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名？”

“何炬。”

“年齡？”

“24。”

“身份證號寫在這。”

周昌坐在臨窗的一把椅子上，窗外燥熱的陽光照射在他的肩頭，卻沒了熱度。

房間裡的空調(diào)呼呼地放著冷氣。

平頭穿制服的矮壯男人坐在幾臺液晶電腦屏幕後，雙手並不熟練地操作著鍵盤，時常盯著鍵盤上的字母，半晌纔打出一二個字。

隨著他按下回車鍵，電腦旁邊的打印機發(fā)出沙沙聲，逐漸吐出一張寫滿了字跡的口供證詞。

那人將這份口供推到了周昌面前，讓他在右下角的空欄裡寫上姓名與證件號碼，安了手印。

“你在這裡稍等會兒，一會兒還有人來問你一些問題。

不用緊張，沒什麼大事。

你早上吃飯了沒有？”警務(wù)人員端詳著手上紙張上的字跡，推開椅子站起了身，神色平和地向周昌問道。

“還沒來得及吃。”周昌道。

“嗯。”

那人點點頭，沒有多說其他，轉(zhuǎn)身走出了房間。

不多時，他又拿著一個飯盒、一杯小米粥走了進來，遞給了周昌：“食堂裡的包子稀飯，你先吃點兒墊墊肚子。”

“謝謝。”

周昌道了聲謝，拿吸管扎開了小米粥，就著粥把飯盒裡的幾個包子慢條斯理地吃光。

他又等候了一會兒，就聽到一陣汽車發(fā)動機嗡嗡嗡的聲音傳進大院裡。

伴隨著那陣發(fā)動機的震顫聲，一輛皮卡車駛?cè)氪笤骸?

三個熟悉的身影拉開車門，從車上走了下來。

走在最前頭的是一個長腿幹練女子，正是周昌先前開車送過的宋佳。

宋佳身後，跟著青年男人時玨與周昌留有其電話的錢克仁。

三個人直奔向周昌所在的問詢室。

看到這三個人，周昌內(nèi)心有了成算。

通過剛纔與那位警務(wù)人員的交談，周昌隱隱猜測到，青江大廈裡，除了今早跳樓的肖大牛之外，或許最近還曾發(fā)生過一些人命官司。

只是這些人命案子都不同尋常。

與詭異的東西有所牽連。

所以宋佳一行三人會專門趕來。

畢竟，在周昌的觀察裡，他覺得這三人極可能不是處理普通刑案的公務(wù)人員。

或許真與‘749局’、‘靈異研究會’、‘特異功能協(xié)會’一類的官面組織有關(guān)。

周昌思忖的時候，三人推門走進了房間。

他扭臉看著三人，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訝然：“咦？怎麼是你們？”

“我們也是負(fù)責(zé)這片區(qū)的公務(wù)人員，是我們不是很正常的事情？”錢克仁笑著拍了拍周昌的肩膀，他看了眼周昌身前桌子上的餐盒與杯子，問候了一句，“看來已經(jīng)吃過早飯了？”

“吃過了，吃過了。

這裡的同志請我吃的早飯。”周昌眼裡驚訝未褪，他看著在電腦桌後坐下，從公文包裡拿出各種文件的三個人，再次問道，“我真是看見了有個人——好像是個女人，把那個男的從窗戶口一把推了出來！”

“剛纔我和那個同志說這些，他只是做了一份筆錄，沒有說其他的。”

“嗯。”宋佳點了點頭，望著周昌，笑容溫和，“這件事此後就由我們負(fù)責(zé)了。

那個同事他不瞭解情況，肯定不方便多說什麼的。

何炬，你再仔細(xì)想想，好好和我們描述一下，你看到那個推人墜樓的人都有哪些體貌特徵？”

“體貌特徵？”

周昌沉吟著。

時玨補充了一句：“就是你有沒有看清他的長相，或者他有甚麼讓你印象深刻的地方？”

“我想想……”周昌沉吟著，作出一副努力回憶先前的樣子，擰著眉心緩緩道，“我記得那個人好像是個女的，但是個子……個子還比較高，比一般男的都高……

之所以覺得他是個女人，是因爲(wèi)他的頭髮很長，披在身後。

還穿著一件白色連衣裙一樣的衣服……”

這確實是他記憶裡，那個推肖大牛墜樓的‘人’的體貌特徵。

他並未向這三人隱瞞什麼。

“你看看，這是不是就是你說的那個人？”

宋佳從文件夾裡抽出一張彩印的紙張，紙張上，赫然呈現(xiàn)出青江大廈樓面的景象。

此時，那棟樓的某個窗口被放大，窗戶口處，正有一個模糊的、披散頭髮的白色人影忽忽掠過。

看到這個人影的一瞬間，‘何炬’就眼神悚然：“對對對！

就是這個人！

我就是看到了她！

你們已經(jīng)抓到這個兇手了？”

聽到周昌的回答，三人不漏聲色地交換了一下眼神。

最後，依舊由宋佳向周昌開口說道：“暫時還沒有，這個……這個人很狡猾，它已經(jīng)連續(xù)做了三起案子，每次都是在青江大廈推人墜樓……”

“在固定地點殺人，就這還抓不到？”周昌扮演的‘何炬’忍不住說話，眼神裡有著濃濃的失望。

他其實心裡清楚，之所以這些人抓不住那個推人墜樓的兇手的真正原因，怕是因爲(wèi)那個兇手，根本就不是‘人’！

肖大牛是被鬼給害死的！

畢竟他是一位端公，掌握些手段在身，哪怕被遺忘詭影響，也不至於喪失全部記憶，肯定還是有些自保能力。

可他卻猝然而死，能在這麼短時間裡結(jié)果掉他的，也只有鬼神能夠做到。

周昌此時忽然又聯(lián)想到另外的事情——

當(dāng)時在電梯裡的時候，衆(zhòng)人都已被‘無心鬼’的殺人規(guī)律影響，遺忘了‘周昌’這個人。

那爲(wèi)何肖大牛墜樓之後，反而還識出了周昌的名字？

是兩種殺人規(guī)律對衝，反而叫他恢復(fù)了一些對周昌的記憶？

那這個‘青江大廈’裡的殺人鬼，看來很可能不是‘無心鬼’？

“咳咳……”錢克仁被‘何炬’兩句莽撞言語，臊得老臉一紅。

時玨則眼神不善地瞥了對面那看起來很有些刺頭的網(wǎng)約車司機一眼。

宋佳嘆了口氣。

“兇手做前兩起案子的時候，因爲(wèi)沒有目擊證人，再加上死者確實有抑鬱癥的經(jīng)歷，所以當(dāng)時的判斷是死者自殺，但我們在後來發(fā)現(xiàn)了一些死者並非自殺的證據(jù)。”宋佳向周昌解釋著，蔥白的手指點了點他面前的彩印圖片，“你看到的這個，就是證據(jù)之一。

何炬，你真的挺勇敢的。

有人墜樓，你能毫不猶豫地衝上去，你當(dāng)時是什麼樣的一種想法，驅(qū)使你這麼做的？”

宋佳一雙丹鳳眼注視著何炬。

僅僅是美女這樣好奇又讚賞的態(tài)度，就足以令一些男人骨頭都酥掉，一股腦地把一切全交代了。然而周昌只是心裡冷笑幾聲，面上則滿是不好意思之色，連連擺手道：“我也沒那麼有膽量，就是當(dāng)時看到那個女的在樓上推那個男的下樓，心裡震驚，就往前多走了幾步……

等我回過神的時候，我已經(jīng)站在那個男的跟前了。”

宋佳抿著嘴笑：“那也是你眼睛厲害，別人都沒有看到那個披散頭髮的兇手，你一眼就看到了。

你是不是經(jīng)常能一眼看到一些別人發(fā)現(xiàn)不了的東西呀？”

周昌聽著宋佳的問話，心頭忽生出某種預(yù)感：“這個女人對我真正的試探開始了！”

這個‘一眼看到別人發(fā)現(xiàn)不了的一些東西’指的是什麼？

推肖大牛墜樓的那個白衣披髮身影，如果是鬼的話，自己算是一眼就看到了它的存在。

此種能力，在今時似乎並不是一種常人會有的能力？

宋佳希望通過言語，真正試探出‘何炬’是否具備‘看到鬼’的能力？

設(shè)若‘看到鬼’算是一種天賦異稟的話，這三個絕不可能只是來自普通機關(guān)單位的人，說不定會把我的應(yīng)身逐步吸納到他們的工作單位裡面去……

念頭閃轉(zhuǎn)間，周昌已將這一行三人的真實意圖尋摸出了個大概。

“大家都是兩顆眼珠子，我和別人也沒啥不一樣的。

別人看到什麼，我也看到什麼，就是有時候可能眼睛尖些，會在那些無人的衚衕巷口啊、荒廢的馬路邊啊，看到些一閃而過的人影……

我車上的乘客往往都沒看到，可能是我開車太久了，產(chǎn)生的一種幻覺。”周昌搖頭說著，一副渾然沒有意識到宋佳是在拿話試探自己的模樣。

但他言辭之間，已然放出了魚鉤。

——正好釣起來了宋佳等三個自以爲(wèi)是釣魚佬的蠢魚兒。

在周昌的眼角餘光裡，時玨微微坐正了身形。

錢克仁也停止了敲擊電腦鍵盤，記錄著甚麼的動作。

宋佳以手托腮，亮晶晶的眼睛望著周昌：“你說的這些東西神神秘秘的，還挺有意思的。

但是你自己具體看見過什麼，你還有印象嗎？”

在宋佳的目光裡，周昌微微昂著頭，神色赧然又有些許自得。

他彷彿已經(jīng)迷失了自我，此時徹底打開心房：“我想想……

嗯……就說我小時候吧，小時候，我經(jīng)常能看見一些別人看不見的東西——你們可能會覺得迷信吧，但我那個時候，經(jīng)常在我家的煤堆棚裡，看到撿煤礦石的花臉人影。

房樑椽子上，常常有些跳來跳去的小腳老太太。

每次我看到這些東西，和大人們說的時候，他們就會給我?guī)У酱迥项^大堤下邊的那個師婆子家裡去。

師婆子又是圍著我念咒，又是往水碗裡插筷子的，我每次都迷迷糊糊地就睡著了。

等我醒了——一切還是照舊。

到現(xiàn)在長大了，我心裡漸漸不信真有鬼神那種玩意，對那些東西就見得少了。

小時候見著的那些，可能只是小孩子大腦比較活躍，產(chǎn)生的一種幻想吧……”

宋佳聆聽著周昌的言辭。

等到周昌把話說完，她輕輕點了點頭，‘嗯’了一聲，坐正了身形。

液晶電腦屏幕後，錢克仁又開始噼裡啪啦地敲擊鍵盤，不知在記錄著甚麼。

時玨耷拉下眼皮，亦不再將目光投向周昌。

他們對周昌的這次‘試探’，已經(jīng)結(jié)束了。

僅從他們的表情，周昌也不知自己這是進入了他們的考察範(fàn)圍內(nèi)，還是被摒除在了視野之外。

“你現(xiàn)在住在什麼地方啊？

之後可能會向你詢問一些問題，需要你的配合。”電腦後的錢克仁擡眼看了看周昌，如是問道。

周昌照實作答。

“好。”錢克仁將周昌的家庭住址記錄了下來，又道，“那今天就先到這裡吧，耽誤你的時間，給你添麻煩了。”

“沒有沒有，不耽誤。”

周昌連連搖頭，隨後起身與三人作別。

錢克仁等三人目送著周昌離開這間問殉室，走出了大院。

三人相互交換了眼神，時玨當(dāng)即拉開椅子，站起身去閉鎖了問詢室的房門，他回過來坐下，首先說道：“這個人小時候應(yīng)該確實是有一種‘見鬼’的天賦的。

可惜隨著年齡增長，這種稟賦應(yīng)該逐漸被他消磨光了……

哎，來之前還以爲(wèi)這次能找到一個具有‘靈異體質(zhì)’的好材料，看來註定是空歡喜一場了。”

“不能憑藉幾句話的交涉，就否決了這個何炬具備‘靈異體質(zhì)’的可能。”錢克仁搖了搖頭，“不然，你沒法解釋他爲(wèi)什麼能一眼看到青江大廈裡徘徊不去的那個殺人鬼。

我覺得何炬是有一定調(diào)查價值的。

具備‘靈異體質(zhì)’的人，身邊很大概率會發(fā)生靈異事件。

我認(rèn)爲(wèi)應(yīng)該調(diào)派人手，在暗中對何炬多加留意。

目前咱們‘靈調(diào)局’很缺少人手，所以不應(yīng)該放過任何一個人才，哪怕是可能成爲(wèi)人才的普通人，也應(yīng)該將他們納入咱們的視線範(fàn)圍內(nèi)，多加觀察，多加考量。

宋佳，你覺得怎麼樣？”

被錢克仁點到名字的宋佳沉吟片刻，點了點頭：“我同意對何炬多加留意。

上一次，就是他載著那三個主播，和我們?nèi)ァ禾灬t(yī)院’走了一個來回。

這是一種巧合，但未必不是一種冥冥之中的暗示。

假若確認(rèn)了何炬真正具備靈異體質(zhì)的話，就可以啓動對他的背景調(diào)查、考覈、個人意願摸查，繼而將他吸納進靈調(diào)局外圍，先做一個‘辦事員’。”

“可以。”錢克仁點了點頭，又看向時玨。

時玨將雙手一攤，無所謂道：“也行，那誰去考察何炬這個人？”

“從靈調(diào)局另外調(diào)派人手吧。

他對咱們?nèi)齻€已經(jīng)臉熟了，咱們出現(xiàn)在他眼前，很難不引起他的注意。”錢克仁作了決定，他的目光落在先前交給周昌查看的那張彩色圖片上。

圖片裡，白衣披髮身影從青江大廈某扇窗戶口一掠而過。

“今天墜樓的死者，是怎麼跑到青江大廈裡面去的？

那整棟樓不是都已經(jīng)被封鎖了嗎？”錢克仁有些頭疼地問道。

“從監(jiān)控裡看，死者是趁著天黑的時候，躲逃到青江大廈裡面去的。

他有些常人沒有的手段，可以避開調(diào)查員的封鎖。”宋佳瞇著眼睛，輕聲說道，“死者生前一兩天，忽然一反常態(tài)，他不記得自己的名字、家庭住址、家庭成員，做出了很多與從前身份大相徑庭的事情。

這種反常，爲(wèi)他招來了‘陰生詭’的追附。

爲(wèi)了躲避陰生詭，他才最終躲藏進青江大廈，卻在這棟樓裡迎來了自己的死亡。”

“陰生詭……”錢克仁喃喃低語，“最近怎麼出現(xiàn)了這麼多忽然被‘陰生詭’盯上追殺的人？”

“不清楚。

不過高層對此正在集中力量進行調(diào)查。

可能不久後會有結(jié)果。”宋佳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