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敗了?
一種近乎荒謬的虛幻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洶涌地漫過青年金龍驕傲的心。
阿爾貝託·奧瑞利烏斯,這位立志以征服之翼籠罩萬邦、建立永恆秩序的金屬龍,竟會在這片被視爲荒蕪之地的交界地,被一羣……一頭惡龍領銜的混血龍羣所擊敗?
敗給了,年齡小於他、體型遜於他、生命等級理應低於他的對手?
甚至,被硬生生地從榮耀的天空擊落,狼狽地砸入塵埃。
然而,現實冷酷如鐵,不容辯駁。
初升黎明的光輝,帶著一種近乎諷刺的澄澈,靜靜灑落在戰後狼藉的大地上,清晰地映照出他此刻的屈辱。
破碎的鱗甲,凝固的血污,深陷泥土的龐大身軀。
也無情地照亮了那頭紅鐵龍的身影。
他如山嶽般矗立,龍足沉重地踏在阿爾貝託的胸膛之上,豎瞳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如同君王在俯瞰又一個不自量力的挑戰者。
“這場戰鬥!並未結束!”
阿爾貝託燦金色的龍瞳深處,憤怒與不甘如同不滅的烈焰,熊熊燃燒。
他發出震天的怒吼,征服聖誓在他手爪裡凝聚爲新的熾金戰戟,同時,那頂剛剛破碎的王冠聖誓虛影試圖重新凝聚。
必須承認,金龍那站在龍類頂點的種族天賦,賦予了他無與倫比的生命強韌。
儘管此刻外表傷痕累累,多處鱗片翻卷,深可見骨,但這些看似駭人的傷口,卻依然沒到令他重傷的地步,還有力量在他流淌著龍血的體內奔騰不息。
至聖斬!
阿爾貝託龍爪緊攥征服戰戟,猛地向上捅刺。
目標直指那踩踏著他尊嚴的巨大紅鐵龍足。
然而。
嗡——!
那挾帶金色光芒的戰戟,在距離目標僅剩咫尺之遙時,突兀地停滯在半空,彷彿被一雙無形而強韌的巨手死死攥住,再難寸進。
阿爾貝託的瞳孔驟然收縮。
透過能量感知的超凡視野,他清晰地看見,在那頭紅鐵龍偉岸的身軀背後,兩股狂暴兇戾、凝若實質的黑紅色龍氣沖天而起。
它們扭曲、凝聚,構築出一對粗壯無比、筋肉虯結的猙獰能量巨臂,正死死地鉗制著他閃耀的征服戰戟。
龍氣的霸道蠻橫與聖誓能量的純淨鋒銳在戟身處猛烈碰撞、傾軋。
迸濺出無數細碎的火星與光屑,彼此僵持,互不相讓。
滋滋滋!
濃密的金色閃電在紅鐵龍身上飛揚,其本就強壯的身軀再度膨脹,一些皸裂的冷爆鱗被隆起的肌肉撐開,露出了更多縱橫交錯的歷戰紋,一眼望去,紅鐵龍渾身彷彿都充滿了無法匹敵的壓迫氣勢。
“還要繼續嗎?金龍。”
紅鐵龍逐漸加重踩踏力道,讓阿爾貝託的胸膛緩緩塌陷,骨頭咔咔作響。
“咳——”
口中吐出碎牙與鮮血,金龍的目光有些渙散,戰意已經徹底消散了,征服聖誓與王冠聖誓逐漸收斂,鋒芒不再。
他還有一些餘力。
眼前的紅鐵龍又何嘗不是?
他難以想象,對方經歷過怎樣激烈且兇險的戰鬥,以至於還不到青年期,身上就能有如此多的歷戰紋,再想到自己剛開始爲身上的一點歷戰紋而沾沾自喜,心情變得十分複雜。
但是。
被踩在足下的現狀,還是讓阿爾貝託感到了極致的憤怒與羞恥,他低吼一聲,脖頸間有枚不起眼的鱗微微亮起,頓時散發出不同尋常的威壓。
強度有些類似於,霜痕第一次見到紅鐵龍‘欺辱’自己子嗣而發怒時的龍威。
毫無疑問,至少是壯年龍留下的某種保命法術。
伽羅斯目光一閃,已然抽身後退。
他的龍吻微微張開,體內熱能洶涌,毀滅龍息已經蓄勢待發,鐵龍索羅格,紅龍薩曼莎,白龍特蕾希,三者也同時在醞釀著最強攻擊,嚴陣以待,以防金龍選擇殊死一搏。
“雙誓聖龍,青年期。”
就在這時,一個帶著幾分狡黠腔調、幾分玩味、幾分金屬質感的低語幽幽傳來,打破了這劍拔弩張的氛圍。
“咦?等等,你是阿爾貝託·奧瑞利烏斯吧?”
赤銀龍黛博拉懸停在半空,龍爪輕輕摩挲著自己的下頜,彷彿在確認什麼。
最終,她咂了咂嘴,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每一條龍的耳中:“我印象很深呢,你好像曾經在無終海龍域的年輕一輩聚會上,擲地有聲地宣告過一句話。”
“真正的強者,不需要依靠長輩的恩庇與施捨,屬於自我的世界與秩序,應當也只應當由自己的雙手去創造和開拓。”
“這是你說的沒錯吧?”
青年金龍的表情一僵,頸間的鱗又緩緩黯淡了下去。
沒了紅鐵龍的壓制後,他爬了起來,胸膛劇烈地起伏著,喘息粗重,同時轉頭望向剛纔背刺自己的金屬龍同族。
“與惡龍爲伍的傢伙.你是誰?爲什麼知道我的事情!”
他質問道。
赤銀龍黛博拉眨了眨眼睛,用一種陳述既定事實的平淡語氣說道:“阿爾貝託·奧瑞利烏斯。無終海龍域年輕一代金龍中,最富爭議、最爲叛逆、性情最爲頑固不化的存在。天賦稟異,潛力卓絕,可惜性格……嘖嘖,乖張偏激,自以爲是到了極致。”
“我的父母……”
她微微歪了下巨大的龍首,彷彿在回憶。
“曾不止一次地提及你,並以你的事例作爲反面教材,諄諄教誨於我,讓我務必引以爲戒,切莫重蹈覆轍。”
她稍作停頓,欣賞阿爾貝託因這番話而變得更加難看的臉色,然後才慢悠悠地繼續補充。
“實際上,據我所知。”
“許多其他年長的金屬龍同胞,都習慣性地將你當作一個鮮活的警示案例,用以告誡他們的後裔,何爲歧途。”
“難道,你真的從未察覺自己早已聲名遠揚?”
“只可惜,這份名聲,恐怕不是你所追求的那種榮耀。”
阿爾貝託是守序善良陣營的金龍。
但是從立下征服之誓就能看出,他不是傳統的金龍,走聖龍途徑的金龍爲數不少,但是選擇征服之誓的卻是屈指可數。
阿爾貝託的性格較爲極端,再偏一點就是守序邪惡。
他目前與純粹的守序邪惡之間,那僅存的一道分水嶺在於:阿爾貝託內心深處,依舊會考慮那些弱者的生命價值與卑微感受。
他渴望建立那永恆黃金秩序的本意,根植於一個宏大目標。
——徹底消滅世間的一切邪惡與痛苦根源,讓蕓蕓衆生都能立於他親手打造的完美秩序之下,獲得更爲美好的生活。
至於純粹的守序邪惡。
他們同樣重視紀律與規則的無上權威,卻絕不會在乎規則碾壓之下那些螻蟻般的生命價值,更不會在意弱者的哀嚎與想法。
他們制訂規則與秩序的真正目的。
是爲了更高效、更穩固地實施統治,更順暢地攫取自己想要的一切。
“我阿爾貝託·奧瑞利烏斯——”
面對赤銀龍毫不留情的揭露與隱隱的嘲諷,金龍緩緩擡起頭,伸出龍舌,舔舐掉爪子上殘留的龍血。
“——從不在意那些無法理解我道路的庸碌之輩。”
他狀態不佳,聲音卻依然低沉雄厚,如同滾滾雷聲在胸腔中醞釀:“其他龍認爲我難以相處,肆意斥責我的夢想,指責我過於極端。”
“但是。”
阿爾貝託的目光穿透了眼前的赤銀龍,望向廣袤無垠的天空。
“從這浩瀚宇宙、無窮時光的長遠尺度來看,除非是真正不朽、永恆不滅的神靈,否則,任何智慧生命的想法,任何看似偉大的行動,其本質都毫無意義。”
“既然如此,我爲何要回避自己內心最真實的想法?”
金龍一族,普遍擁有著遠超其他龍類的深邃遠見,能夠感知到時間長河那令人敬畏的浩瀚與悠遠。
阿爾貝託同樣具備這份特質。
不過,他的遠見,卻讓他走上了一條與衆不同的道路。
他認爲:
生命,終究是一場向內的、尋求自我本質的偉大旅程。
與其謹小慎微、遮掩本性、循規蹈矩地度過所謂正確卻平庸的一生,不如直面那顆搏動的心臟,直面那靈魂深處最原始熾熱的呼喊,做內心真正渴望之事,追逐自己的夢想,實現自我存在的終極價值。
唯有如此。
當那最終的、不可避免的死亡帷幕落下,他方能昂首步入永恆的沉寂,心中無悔,無愧於這屬於他阿爾貝託·奧瑞利烏斯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