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傳西南蠻夷妖魔橫行，百姓不堪其擾但自救無方。一女現世，貌醜無比，驅妖逐魔，救民於水火，護一方安寧。傳爲佳話。

一個純白的身影站在院子中央，手持一根略細的樹枝，正在滔滔不絕：

“就像我剛纔說的，它雖然看不見但鼻子特靈，喜歡在水裡……哎我說那個誰，別睡了，我這上課呢，能不能尊重一下別人的勞動成果！”

午後的陽光灑在他身上，讓他幾乎白的發光。

他說著，下面坐著的幾個人全都打了個哈欠。

在他身邊立著一個木頭支架，架子上掛了張畫——如果那能被稱之爲畫的話——那是一個怪異的輪廓，似乎是某種動物。身形臃腫佔據了整張畫布，應該是在顯示它的龐大；它身上排滿了很多不規則多邊形，不知是想表現盔甲還是鱗片，但我想是後者；眼睛的位置就是一片黑，後腦勺處還有個蝴蝶結一樣的東西；鼻子一看就是湊合的畫了個大圓。我對此畫作者的這種敷衍的畫風雖然理解其用意但一直難以接受。

“都精神點！”我踢了一腳坐在我前面一個人的椅子，他本來癱軟在椅子上，被我一踢，頓時一個機靈坐起來清醒了不少。但不多一會兒又和大家一樣萎靡了下去。

沒辦法，最近總不太平。教育是必須的，知己知彼嘛。

好在今天並不熱，陽光又甚好，時而還有微風吹拂，在這危機四伏的大地上難得有這樣的愜意時光。我閉著眼睛擡起頭任太陽照在臉上，感受著那份淡淡的暖意。

剛低頭喝了口茶，就隱約看見一輛馬車駛進了院子。由於剛纔對著太陽，此刻視線還不是很清晰。模糊中只見一個婀娜身影踩著一團黑乎乎的東西下了馬車，徑直朝我這邊走來。

“這是這個月的供奉，雖說相比之前少了些，但時下災害頻發，乃非常時期，還請聖姑莫要怪罪纔是?！?

鍾鈺兒施施然的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低頭整理著她被吹得有些亂的雪紗裙，並不看我。她說這話時毫無恭敬可言，與往常一樣，還帶著七分傲慢。

我早已經習慣了。

在她身後，幾箱錢幣和幾袋子糧食被夥計們從車上擡了下來。他們邊幹活邊朝這邊看。我知道他們在看什麼。每個人天生都有欣賞美的覺悟的。

卯兮一揮手將樹枝扔出去幾丈遠，從懷裡一把扯出賬本，又在袖管裡掏出了一隻毛筆，快速的用舌頭舔了舔筆頭，一邊記賬，一邊對鍾鈺兒諂笑。

我扭過頭，真想假裝不認識他。

這時，剛纔在馬車下的那團黑乎乎的東西竟然移動到了院子東頭的井口附近，我這纔看清，那是一個人。他蹲坐在井邊上，臉上髒的可以，看不清面目。頭髮打著結，彎彎曲曲的，幾乎包裹住了全身，其間還夾雜著很多不明物體。身上的衣服已經看不出原色，黑灰一片，且破爛不堪。隨著他偶爾輕微的動作，周圍就飄起一層灰霧。

我忍不住回頭撇了一眼鍾鈺兒。

“郡主又親力親爲了，真是難得。那個……”我略微思考了一下，“這次地震雖不嚴重，但聽說北邊山腳的幾個村都被山上碎石砸的不輕，又恰逢連日暴雨，山上又有泥石滑落，房屋田地都被淹了，應該有很多難民要養，要不這個月就算了……”

其實我心裡忍不住在想一個問題：鍾鈺兒踩著那個人下的車，她不覺得臭麼？那是幾輩子沒洗澡才能混成那樣？

“不妨事，我們富著呢。聖姑是多慮了?！彼荒槹翄?。

一聲嗤笑。卯兮一邊低頭記賬，一邊指揮夥計規整東西，同時還不忘揭我的短，嘴裡小聲嘀咕：“哼，還聖姑，長成那樣也好意思當聖……啊！”

我給了他一腳。他大叫了一聲，然後便安靜了。對他這種嘴賤的不能手軟，腳也不能。

“哈哈哈，傻子！”

“哈哈哈哈，好玩！”

我回過頭，幾個孩子正簇擁著圍在那個“灰人”四周，領頭的是他們的“孩子王”四喜，這個臭小子不是什麼省油的燈。我這個角度只能看到他的背影，看不見他在搗鼓什麼。

這都誰家孩子也不好好看著，遲早讓四喜給帶壞了。我東張西望的搜尋著他們家大人。

鍾鈺兒剛欲擡手，那個剛纔還在昏昏欲睡的夥計阿利此時屁顛屁顛的跑過來獻殷勤。他給鍾鈺兒倒了一杯茶，鍾鈺兒也沒理他，只是輕笑著對我道：“我的新玩物?！蓖瑫r用下巴向井口方向示意了一下。

“哪來的？”我望著那個“玩物”問鍾鈺兒。心裡佩服她不怕髒，不怕髒，和不怕髒的精神。

“前些天跟著難民過來的?！焙孟癫碌搅宋以谙胧颤N，她泯了口茶接著道：“雨水帶著山上的泥一直衝到他們村子，那些村民個個都變成了黑乎乎的泥人，在山上放的羊都變成了黑的……他是最嚴重的，從山上跟著泥漿一直被衝到山下，黑到不能再黑……”說著，她笑了起來，用手帕輕輕掩住嘴角，顯得端莊得體，看的卯兮眼睛有些直了，我使勁瞪了他一眼。

一串長長的嗝聲從身後傳來，我一回頭就看見井那邊飄著好多五彩斑斕的泡泡，在太陽的照射下不斷變換顏色。

又是一個長嗝，泡泡從“灰人”嘴裡爭相涌向空氣中，熊孩子們一陣爆笑，四喜甚至笑得在地上打滾。

“唉，看了三天，果然看膩了?！蔽疫€在用眼神極力搜索那幾個小孩子的家長時，鍾鈺兒已經站起身。她甩了甩袖子，拍拍我的肩：“本郡主有些乏了，有空再來找你，我的朋友。”

我對她回以禮貌性的微笑，還不待我說什麼，她便蓮歩輕挪，嫋嫋婷婷的上了車。

目送著她離去的，是十幾個人灼灼的眼神。

我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院子裡靜了片刻，只能聽到零星的孩子們的笑聲。

緊接著，便是鋪天蓋地的議論、驚奇與讚歎。我頓時有些煩，快步進了房間，把門緊緊的在身後關上。不用聽也知道他們在說什麼，無非就是郡主還是那麼優雅端莊有大家風範，或是多日不見郡主又漂亮了幾分。他們自知不討喜，不敢當她的面跟她說話，便在她身後說這些來折磨我的耳朵。

真是……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