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同輕柔的薄紗般緩緩籠罩大地,將天邊渲染得一片輝煌。
烈焰般灼熱燃燒的晚霞光芒肆意潑灑,爲整個天空鋪上了一層壯麗而絢爛的錦緞。
燃鋼堡內,持續了一段時間的龍類會談此刻漸漸步入尾聲,喧囂平息下來,空氣中瀰漫著一種塵埃落定般的寧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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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博拉?!?
紅鐵龍微微側過巨大頭顱,壓低了聲音,向靜靜俯臥在自己身側石臺上的赤銀龍問道:“你也像那條精力旺盛的金龍一樣,熱衷於載歌載舞嗎?或者說……”
他眼裡帶著一點好奇:“……你是否有自己偏好的、想要沉浸其中的其他‘角色’?”
以不同的類人形態深入人類社會進行生活與冒險。
這種行爲,其實遠不止是阿爾貝託那條特立獨行金龍的專屬愛好。
它幾乎是所有金屬龍內心深處或多或少都潛藏著的共同興趣,只不過在沉迷的深度與投入的程度上,比起金龍那種近乎忘我的表演慾,其他金屬龍往往顯得更爲剋制和含蓄一些。
“沒有。”
赤銀龍黛博拉回答得乾脆利落:“而且坦白說,我對歌舞本身也提不起太大的興趣?!?
她稍稍停頓了一下,似乎在回憶著什麼,然後才若有所思地繼續道:“不過,說起這個,倒是讓我想起了我的父母,他們……似乎也有過類似的‘角色’經歷?!?
“我聽他們講過不少年輕時冒險旅途中的有趣故事?!?
她微微調整了一下俯臥的姿態,繼續道:“我的父親,艾德里,他那時候最喜歡扮演的,是一個言語風趣、舉止略顯輕佻、總愛在酒館裡撥弄琴絃的吟遊詩人?!?
“而我的母親,瑟琳娜,她則熱衷於扮演一位出身高貴、家境優渥,但性情卻異常高冷、幾乎對誰都板著臉、不茍言笑的貴族大小姐?!?
幽默輕佻的艾德里?高冷且不茍言笑的瑟琳娜?
伽羅斯的腦海中立刻浮現出那兩條龍在他印象裡的模樣。
艾德里是一副嚴肅深沉、彷彿心事重重的樣子,冷著臉,心眼更是細小如針;而瑟琳娜的性格,則幾乎和眼前的黛博拉如出一轍,狡黠而古怪,與“高冷”二字實在沾不上邊。
金屬龍,當他們變幻成人形態的時候,似乎格外熱衷於給自己套上一些與龍形態本性截然相反的、充滿反差感的人設外殼。
伽羅斯在心中默默思忖著。
就像阿爾貝託——人形態時是那樣一個陽光燦爛、熱情奔放到近乎誇張的冒險家;可一旦恢復金龍真身,立刻變得威嚴、偏執,甚至有些沉重。
赤銀龍優雅地低下頭。
她用舌尖輕輕啜飲了一口侍者適時奉上的、散發著甜美果香的蜜酒,潤了潤喉嚨,然後興致勃勃地繼續講述那段屬於她父母的‘光輝歲月’。
“他們年輕時就喜歡結伴而行,共同演繹這場精心策劃的角色扮演?!?
“那位‘吟遊詩人’總是表現得高調而張揚,無論走到哪座城鎮、哪個村落,都喜歡在熱鬧的酒館或集市中央,聲情並茂地吟唱他那自編的、關於帶著一位叛逆的貴族小姐成功私奔的浪漫故事。”
“而那位‘貴族小姐’,則必定衣著華貴光鮮,頸間佩戴著熠熠生輝的寶石項鍊,耳垂懸掛著沉甸甸的黃金耳飾,手腕和髮髻上更是綴滿了琳瑯滿目、一看就價值不菲的飾品……兩人就這樣結伴同行,身邊卻連一個像樣的護衛或僕從都沒有?!?
說到這裡,黛博拉忍不住發出了一聲清脆的輕笑:
“結果嘛……幾乎毫無例外,總會有那麼些被貪婪矇蔽了雙眼、心懷不軌的‘壞種’被他們這過於誘人的組合所吸引,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鯊魚般圍攏上來,蠢蠢欲動,意圖不軌?!?
她眼中閃爍著狡黠的光芒:“至於最終的結局,自然也不會出現什麼意外?!?
“那些主動送上門的‘壞種’們,往往會被我父母反制,落得個被洗劫一空、狼狽不堪的下場……聽說,他們當年冒險旅程中的第一桶金,很大一部分就是靠這種方式積累起來的呢!”
經典的釣魚執法案例。
以自身爲香甜誘人的餌料,靜待那些心懷鬼胎、貪慾薰心的獵物主動上鉤。
這簡直是金屬龍們最爲鍾愛、也運用得最爲嫺熟的慣用伎倆之一了。
至於說變形成各類看起來兇神惡煞、容易引人攻擊的怪物或野獸,等對方先動手後再進行正當防衛式的勒索——這種手段相比之下就顯得有些簡單粗暴,甚至略顯低級。
這種方式,金屬龍們通常用得不多。
除非是已經明確鎖定了某個邪惡目標,而自己又實在懶得花費太多心思去設計更精巧的陷阱時,纔會偶爾採用這種更爲直接、但也更缺乏藝術性的方式。
“聽起來,你似乎也很感興趣?!?
伽羅斯說道。
“當然感興趣!”
赤銀龍毫不猶豫地給予了肯定的答覆,語氣理所當然。
“這難道不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嗎?既能巧妙地懲處那些隱藏在人羣中的奸惡之徒,維護一點小小的正義,又能讓不義之財主動送上門來,簡直是一舉兩得!”
她微微晃了晃優雅的龍首,補充了自己的看法。
“不過,如果是在民風彪悍、規則混亂的偏遠蠻荒之地,比如以前的交界地,智慧生物的惡意往往如同野獸般赤裸裸地不加掩飾,這樣冒險就顯得有些平淡無趣了?!?
頓了頓,她饒有興致的繼續道:“但若是在那些自詡高度文明、秩序井然的繁華國度?!?
“看著那些平日裡衣冠楚楚、道貌岸然的‘體面人’,在撕開虛僞的面具、暴露出猙獰本相欲行不軌之時,卻驟然發現他們眼中的‘肥羊’原來纔是深藏不露的‘大鯊魚’。”
“那一刻,他們臉上的表情,想必會非常、非常的精彩!”
她說著,將目光仔細地投向了身旁龐大的紅鐵龍,上下打量著他的體型和氣質,沉吟了數秒,似乎在認真構思著什麼。
隨後,赤銀龍興奮的提議:
“伽羅斯,以後如果有機會,我們也可以嘗試這樣玩一玩?!?
“你可以試著扮演一個……嗯……空有一身蠻力、但頭腦簡單、沒什麼心機城府的愣頭青莽漢,而我呢,就扮演一個看起來天真懵懂、甚至有點傻乎乎的笨蛋富家小姐?!?
黛博拉眼中閃爍著惡作劇般的光芒,彷彿已經看到了畫面。
“想想看,兩個初出茅廬、不諳世事,偏偏身上還帶著不少值錢寶貝的‘菜鳥’組合,遊走在那些看似文明的城鎮裡,這對那些隱藏在暗處的貪婪壞種來說,該是多麼難以抗拒的誘惑?。】隙〞胶芏唷愿鎶^勇’上鉤的傢伙!”
伽羅斯聽著黛博拉繪聲繪色的描述,眼裡也掠過一絲興味。
他巨大的龍首微微點了點,迴應道:“聽起來,確實挺有意思?!?
在結束了日常艱苦鍛鍊之後的閒暇時光裡,能像這些金屬龍一樣,用這種帶點“戲劇性”的方式去“釣魚執法”,既能活動筋骨,又能觀察世間百態,倒不失爲一種頗爲獨特的娛樂和放鬆身心的調劑。
不過……
這個念頭只是一閃而過,隨即被更現實的考量壓下。
他終究不是那些天生被秩序陣營庇護、處境相對安全的金屬龍,而是一條流淌著惡龍血脈、一旦在文明世界暴露身份就極可能引來不死不休追殺的混血龍。
那種能夠悠閒自得、隨心所欲地變幻人形、深入智慧生物國度進行角色扮演遊戲的“愜意”生活……對他而言,實在是過於遙遠,現在難以實現。
“酣暢淋漓!”
就在這時,大廳中央傳來了人形態阿爾貝託那中氣十足、飽含滿足感的呼喊。
他剛剛落下了最後一個華麗而有力的舞步。
此刻的他,金色的捲髮被汗水濡溼貼在光潔的額頭上,額角更是佈滿了一層細密的汗珠,周身熱氣升騰,彷彿剛剛經歷了一場激烈的戰鬥,胸膛微微起伏,氣息略顯急促,整個人呈現出一種體能似乎已消耗過度、接近極限的模樣。
不得不說,這疲憊的狀態……裝得真是惟妙惟肖,入木三分。
旋即,阿爾貝託輕盈地一躍,重新跳回了屬於他的巨大石臺。
一陣柔和而明亮的魔法光芒自他周身閃耀而起。在光芒的包裹中,他那屬於冒險家的修長人形軀體如同充氣般急速膨脹、拉伸、變形。
光芒散去。
威風凜凜、覆蓋著燦金龍鱗的金龍真身已然取代了剛纔的人類形象,重新屹立。
他整個龍的氣質也在瞬息之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從那個陽光燦爛、熱情奔放、彷彿有無窮活力的青年冒險家,瞬間收斂、沉澱,變回了那個威嚴尊貴、目光銳利、性情帶著極端偏執色彩的金龍。
“今晚我很盡興,伽羅斯?!?
阿爾貝託轉向紅鐵龍,巨大的龍首微微低下,做出了一個表示鄭重感謝的姿態。
“感謝你的慷慨款待?!?
他頓了頓,又說道:“所謂承諾——那是無論前方遇到何等艱難險阻,也必定會竭盡全力去履行到底的事情!”
“在我們各自的征途最終無可避免地將我們導向對立面之前,伽羅斯,只要你遭遇到任何難以獨自應對的強敵,都可以向我發出求援的信號,而我,阿爾貝託·奧瑞利烏斯,必定會盡我所能,儘快趕到你的身邊!”
雖然他在不久前的戰鬥中,是伽羅斯的手下敗將。
但此刻這一番話說出來,卻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自信,氣勢非凡,彷彿他纔是那個擁有絕對實力、能夠庇護伽羅斯的一方。
毫無疑問,這一次的失敗,並未能真正挫傷這條金龍骨子裡的驕傲與自負。
來自現實的敲打還是太少了些。
當然,阿爾貝託所表現出來的這種態度和承諾,對伽羅斯而言,無疑是利大於弊的好事。
這條金龍確實極端、狂傲、性格偏執難測……但同樣不可否認的是,踏上聖龍途徑的阿爾貝託,對自身所立下的誓言有著格外的重視。
而且。
他顯然對能夠“認可”他那套理念的紅鐵龍,產生了一種獨特的信任與認同感。
擁有這樣一位實力強大、重視承諾、且在關鍵時刻可能因爲理念認同而爆發出超常戰力的同盟……在未來那片註定風起雲涌的塞爾荒野上,或許真的能在某些關鍵性的時刻,發揮出令人意想不到的絕佳效果。
隨後,兩條龍互相交換並確認了能夠跨越遙遠距離進行緊急傳訊聯絡的方式。
然後隨著龍羣的離去,燃鋼堡第二層的大門也徐徐關閉。
龍之谷那高聳的崖壁之上,夜風帶著荒野的氣息呼嘯而過。
“我即將啓程。”
阿爾貝託望向南方:“前往塞爾荒野!在那裡,我將親手奠定基石,建造起屬於我的、不容侵犯的‘金色秩序’?!?
就在金龍鼓動雙翼,準備乘風而起、飛向未知的征途之際。
一旁的紅鐵龍,像是忽然間想起了什麼重要的事情,突然開口叫住了他:“阿爾貝託,等等!”
金龍在空中微微一頓,收攏了即將扇動的翅膀,疑惑地轉過頭,望向伽羅斯。
“什麼?”
伽羅斯迎著阿爾貝託詢問的目光,坦然地說出了自己的請求:“在分別之前,能否讓我親身體驗一下你那‘至聖斬’的威力?”
他特意加重了語氣強調道:“請務必不要手下留情?!?
聖龍的至聖斬,威能可比普通聖武士強多了,當阿爾貝託使用至聖斬的時候,伽羅斯曾感到了一絲危險,於是用龍氣之臂將其鉗制,沒讓至聖斬落在身上。
但現在,他想要再試試至聖斬對自己的效果。
金龍舔舐了一下自己下顎處還未完全癒合的傷口,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光芒——既有對伽羅斯這個奇怪要求的不解,也有一絲可以名正言順反擊的興奮。
他重重地點了下巨大的頭顱:“奇怪的要求,但是,沒問題!我答應你!我會如你所願,全力以赴!”
之前那場被數條惡龍圍毆的憋屈戰鬥中,他所受的傷著實不輕。
其中絕大部分都是眼前這條紅鐵龍造成的!雖然有“聖療術”、“扭轉傷勢”等強大的神術及時進行了治癒,但此刻他身上依然殘留著不少龍鱗碎裂、剝落後的狼藉痕跡,顯得頗爲狼狽。
此刻能獲得這樣一個光明正大“打回來”的機會。
哪怕只是象徵性的一擊,他又怎麼會拒絕呢?
“那麼……準備好了!”
阿爾貝託發出一聲低沉的龍吼。
嗡——奇異的能量嗡鳴聲響起。
一條條閃耀著神聖金光、由純粹能量構成的征服之誓符文鏈條,如同活物般在金龍的右前臂上浮現、凸起,然後迅速地交織、匯聚。
轉瞬之間。
一柄由聖誓能量實質化凝聚而成的巨大戰戟,赫然出現在他的龍爪之中,被他牢牢緊握!
下一刻。
“至!聖!斬!”
伴隨著阿爾貝託充滿力量與神聖感的咆哮,戰戟上亮起閃耀的熾色光芒,在空中劃過一道灼熱而閃耀的弧線,劈向紅鐵龍。
而紅鐵龍不躲不閃,挺起現在冷爆鱗還沒有恢復的胸膛迎接。
鐺——撕拉!
戰戟經過嚴重的阻滯後撕開了龍鱗,在紅鐵龍的身軀上留下了一道巨大的,但是談不上深的痕跡,表面還有閃耀的光芒殘留纏繞。
對此,紅鐵龍只是晃了晃身體。
“嗯?!辟ち_斯的聲音平靜無波,甚至帶著點輕鬆。
“沒什麼特別的感覺。”
他說道。
“我沒看錯!能認同我理念的,絕非真正的邪惡存在?!?
看到這一幕,阿爾貝託先是驚詫,緊接著眼中的信任更濃了許多。
經由征服之誓所強化的至聖斬,對於身負邪惡陣營的生物,將會附加數倍於物理傷害的、源自神聖本源的光耀懲戒,那種深入靈魂骨髓的灼烈劇痛,足以讓最兇悍的惡魔都爲之哀嚎。
然而看伽羅斯此刻的反應。
——僅僅是身體晃了晃,連眉頭都沒皺一下,語氣更是平淡得彷彿只是被蚊子叮了一口。
這隻能說明,那針對邪惡的神聖光耀傷害,對他幾乎沒有生效,或者說,生效的程度微乎其微!
至聖斬不會騙龍。
這意味著,紅鐵龍不是邪惡陣營的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