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溼陰冷的風吹散他的長髮。他的手指動了動,將幽冥劍握的更緊了些。
他的面前是幽冥河,千百年來,幽冥河就這麼寂寞的淌著,除了他不會再有第二個人看它一眼。
春分和秋分的時候,河岸上會盛開如血的彼岸花,花開的很燦爛,也很霸氣,鋪天蓋地的血紅花朵將這條河擠的瘦小了很多,而這條河,卻在繁花的映襯下顯得更加寂寞。
他擡起頭,出神的望著遠方,迷離的眼神如同幽冥河上的霧氣,冷漠,憂傷,卻瞬息萬變。
遠處,有一座同樣孤寂的墳塋,在這個季節,墳塋掩蓋在繁花之下。
他擡起腳,思索再三,終於邁開了腳步,朝著墳塋的方向。
墳塋愈來愈近,他的腳步卻愈來愈沉重。
突然,一道雪亮的劍光閃過,墳塋旁邊的彼岸花馬上變成了漫天紅雨,紛飛如戀人的鮮血。
他叫冥風,陰冷寂寞如這幽冥河上吹來的風。在世間,他不知道這個名字除了自己還有誰記著,但是他知道,曾經有一個人記著。這個人給了他一生的寂寞和心痛,然後帶著對他的仇恨永遠的離開了他。
幽冥劍緩緩入鞘。
玉虹沉淵,寶劍入鞘的動作優美熟練之極,從五歲起,冥風就開始用這個動作了。十三年了,玉虹沉淵早已臻於完美。
人們說,高處不勝寒。
自從他沒了對手,他便也沒有了親人和朋友。
十三年來,陪伴他的只有無邊的寂寞和痛苦。
有時候,他問自己,爲什麼一切都沒有了,而他還會活在這個世界上?
沒有答案,沒有人能給他答案。
花瓣紛紛飄落,落在他獵獵隨風的黑色長袍上,然後悄悄的落在泥土上。
冥風的手裡握著一方彩箋,淡淡的紅色,娟秀的字跡。
看著彩箋,他的嘴角突然劃過一個諷刺的笑容,他的任務,他的所爲,如何配的上這精緻溫馨的彩箋?就像多年前的她,怎會肯在他的面前綻放一個屬於他的笑容?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壁わL精緻如雕刻般的嘴脣動了動,目光突然變得冷厲無比。
二十三天後,便是九月十五了。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這次,赴約的會是誰呢?
不管赴約的是誰,冥風的劍此刻突然如干渴的猛獸突然遇到了獵物。
它在動,它渴望著出鞘,渴望著鮮血。
冥風的神經突然繃緊,他不喜歡這樣的感覺,但是他卻沒有辦法控制,他知道,自己的這次出手帶來的會是什麼,橫流的鮮血,撕心裂肺的哭聲,還有,一切過後那些未亡人空洞的眼神……
然而,這是一條不歸路,踏上了就再也沒有回頭的機會。
即使,你偶然遇到了一個世外桃源,從此想卸下渾身的罪惡……
冥風閉上了眼睛,眼前是一個桃花盛開的地方。
那個地方很遙遠,遙遠的他已經不記得怎麼回去。
明月,照著漫山遍野的桃花,微風吹來,落英繽紛,冥冥間,他彷彿到了仙境。
這裡,沒有人世間的勾心鬥角,也沒有人世間的爭奪廝殺。
疲憊寂寞的他終於停下了腳步,等待著另外一串腳步聲走近。
那串腳步聲輕快的如同凌波仙子,純淨的如同月光下的水花。
它是那樣輕靈,那樣單純,沒有殺氣,也沒有仇恨。
他在等待的時候,脣角竟然露出了一絲難得的微笑。
“冥風,你記住,最危險的往往是最安全的,而最安全的往往是最危險的?!币宦晣绤柕暮瘸馔蝗粚②わL驚醒,冥風不禁嚇得一聲冷汗,好險!
來人的腳步聲還有三丈遠的時候,冥風的右臂突然旋轉,幽冥劍帶著一股陰冷的殺氣猛然刺出,劍勢在看似不能收住的時候突然收住,冥風劍眉一凜,目光緊緊盯著眼前的女子,半天沒有說話。
月亮冷冷的看著地上發生的一切。
一個絕美的劍客,一個從不留情的殺手,此刻,竟然忘掉了師傅的訓斥,忘掉了他的生存法則,呆呆的看著眼前的女子。
如果生命真的該在此時結束,冥風真的願意將自己葬在這片仙境一樣的桃花林。
然而,冥風卻沒有死,否則此刻他不會站在幽冥河邊,不會手裡拿著另外一張追殺令。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冥風冷冷哼了一聲,“如果要死的人知道自己去赴的是一個死亡之約,他還會不會這麼詩情畫意?”
沈雲,是冥風的師傅,在冥風的記憶裡,無論春秋冬夏,她總是一襲白衣,正如他,無論春秋冬夏,總是一襲黑衣。
沈雲很漂亮,是那種睡蓮般的冷豔和嫵媚,她的美,就如她的追殺令,美麗的背後不知道會藏著什麼。她的冷,就像她說出的話,說出了就再也不容許有反駁的餘地。
冥風深知沈雲的脾性,所以無論她說什麼,他從來都不會反駁,也不會多說一句話,甚至,當他心愛的人死在他面前的時候,他都沒有多問沈雲一句爲什麼。
所有的痛苦都該由他自己來承擔,所有的寂寞也都該留給他自己。
九月十五,看似很遠,其實很近,冥風的劍只擦了二十三次,那一天就已經到來了。
相約的地方叫煙雨樓。
煙雨樓是江南很大的一個酒樓,過往客商雲集,熱鬧非凡。
樓下有幾棵粗大的柳樹,供客人們拴馬乘涼之用。
冥風來到煙雨樓的時候正是晌午,店裡坐滿了客人,還有幾個歌妓彈著琵琶,唱著黃鶯般婉轉的小曲兒。
這實在不是一個約會的好地方,冥風掃了一眼大堂,不覺皺了皺眉,一個好的劍客本來不應該挑挑揀揀,一個好的殺手更不應該挑挑揀揀,但冥風是個例外。
殺手不該動情,他動過情了。
殺手不該寂寞,他經常寂寞。
對於他來說,還有什麼不可以的呢?
冥風找了個角落坐下,他經過的時候,旁邊吃飯的客人身子一抖,彷彿有什麼不祥之物經過。冥風瞥了他們一眼,不屑的一哼,然後掀起長袍,坐在了一張最小的桌子旁邊。
“客官,您吃點什麼?”店小二眼尖腳快,看見冥風落座,幾步跑了過來,毛巾往肩上一搭,滿臉堆笑的說道:“客官,今天您來的真巧,我們這兒今天剛推出一道新菜,叫‘*攬月’,您要不要嚐嚐?”
冥風啪的一聲將幽冥劍放到桌子上,眼睛擡都沒有擡,嘴角輕輕一瞥,露出了一個陰冷的笑容,道:“因月而約,有這道菜助興,當然更好!”
“是,客官,你要不要上好的花雕?”小二殷勤的問道。
“當然要!”冥風一字一句的說道:“最好多上些,我想我恐怕要喝到月上柳梢了?!?
“是,客官,您稍等,馬上就來!”小二說完,飛快的跑開了。
冥風看著店小二的一雙鞋,那不是雙新鞋,鞋底的磨損卻極少。
他是一個輕功極好的人,冥風在心裡默默說道。
沈雲說過,練過功的人和沒有練過功的人,靠近人時的氣息是不一樣的。有心殺你的人和無心殺你的人靠近時的氣息也是不一樣的。
店小二過來時,冥風清清楚楚的感覺到了他的殺氣,那種感覺就像一股晴日下冰川上襲來的風,雖然陽光燦爛,但你卻感覺很冷,甚至冷到心裡,冷到骨髓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