鳥又回來了,片刻寂靜的樹梢恢復了嘰嘰喳喳的喧鬧。
善海大師剛乾完活,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把樂大嬸度了上來,累得癱軟在藤椅上。涔涔的汗水,騰騰的熱氣,從他頭上冒出來,像饅頭剛出籠一樣。大師雖然受累了,但一想到李部長答應他的十萬塊錢和張村長答應他的三萬塊錢讓路費,還是覺得非常值得。
“樂大嬸活了”,人們相互傳話,“樂大嬸活了”,人們驚喜地傳播,全村很快沸騰起來,誰都知道了這個好消息,但都不相信這是事實。
消息傳到李部長耳裡,他既高興又懊悔。高興,樂大嬸活了,他不會被她的死亡案件牽連了;懊悔,他輕易地答應了大師十萬塊錢,給了他,自己損失慘重,不給,恐失體面和信譽。
張村長也聽到了消息,知道了李部長此時的心思,笑著問:李部長,這善海和尚還真是神仙啊,居然真把樂大嬸度活了,看來你十萬塊錢真不在家了。
“那只是句玩笑話,哪能當真?”李部長若無其事地說。
“和尚不是常人,有仙氣在身,玩笑不得吧?!睆埓彘L勸慰:“既然答應了,多少還是要給一點,表示一下虔誠?!?
“一分錢都不能給,和尚,不能慣著,慣壞了,會壞事。和尚是陰間的官,我們是陽間的官,都是公務員,爲人民服務的,都應該大公無私,一心爲民,怎麼能動輒收錢呢?那是行賄受賄,他敢要我還不敢給呢?!崩畈块L義正辭嚴道。
張村長聽了雖然想笑,但見李部長神情嚴肅,面色剛毅,只好莊嚴地點頭,表示贊同,但他心裡卻五味雜陳,他想他遇事應該像李部長這樣有決斷力,悔恨自己昨晚急於把五萬塊錢給了張老漢,他怕慣壞了刁民,但事已至此,生米煮成熟飯,他得請教李部長想個法子把那五萬塊錢再弄回來。
看到善海大師累成這樣,樂大嬸過意不去,馬上到廚房煮了三個雪白的雞蛋蜜子,熱氣騰騰地盛在紅磁碗裡,笑嘻嘻地端上桌來讓他吃下,不一會兒,大師體力就慢慢恢復了。
“辛苦了,大師”樂大嬸感謝道。
“救命如救火,這是我們出家人應份做的事,不足掛齒,阿彌陀佛”大師謙虛道。
“不知我臉上劃痕啥時能好呢?”樂大嬸不無擔心地問。
“不礙事,只是些皮外傷,過兩天就結疤子”大師看著她浮腫的臉,目光慈祥地安慰。
“大師救我一命,我真不知如何報答你是好啊?”樂大嬸感激地說。
“報答就不必了,只要你跟我到張村長家走一趟,說出我救你性命的過程,就好了。”
“爲什麼要跟他們說這些?讓他們笑話我”樂大嬸好奇地問。
“你有所不知,我主持的大閔寺廟常年失修,大廟根基經常被山水沖刷已經鬆動歪斜,屋脊廊檐被鳥鼠掙搶做窩,破損嚴重,每逢陰雨天,外面下得小,裡面下得大,如此下去,廟將不廟,菩薩自身難保,何能保一方蒼生太平???我想讓你現身說法,感動村長重視寺廟建設,儘快給寺廟撥款,這是你報答菩薩的大好機會,勝造二級浮屠,你就好好表現吧,”大師苦嘆並鼓勵道。
“噢,明白了,大師,我一定好好表現,報答大師的大恩大德”樂大嬸激動地保證。
“阿彌陀佛,此言甚好,真不負菩薩對你的救命之恩。”大師表揚道。
於是,樂大嬸穿一身準備進棺材的新淄衣,隨著一身紅色袈裟的善海大師向張村長家翩躚走來,像一對紅黑陰陽魚神秘而鮮明,村民看到都屏氣凝神,不說話,怕壞了禁忌。
“阿彌陀佛,各位施主,人救過來了,你們快來看吧!”大師一甩袈裟大袖,大步流星,一團火般穿過村長院門,自豪地說。
院子裡已經擠滿了黑壓壓的人頭,彷彿在看一場精彩的大戲,等待著激動人心的高潮到來。
李部長擡起頭看了一眼滿臉傷痕的樂大嬸,關切地問:嬸子,你臉怎麼弄的?昨天不是還好好的。樂大嬸仰頭不屑道:昨天,我已經死了,怎麼還好好的?
張村長見樂大嬸這身裝扮,雖心裡發怵,但嘴上還是大喊:恭喜啊,大嬸子,果真救活了,你要好好感謝大師,大師真是神人啊,是我特地爲你請來的。
大師道:“阿彌陀佛,各位施主,實不相瞞,昨晚我從百里之外,就發現羌村上空妖氣霏霏,知道必出命案,所以張村長一有電話我大一早就趕來除妖救人了。剛纔我到樂大嬸家除妖,將死了一宿的樂大嬸救回來,本來陰間司命大臣已經準備把她銷號了,硬是我折自己壽辰才換回了她性命。爲了除去樂大嬸軀體妖氣,我不得不對她施以鞭刑,所以大家看到她面部還留有瘀痕,不過過些天就癒合了?!?
人大多是利己主義,落難時,覺得唯心主義有益,就支持唯心主義;大權在握時,感覺唯物主義有益,就喜歡唯物主義。
李部長親眼見到樂大嬸真活了,自己十萬塊錢必須失言了,爲了從氣勢上壓倒和尚,他必須先給他一個下馬威。他現在無罪一身輕了,感覺唯心主義突然消失了,唯物主義又重新佔了上風。物質決定意識,物質是第一性的,世界上哪裡有什麼鬼神,和尚都是騙人的鬼話。他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打人,這是嚴重的違法行爲。想到此,李部長義憤填膺,突然大聲對和尚喝道:”放肆,光天化日之下,你竟敢妖言惑衆,竟然把一個婦人打得毀容?你還真以爲我是賣布的布長???我是名副其實的抓牛鬼蛇神的鎮人武部李部長,我在這兒蹲點守候你多時了,法網恢恢,疏而不漏,你無路可逃了,今天必須跟我走?!?
院子裡衆頭攢動,發出恍然大悟驚恐的“啊噢”一聲。李布長終於又變成李部長了,彷彿正義得到了聲張,冤案得到了昭雪,名譽得到了恢復,李部長神采奕奕,手堅定有力地在空中揮舞。
和尚大吃一驚,腳跟一軟,一個趔趄,硬是被樂大嬸一把拉住袈裟袖子,才免於摔倒。張村長佩服,這李部長真是個狠角色,對付刁民就要有像他這樣的真英雄。
樂大嬸眼見就自己的救命恩人要被李部長抓走了,呼天搶地哀求道:“李部長,大師真是好人啊,他是我的救命恩人!你不能抓他,這樣會有報應的。”滿院子人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突然的變故,都莫名其妙,不知道誰是誰非,但他們心裡知道大師救了樂大嬸是事實,樂大嬸承認自己被救也是事實,所以他們強力支持放了大師,李部長堅決不允,衆人跪求威脅,“砰”,一道火苗竄出,一陣青煙,李部長鳴槍示警,衆人驚愕,不少人手腳開始規矩起來,不敢貿然妄動。
樂大嬸見大事不妙,只好放棄前嫌,走上前去,乞求張村長勸說李部長開恩,張面有難色。樂大嬸想昨晚騙了他五萬塊錢,可能是這個疙瘩,讓他纔不同意的,於是她對張村長說:“只要你求李部長放大師這一馬,昨晚五萬塊錢,我會原封不動退給你?!?
“此言當真?”張村長喜形於色確認道。
“當真,一定當真?!睒反髬鹫Z氣堅如磐石。
於是,他走到李部長跟前踮起腳尖耳語,李部長果然大喜,但表情嚴厲,不露一絲喜色,彷彿嚴厲從他臉上一縷一縷往外冒。
李部長把樂大嬸叫到跟前嚴肅地進行法律教育和交代:“妖言惑衆,毀容,詐騙都是重罪,我看在你當事人和衆相親都不讓追究和尚責任的份上,可以對他寬大處理,但必須一手交錢,一手放人,而且你要記住:這五萬塊錢也是你從張村長那裡詐騙來的。”
樂大嬸一心要救大師,一聽李部長說話稍有鬆動,牙齒縫裡連續蹦出:“好—好—好,一切依你,一切依李部長說的辦,我就回家拿款,謝李部長不抓之恩”樂大嬸傷痕累累的臉上露出了燦爛的笑容,彷彿十八歲的少女。衆人也紛紛以巴掌擊地,掌如雷鳴,地動山搖,煙塵抖亂,感謝李部長不抓之恩。(這地方風俗以擊打地面行感謝厚禮)
院子梔子花樹叢裡,飛出一隻喜鵲喳喳叫,飛出一隻烏鴉呱呱叫。
欲知詳情,請看下次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