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這輩子,我都會記得與他初次見面的日子。
那天下午,陽光刺眼得扎人,我找了很久纔在迷宮般的教學樓找到教室,滿頭大汗,白色的襯衣有股淡淡的酸味,頭髮凌亂,以致於現在想起當時的場景都恨不得撞牆身亡。教室裡鬧哄哄的,每個人都在忙著相互介紹,忙著認識新同學,小心的刺探對方中考成績。當然,能夠進入這個城市最有名,號稱爲清華北大培養人才的高中,中考成績都是不容小看的,沒準三年後這個和你說著不著邊際話題的傢伙就是個狀元爺。我隨便找了個位置坐下,等待班主任的駕臨。
我有很多朋友,但不愛主動和陌生人說話,這讓我感到心慌。所以即使在鬧哄哄的教室,即使教室裡坐的是以後和我並肩作戰的同學們,我也只是靜靜的望著窗外,從高處打量這個新學校。想到未來三年自己可能是孤零零生活,鼻子一酸,有點想家想朋友了。不經意間轉過頭,瞄到坐我後面的男生正安靜的看書,愣了愣,心想,這個傢伙分數一定很高。恰巧他擡起頭,看到我在看他,微微的一笑,說“嘿,我叫顧濤”。我注意到他有雙清澈而真誠的眼睛,一動不動看著你,好像把人往心裡看進去。我趕緊答話,說“哦,我叫餘小禾”。
“荷花的荷?”
“哦,不,禾苗的禾”
相視間,互換笑容。
我後來經常想,如果能夠穿越時空回到過去多好,回到那個陽光燦爛的下午,在我還沒有進教室前攔截住自己,告訴“她”,不要坐第一排靠窗的位置,不要坐在那個叫顧濤的男生前面。――這樣“她”在很多年後就不會在夜裡夢迴時驚慌的哭醒。
新學期開始後不久,班主任重新編排了一下位置。我很高興,顧濤還是坐在我後面。我覺得他的成績應該不錯,坐在一起,討論問題都方便許多。果然,套用現在流行的話,顧濤是個牛人。他是第一名成績考進來的。我那天在班主任的辦公桌上看到一份學生入學成績登記表,看到顧濤成績時一陣高興,心裡壞壞的想,我得榨乾你小子的智慧。
打那以後,我更肆無忌憚的騷擾顧濤,經常遇到不懂的地方,轉頭就問。剛開始,顧濤還是很有耐心的回答,真正是誨人不倦。後來彼此熟悉了,他經常惡狠狠的警告我“小禾,你的腦袋用甚麼做”,“小禾,你是怎麼考進這個學校的”,“小禾,你的笨真不是一般”,“小禾,老師今天上課說過了好吧”,“小禾。你真是個問題少女”。。。。。。小禾小禾小禾,到現在每次閉上眼睛,都能感覺到顧濤在我耳邊大吼我的名字,甜蜜而辛酸,有時候走在擁擠的人羣裡,會忽然聽到發音相似的呼喊,我總是以爲顧濤在叫我,忍不住回頭張望,雖然明知不可能,但就是忍不住,每次都是幻想破滅後的空虛。
日子一天天過去,學生的生活總是很單調,除了學習還是學習,尤其在這個高壓政策盛行的學校。班主任爲了防止發生早戀現象,每半年換一次座位,於是我們每半年都要認識一次新同桌。但奇怪的是,不管怎麼換,顧濤要麼坐在我後面,要麼就是旁邊,我們像是從開學就連在一起一樣,沒有分開過,以致於後來顧濤一換完位置就說“怎麼又是你啊”。我心裡竊喜,笑容恐怖的對他說“你是逃不出我的手掌心的,哈哈”。
這期間,學校出於高考政治時事題的考慮,決定每天晚上每個教室開放半個小時電視機,全體收看新聞聯播。我對政治不敏感,又覺得看這些東西是在浪費時間,反正到時候有參考資料背,就沒看。顧濤不同,每天晚上電視一開始,他就專心看新聞,別人問他甚麼他也不管,總是千篇一律拒絕“先等我看完電視”。我問他“聯合國召開甚麼會議關你甚麼事呢?看得那麼認真”,他也不多做解釋,只是說多看點時事總是有好處的。
後來有一次英語考試,在發試卷前,我一時興起,決定和顧濤打賭。我說“顧濤,咱倆賭賭,這次誰的聽力最高分。”
顧濤揚揚眉,不以爲意“贏的怎麼樣,輸了又怎麼樣”
“嘿嘿,聽力分數較低者得聽憑較高者處置”
“Deal”
對於英語,我是有把握的,要不然也不會打敗顧濤,成爲英語科代表。顧濤經常說我唯一對得起國家對得起人民的就是英語成績,說我上輩子大概吃了英語虧,然後在臨死前發毒誓,下輩子做牛做馬也要學好英語。
第三天,英語試卷發下來,我一把搶過顧濤的試卷,首先對比對比聽力部分的成績。然後看到一個極其礙眼的分數:18!沒天理,高我兩分!
顧濤很得意,說“英語科代表,怎麼樣?願賭服輸吧”。真是倒黴,想不認帳都不行,正當我苦思對策時,就聽見顧濤說“小禾,你以後跟我一起看新聞聯播吧,這是你賭輸的代價”。什麼和什麼呀,沒見過這麼懲罰人的,真是莫明其妙。我很想反駁,很想say no,但看到顧濤認真的表情,話到嘴邊又下去了,“好吧,我陪你”
從那以後,一到新聞聯播,我就乖乖放下手頭的題目――看電視,當然絕大多數時候是在發呆,都不知道主播在說什麼。有時候,偷偷的瞄瞄顧濤,還是認真得讓人惱火的樣子,真搞不懂他。但很多年後的今天感到很懊悔,如果當年知道他的心情,知道他那麼認真關注的原因,我一定認認真真陪著他,懷著虔誠的心情。
這只是高中生活的小插曲,時間依然不緊不慢忘前走。我依然每天雷打不動的騷擾他,他依然動不動就大吼“小禾”。我們有時候會在下課後一起散步到飯堂,然後分開吃飯。學校有個不成文的規矩,在諾大的飯堂,一般是男生集中坐在左邊的飯桌,女生坐在右邊的飯桌,遇到男女一起吃飯的一般都坐在後面顯眼的地方,如果是在隱蔽的地方,被老師看到一定又是一番肺腑之言。但漸漸的,我習慣在吃飯的時候,往左邊看顧濤坐在哪個位置,看他吃完飯沒有,如果看到他蓋上飯盒,準備往洗手池處走來時,馬上吃完嘴裡的飯菜,裝作吃飽的樣子,裝作巧遇的樣子,大咧咧的和他打招呼“怎麼又是你啊”,然後看到顧濤疑似“我也很無奈”的表情。
我知道自己喜歡顧濤,但我也很清楚知道,這只是因爲在苦悶的生活裡,我喜歡有個不算悶的人陪在我身邊而已。媽媽有一次說我少年老成,什麼事情都會想一個大道理。我想,在那個容易迷惑,容易叛逆的年紀,我已經因爲這個性格而不至於使自己陷於早戀的痛苦中。但如果我不是那麼理智,當時追顧濤的話,我們又會怎麼樣呢?那就不會有以後的故事,不會有機會和顧濤一起經歷那以後的人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