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活蹦亂跳的人說死就死了,小玉恐懼得渾身發(fā)抖,牙齒格格地微響,蜷縮在李部長袖邊,黑髮下披,遮住了半邊清秀的臉,她十指交錯無意識地搓磨,不停地對李部長說:我們回去吧?離開這是非之地,我有點害怕。
李部長是經過大風浪的人,以前碰到死人,他是從不在乎的,但這次他有些不同,似乎也有點害怕。因爲在其他死亡案件中他跟當事人都無關礙,而這次樂大嬸就是他吃的猴腦的主人,大夥都知道張村長是爲了他才偷樂大嬸家猴子的,樂大嬸也因爲猴子才被張村長打傷的,樂大嬸雖然先偷張村長猴腦吃,有錯在先,但畢竟樂大嬸死了,死者爲大,他覺得這事要是傳出去對他名聲很不利,更害怕刁鎮(zhèn)長知道,所以他不能聽小玉的話一走了之,他必須直面現(xiàn)實,把事擺平了,才能安心回家。
於是,他鎮(zhèn)定地眼睛上堆著笑對小玉說,這麼一點小事就把你嚇成這樣了,從前那個智勇雙全的小玉到哪裡去了?小玉低聲說:這次不同以往啊!樂大嬸是在我們眼皮低下死亡的,她是被張村長打昏後淹死的,而且我們還親口吃了她家的猴腦。小玉這一說,跟李部長剛纔不妙的直覺不謀而合,李部長手也立即顫抖起來,他不由自主地抓住小玉顫抖的手,兩隻忘年手共振起來,動作有些怪異,是恐懼,還是相互支撐,說不清楚,也許兼而有之。
李部長舒口氣穩(wěn)住了小玉顫抖的手說:不要怕,遇事要冷靜,這事雖然跟我們有關,但所有事我們都不知情,我們都是被動參與的,只要讓在場人都認爲我們只是尋常百姓相親,收回我?guī)植可矸菥秃昧恕P∮竦溃喝逅腥硕贾滥憷畈块L的身份了,怎麼收得回?李部長道:要想辦法啊。小玉茫然地搖搖頭苦笑。李部長卻眉頭一皺計上心來,嘴角突然掛上暗笑,所有人都沒有看到,只有小玉看到了。
李部長一臉嚴肅地走出門外,來到樂大嬸死亡現(xiàn)場。糞坑直徑約有兩米,他找來一根竹竿插進糞坑,看了看吃水線,大約1.5米深,糞坑邊沿很陡,用方磚水泥勾縫砌成的,幾隻老鼠不小心跌進糞坑,再也上不來了,索性以人糞蛆蟲爲生了,居然在糞坑裡還繁衍了一窩機靈的後代,看到李部長來,一隻只小老鼠,眼睛滴溜溜轉,尖鼻子比小尾巴還靈活,東聞聞,西嗅嗅,嘴巴里發(fā)出唧唧呀呀的叫聲,彷彿抗議陌生人搶了它們的地盤,佔了它們便宜。此時,李部長是無暇顧及這些小生命的,他迅速又對樂大嬸勘察,發(fā)現(xiàn)她是腳先入糞坑的,因爲她脖子以下都是糞水污穢,臉一半有,一半沒有,不過蛆蟲已經鑽滿了她的七竅,好像已經腐敗了兩三天的屍體。
看見李部長過來,張村長一臉沉痛,繼續(xù)賣力地給樂大嬸做人工呼吸。李部長眉頭一皺,看了一眼急救中的張村長,說道:不要救了,已經嚥氣了,情況我都看見了,你趕快到天河裡洗一洗澡,我有要事跟你商量。張村長沒有說話,只是魂不附體地“嗯”了一聲,一溜煙跳下河洗澡去了。
樂大嬸老頭子張老漢看到張村長一臉污穢,雖然巴不得他繼續(xù)搶救老太婆,但也於心不忍了,只好拖著殘廢的軀體仰天長哭,哭聲穿透了每一個人的心。
李部長走上前去,握住張老頭的手,給他擦淚,並勸慰他道:大家都盡力了,張村長也盡力了,這一切你老看到了。你要哭還不如去親自給你老太婆做人工呼吸了,只要你不嫌髒。老頭被勸得不哭了,只是呆呆地看著一身糞便臭不忍聞的老太婆,默默無語,雙眼流淚。
張村長跳下天河深深地紮了一個猛子,彷彿一個渾身著火的人要見到了水一樣,快一秒就少一塊皮肉之灼,張村長還更甚,他是快一秒就少一塊心靈之痛。小鳳遞給他一塊香皂,看到張村長這骯髒樣子,一輩子親嘴都有心理陰影了,還怎麼親嘴啊?人便,污穢,蛆蟲,死人嘴……她滿腦子都是,嘔心得要吐。張村長接過香皂好像接過了去污除垢的利劍,他在水裡掙扎了半天,等每一根毛孔彷彿都被洗出了血,渾身散發(fā)著肥皂的香氣,才惞然走上岸,像祥林嫂捐了門檻生命又獲得了新生的感覺,終於了掙脫了骯髒的泥潭,深感做人乾淨的重要,他決心以後一定要做一個乾淨的人,讓污穢永遠葬在糞坑裡。一切漱洗妥當,匆匆就來見李部長。
大夥找來了塑料管,接在自來水龍頭上,幫樂大嬸全身上下衝洗,但他們站得遠遠的衝,用了很多水,樂大嬸的屍體彷彿已經漂移起來了,大夥不敢靠近,因爲實在太髒,太臭了。
張村長來到李部長身旁,小玉躲得遠遠的,好像還聞到張村長身上臭氣,李部長將張村長帶到安靜的西廂房,只有他們倆了,才說:今天的事搞大了,你看怎麼收場?
張村長說:這都怪她自己上廁所不小心淹死了,跟我們沒有關係。
李部長:話雖然可以這麼說,但一米半深的廁所能淹死人,而且人是半直立的,你相信嗎?
一聽李部長這麼說,張村長嚇得魂不附體,慌忙下跪,認罪道:我該死!我該死!
———你有什麼罪?
———我失手打死了她。
———糊塗!
———是她失足,掉進廁所淹死的,與你無關。
張村長聽李部長這麼說,知道他想救自己,是教他說話,好像見到救命稻草,抓住了死死也不肯放,一把鼻涕一把淚,苦道:是她失足,掉進廁所淹死的,與我們都無關。
———情況我都瞭解了,與你無關,與大家也無關,以後不要胡言亂語了。
———是是是,一定,李部長。
———以後在你們村人面前你也不要稱呼我“李部長”了。
張村長一臉狐疑道:爲什麼?
———這事都鬧成這樣了,我還能以幹部身份參與其中嗎?傳出去,別人會怎麼看我們這些幹部?
張村長恍然大悟。
———這都是我好心幹錯事,實在對不起啊!李部長,是我拖了你後腿。
www?тт kán?C○
———你也不是存心的,不能全怪你,但你必須想辦法消除我這個“李部長”在村民心目中的印象。
———這怎麼辦?在酒桌上我已經把你介紹給大夥了,大家敬你酒時也都你一言我一語稱呼你“李部長”了,覆水難收啊。
———多動動腦子,會有辦法的。
張村長突然“噗嗤”一聲笑道:李部長,有辦法了?
———什麼辦法?
———李部長還叫李部長,但此“布”非彼“部”,就跟大家解釋你是賣布的,是賣布的店長,“李布長”。
李部長一聽也“噗嗤”笑道:好,好好,這主意妙!不住地點頭稱讚。
於是,張村長把全體村民集中起來開會,對今天相親和樂大嬸意外溺亡事件的進行統(tǒng)一口徑的宣傳。會上,張村長說:今天是我兒張不歪相親的日子,請了一部分親戚朋友吃喝,這是我們山裡人的習俗,不足爲怪。我的親家公,就是這位李部長,他是一個賣布的店長,爲人厚道,買賣公平,所以大家都尊稱他叫“李布長”,這裡的“布”是布料的布,不是幹部的“部”,音同字不同,一個是布衣,平民百姓,一個是幹部,天壤之別,毫不相關,請大家不要誤會他是幹部。村民中不少人唏噓,耳語道:不解釋,還真以爲他是幹部的,原來是一介布衣,難怪願意把這麼標緻的女兒嫁給張村長的傻兒子的。李部長也順水推舟道:讓大家見笑了,不好意思。說完,李部長向大家拱手致禮。村幹部知道“李部長”實是“李布長”,不禁哈哈大笑,但李部長並不尷尬,還是跟大家有說有笑。張村長繼續(xù)說:今天最難過的是樂大嬸解手不幸掉進糞坑走了,我作爲村長負有責任,心裡更加難過,雖然我盡力搶救,但實在是力不從心,希望死者家人特別是張老漢原諒,在此我作爲村長,向你們表個態(tài),一定會幫助他家養(yǎng)老送終,讓每一個村民老有所依,這也是我們山裡人的好傳統(tǒng),一人有難大家支援,奉獻愛心。村民們激動得熱烈鼓掌,大喊:張村長,我們支持你!
可是,張老漢心裡彷彿有冤氣憋著,說不出來,一直想哭訴,但不知道從哪裡說。欲知詳情,請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