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三個月後，換屆在即。

最近，周漣漪特別忙，分赴各縣區和各市級部門開展班子運行分析，抓緊完善人事調整方案，有時候忙到深夜才能歸家。最爲煩惱的是，老公天天找茬吵鬧，擾得不得安心。

坐在辦公室，她默默看著這份絕密的縣區班子方案，心裡有些高興。寧致遠調任萬湖縣縣長，這一直關心的名單，終於得到了市委組織部王耀海的同意，下週便要提交書記辦公會議研究了。只要這一關口過了，後面就是走程序，不出意外的話，這小子便化蛹成蝶了。

然而，讓周漣漪萬萬沒想到的是，此時的王耀海正在丘川一家酒樓吃飯，一位來自京都的大佬，正在給他安排一個人要進入縣區班子一把手。

大佬交待道，耀海啊，這是我啓蒙老師的兒子，就拜託你了，進了方案，我再找省委組織部，關鍵在你那裡要進入初步方案啊。王耀海訕笑道，初步方案也要經書記同意的。大佬面色一沉，呵斥道，怎麼，當了一個市委組織部長，我的話也不好使了？王耀海趕緊站起來，端起酒杯，恭敬地說，下屬不敢，一定照辦，一定照辦！大佬這才展顏笑道，這還差不多嘛，你看我都從京都專程飛到丘川了，對不對，哈哈，來來，喝一杯嘛。

宴席散後，王耀海躬身送行，然後坐上車，氣憤地拍了拍椅子扶手，嚷道，媽媽的，幫過我一次，就要我還一輩子債！夫人柔聲勸道，耀海，還是不要得罪他吧，他可是京都組織部的呢。王耀海嘆息一聲，陷入沉默。

第二天上午，快要下班時，周漣漪被通知部長有請。來到部長辦公室，剛坐下，就聽王耀海皺著眉頭說，漣漪同志，來自京都要求，讓開發區管委會常務副主任向朝學下縣區任區縣長，怎麼辦？周漣漪啊了一聲驚呼出來，爲難地說，部長，可初步方案紹寧書記已經基本同意了呢。

王耀海嘆氣地說，還是再找書記商量吧，我把實情報告一下，我們提兩個人選吧，一個向朝學，一個寧致遠。周漣漪急切地說，爲什麼是寧致遠呢？王耀海皺著眉頭，一語不發。周漣漪心裡明白，除了寧致遠，其他人選背後都有深意。

回到辦公室，周漣漪在辦公室反覆轉圈，拿起手機又放下，她心裡特別著急。王耀海說，下午下班的時候單獨找書記彙報，還有三個小時，怎麼辦，怎麼辦？雖然李響是最佳人選，但這個信息透露出去，一旦被發現，自己將面臨最大嫌疑，後果相當嚴重。

正在這時，辦公室電話鈴聲突然響起，她接起一聽，脆聲道，您好，蘭心處長！蘭心正色道，漣漪部長，明天上午十二點前，你們把縣區黨政班子一把手名單報過來。周漣漪一驚，疑惑問，不是下週才報麼？蘭心說，省委毅之副書記要求，全省縣區班子與市級黨政班子名單一併研究。

周漣漪放下電話，趕緊去向王耀海報告。王耀海大吃一驚，連忙說，紹寧書記現正在接待客商，還有一點時間，趕緊準備名單，基礎資料要齊備哈。

再次回到辦公室，周漣漪顧不上那麼多，用座機打通李響辦公室電話，急切地說，一個小時內，讓致遠想辦法找人出面，否則他這次出局了。說完，匆匆掛上電話，驚得李響一愣一愣的。

事不宜遲，李響趕緊用辦公室人員的手機，找到寧致遠，急切地重複了周漣漪的話。寧致遠淡然地笑笑，放下電話，搖搖頭，繼續審批著文件。

韻詩的離去，讓他對仕途不再那麼熱衷，特別是張雲堂走之前那席話，讓他更加堅定了信念，爲了嶽州，寧願永遠任當副職也可以的。

或許是命運的巧合，一個陌生電話突然打進來，徹底改變了寧致遠被動的局面。

吳鶯！寧致遠驚呼道。

吳鶯嬌笑著說，致遠大哥，爺爺讓我代他向你問好，老家的規劃他看了，非常滿意，說涉及資金問題，讓你不要發愁，他會想辦法的。寧致遠驚喜地說，太好了呢！

寧致遠順便問，老爺子身體還好吧？吳鶯說，昨天毅之叔叔來京都開會，順便來看望他，還一起喝酒呢。吳鶯忽然壓低聲音說，我在旁邊偷聽到，爺爺說你合適在嶽州當縣長呢。寧致遠啊了一聲，然後說，我是嶽州人，是不能當本地縣長的，即使去外地，剛剛有個消息，還說我即將出局呢，哈哈，我繼續任這個常務吧，把你老家建設起來，豈不是更好？

吳鶯嚷道，你傻啊，當一把手豈不是建得更好？不行，我給爺爺說，一定讓你上位。寧致遠笑起來，說，體制內不是你說上位就上位的，況且，即使上我也是去外地的，沒必要的哈。說完，心無波瀾地繼續審簽著文件。

吳鶯放下電話，穿過庭院，對角落邊花壇裡剪枝的吳老說，爺爺，剛纔我把你的意思轉達給寧致遠了，他也很高興，盼望著您協調項目資金呢。吳老從花叢中擡起頭，慈祥地笑著說，讓他放心吧。吳鶯猶豫地說，爺爺，剛纔聽致遠哥說，什麼一個小時後就出什麼局了，繼續當常務，不知是什麼意思呢。吳老站直了身子，從花壇後面走出來，說，你把他電話打通，我問問。

見手機屏幕上再次浮起吳鶯的名字，寧致遠輕笑一聲，接起電話便說，丫頭，又有什麼事情啊？吳老說，小寧啊，我是老吳。

寧致遠一驚，恭敬地說，對不起吳老，我以爲是鶯子呢，呵呵，您老人家身體還好吧？吳老回道，好著呢，對了，丫頭說，你啥子出局了?寧致遠大囧，只得實話實說，聽人說，還有一個小時要研究新一屆縣區黨政一把手名單，說可能要把我從名單刷脫。吳老恍然大悟，笑著問，你怎麼考慮的？寧致遠也笑著回道，繼續留在嶽州任副職吧，能把吳老家鄉建設好，也是我的福分呢。

吳老新中大悅，朗聲說，小寧，好好工作，希望你能爲嶽州做更多更好的事情，有機會到京都來看望我這個老頭子。寧致遠應允著，掛上電話，依然平靜如常。

這條下午，萬紹寧和王耀海反覆權衡下，最終將寧致遠從名單中剔除了。

周漣漪看著名單，眼淚掉下來，反覆自責自己的無能爲力。既是作爲同學朋友的失意而惋惜悲傷，又是作爲組織部分管幹部的常務副部長替優秀幹部在背景面前的渺小而悲哀！

李響得知消息，氣得將桌上的材料向空中一丟，紙片像雪花般，紛紛揚揚下落。

聽著幾句李響在電話裡牢騷，寧致遠淡然說，響哥，韻詩不在了，我也想的很簡單，無所謂的，順其自然吧，謝謝您！

他站起窗邊，天上圓月高懸，清冷又皎潔。寧致遠仰望良久，緩緩轉身，拿過水杯，替窗臺上的山藿香輕輕澆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