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海大師來到樂大嬸院子裡,她剛從碼頭上洗漱回來,一見大師方臉大耳,慈眉善目,袈裟飄逸,光溜倜儻,心中不禁蕭然起敬,笑道:大師無事不登三茅店,今有甚要事嗎?
阿彌陀佛,確有要事,我從百里雲山外,就發現你家陰氣霏霏,妖孽深重,故前來捉拿,近來你家可生何異事?大師一臉神秘地問。
大師真是神人啊,近日我們家可倒黴透了,養了十多年的猴子被張村長這狗日的吃了不說,我還被他打傷扔到茅廁裡了。樂大嬸面帶悲泣氣憤地說。
阿彌陀佛,果然靈驗,你如實說來我聽聽,讓我估摸如何除妖。大師慈目炯炯盯著樂大嬸,語氣懇切。
昨天張大山家呆兒子相親,我幫他家端盤子,飯菜真是豐富,山珍海味,奇珍異品,琳瑯滿目,應有盡有,累得我們汗流浹背,飢腸轆轆,兩眼發黑,好多菜,客人根本不吃,就直接到入了汲水缸,實在可惜,我就端一碗猴腦回家給老頭子吃,誰知道他竟以我偷他家猴腦爲把柄把我家猴子也偷走了,我發現猴沒有了,四處尋找,沒著落,老頭子說肯定是被張大山偷走了,我半信半疑來到他家看,果然不出所料,我跟他搶猴,他不允,還動手打了我,下手真狠,我血流滿面,暈了過去,我打不過他,只好裝死,他發現我死了,竟敢偷偷把我駕出來扔進廁所,想殺人滅口,你說這人毒不毒?樂大嬸兩眼淚流不止地訴說。不瞞你大兄弟笑,我裝死,是要老頭子把猴子錢五萬塊逼回來,他罵我騙也好,訛也好,反正我認了,不過他家的錢也是從我們衆人頭上撈走的,你說是不是???
阿彌陀佛,罪孽罪孽啊!不過,你說你裝死,有點言過其詞,你是真死了,大師白眼珠轉了一圈,狡黠地說,人死後昏昏沉沉懵懵懂懂,不知道自己是死是活,只有過了七七四十九天,纔會如夢初醒,知道回不來了,如哭如泣,這叫死亡混沌期。就像冰水混合物一樣,既不是固體的冰,也不是流動的水。
樂大嬸一聽此話,大吃一驚,心想自己死了嗎?被張大山真打死了?還是在廁所淹真死了?她不信,他猛掐了一下自己的臉,痛楚還在,他對大師說,我還疼,不該死吧?
阿彌陀佛,人只要軀體沒有成骷顱前,鬼掐自己都感到痛,誰跟你說不痛的?軀體腐敗或火葬或海葬或鳥葬就是煉獄,都感到痛,否則靈魂怎麼浴火重生?只是掐多了,身體才慢慢不痛了,漸漸飄飄欲仙,漂浮起來。大師娓娓道來,嚇得樂大嬸嗚嗚大哭,這樣無緣無故死了,豈不是太冤枉了,死不瞑目啊,她帶哭腔道:我不信,我不信。
不信,你多掐自己臉十幾次,就慢慢感到沒有痛了,大師目光慈祥地神秘的告誡她。
她實在不想死,她堅信自己沒有死,但她又沒有百分百把握,她掐自己,一次比一次重,臉掐得紅一塊紫一塊,血慢慢流出來,像一條條蠕動的赤練蛇,血模糊了她的眼睛,她看著外面的世界都是紅彤彤的,紅色的房子,紅色的大山,紅色的樹,紅色的大和尚。
大師看著血肉模糊的樂大嬸,愛撫地用手輕輕地在她傷口上一抹(迷魂藥),不一會兒,樂大嬸怎麼掐也不痛了,大師的話終於靈驗了,她恐懼得靈魂出竅,看著紅彤彤的世界,似朝霞又似晚霞,她不想死,但無痛的現實讓她絕望得要死。救救我,大師!救救我,大師!樂大嬸**似的哀求。
阿彌陀佛,大嬸子,不要怕,你人好心善,好人好報,壽命大限未盡,而且軀體完好如初,讓我入陰間找司命部大臣通融一下,說不定還有生機。樂大嬸看著血紅血紅的善海大師,如初生的血月,紅光璀璨,其道大光,她雙手合掌跪道:謝謝!大師。如能復生,餘年給你當牛做馬,雖赴湯蹈火,也在所不辭。
張老漢見院子裡有人談話,言辭激烈,便新奇地挪下來炕,驅動輪椅去看個究竟。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老太婆滿臉血漬,像雄鷹爪子上叼著的一塊血肉模糊的肉?!皠偫u還好好的人,怎麼轉眼間就變成了血人了?”他看著身材高大的善海大和尚,溜光著方頭,兩耳垂肩,頸上掛著一串醬紫色大佛珠,佛光閃閃,彷彿佛珠與絲綢袈裟摩擦出的電光。
善海大師看了張老漢一眼,將樂大嬸穩穩地攙扶到屋內門板上,讓她靜靜地躺下,對她耳語道:你先息著,我到陰間司命部渡你上陽間來,不過什麼人打擾你,你都不要理睬他。樂大嬸默默地點頭。
大師安頓好樂大嬸,又將張石殘疾車推扶到廚房,附耳嚴厲責備張老漢:你好糊塗?。反髬鹱蛱炀鸵呀浰懒?,你不知道嗎?她就是個殭屍,殭屍是鬼,不是人,她笑裡藏刀,綿裡帶針,說不定夜裡就會把你吃了。她見到我,懾於我法力的淫威,才原形畢露,悔恨當初想變成了殭屍加害於你,剛纔她抓耳擾腮,是自暴自棄的自殘行爲,現場你也看清了。你一定記?。喝耸侨?,鬼是鬼,人鬼有界,如果人鬼情未了,遲早會出人命的,當心啊。
一席話,說得張老漢心裡瘮得慌,他又想到,昨天晚上他在燭光下淚吻樂大嬸的事,自古就有禁親死人的告誡,張老漢悔不當初,看著樂大嬸血肉模糊的殭屍臉,他有些恐懼。他幻想:黑暗中伸來一隻蝙蝠的璞手,把他腦殼劁掉,然後用挑子舀腦髓在紅瓷碗裡,乘有熱氣一口一口地吃掉。
大師看到張老漢緊張的樣子,慈祥地安慰他道?!安贿^,你也不要太害怕,我正跟陰間司命大臣取得聯繫,幫你與老太婆火速在人間團圓,雖然沒有百分百把握,但六成數還是有的,不過在此期間,你不必多言,一切按老衲的吩咐去做就行了,阿彌陀佛?!?
張老漢感激泣零道:如能復生,餘年替你當牛做馬,雖赴湯蹈火,也在所不惜。
善海大師把張老漢推回堂屋,屋內不寬敞,但很整潔,牆面上幾隻飛蛾煽動著翅膀,彷彿隨時準備起飛。樂大嬸屍體躺在門板上一動不動,跟昨天從張村長擡回來時一模一樣,張老漢心驚膽戰,心想大師果然是大師,居然把鬼魂都調教得規規矩矩,服服帖帖的。
大師要張老漢拿來新被子給樂大嬸蓋上,爲她換上新棉鞋,絳紫色,對合葉瓣式樣。
重新點燃了白蠟燭,火焰浮動,臘淚婆娑,頓時屋子裡有了肅穆陰沉的氣氛。再從蠟燭上取火點燃了一股紫檀香,清煙嫋嫋,縈繞在蠟燭的火焰上,樂大嬸的臉上,手上和棉鞋上,彷彿陰陽兩界有了交往的煙花通道。
此時,善海大師有了通天法術,口中唸唸有詞,手執一把白狐貍尾巴一樣的大佛撣子,不停地在樂大嬸臉上、胸脯上、肚子上、褲襠下、腿上、腳上拂來拂去,突然還大吼一聲,做出費了九牛二虎緝拿姿勢,嚇得張老漢瞌睡都沒了,樂大嬸卻很享受這一切,悠然地閉著眼,一動不動,好像什麼也沒有發生。張老漢看到善海大和尚不像驅鬼倒像調情,但礙於面子,不好明說,只好忍著。
大約半個鐘頭,法師突然狂笑大作,手上的舞蹈動作也頻繁起來,他先溫柔後兇猛,彷彿警察先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勸小偷迷途知返,後來小偷不知悔改,警察就暴力抓捕,蠶豆豆大的汗珠從他額頭上滾到地面上,大珠小珠落地盤,濺得地面塵土飛揚,形成一個個小黑洞,似馬蜂窩一般稠密,這彷彿是地獄通向人間的洞口。
“阿彌陀佛,謝謝司命大臣,只要讓我帶她重歸人間,我願意折壽,來日方長,有情後補,改日重謝!”大師自言自語,張老漢聽得真咋,樂大嬸也聽得清楚,心想:大師大恩大德,爲了救她竟然願意折壽,好人啊,好人一生平安!難怪大師生得眉清目秀,通體皮膚透明,光明磊落,佛光閃閃。
“阿彌陀佛,阿彌陀佛,阿彌陀佛,救回來了!”大師累得像死狗一般,一屁股坐在身邊的藤條椅子上,半截身體都埋在裡面了。張老漢給他遞上熱毛巾擦汗,憐憫道:幹你們這一行也不容易?。?
大師喘著氣說:度人性命就如同婦人生孩子,九死一生啊!張老漢驚訝道:乖乖隆地咚,這麼危險啊!國家應該給你們危險職業津貼不少吧?
大師苦笑,發現樂大嬸躺在沒有反應,心想她安樂了半天也該醒了,知道她裝死,於是從櫃子上拿來一瓶白酒咕嘟咕嘟喝下去兩口還有半口猛然噴在樂大嬸臉上,她臉上傷痕累累,經酒精這麼一激活,皮跳肉顫,皮開肉綻,火般灼痛,她彈簧似地跳起來,捂著臉呼天喚地喊痛。
“活了,活了,終於活了,放鞭炮?!贝髱煾吲d地握著張老漢的手說,張老漢眼中噙著淚花,嘴脣發抖,擠出來三個字:放鞭炮!
“噼裡啪啦,噼裡啪啦” 一個個鞭炮像小精靈一般,一張嘴,火星胡亂地飛濺,空氣中滿溢著硫磺和硝的喜慶味道,人下半身都被硝煙吞沒了,只有頭在空中出沒,不像立著,倒像游泳,隨著最後一陣青煙飛走,滿院子都是鞭炮壯烈犧牲的屍體。這一大盤鞭炮,1萬響的,原準備過幾天樂大嬸生日放的,今天提前放了。
欲知詳情,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