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兒是離不開水的，但從小到大，在李方的夢中，總有一條魚，在鋪滿砂石的路上奔跑。

在進入縣城以前，李方認爲砂石路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路，比起一下雨就泥濘滿地的土路，砂石路下雨後騎自行車都不用擔心泥會甩到衣服上，尤其是路中間旁邊一點，比較硬，更好騎，原因是積水因爲中間高，兩邊低都流向了兩邊。

在進入未青縣城一中上學後，李方看到滿縣城的柏油路，才知道原來還有比砂石路更高級的路。

未青縣位於秦嶺北麓，距離A省省城天寶市中心25公里，人口50萬左右，屬於關中平原地區，土地肥沃，盛產小麥、玉米，有些水勢低的地方還種植水稻。

李方家就住在距離縣城30裡地的民富鄉高家窯村。

李方出生在臘月，就是農曆十二月。懷上李方之前，李方的媽媽張翠芬已經生了九個女兒了，爲了要個兒子，只能不停地生，但是又因爲養活不了，先前生的那些女兒只留了三個在家裡，其他的都相繼過繼給了周圍村子的村民，其中第九個女兒，當時因爲計劃生育怕村裡幹部上門拉張翠芬去醫院做結紮手術，孩子出生的當天晚上，李方的爸爸李志學，用小被褥把娃裹好，寫好了女兒的生辰八字，被褥裡放了二十元錢，把娃悄悄地放在了距離三里路的鄰村一戶人家門口。那個村裡有個教堂，全村都信天主教。把娃放下後怕人家不知道，時間長了娃著涼，李志學在那戶人家門上敲了三下，然後撒腿就跑，等那戶人家的男主人打開門的時候，就看見一個親嘟嘟（漂亮）的女娃娃用被子裹著躺在他家門檻外的地上。

李志學做夢都沒想到，他婆娘最後生的這倆娃幾十年後把事弄大了。

李方出生的那天，天還沒有亮，冬天的早上要到七點左右天才亮。五點半的時候李志學跟他媽媽王紅蕓，拉著架子車去給生產隊幹活了。家裡就剩下張翠芬和公公李德成，還有三個女兒。李德成比王紅蕓大十五歲，因爲家裡是貧農，四十五歲才與王紅蕓結婚，四十七歲的時候李志學的姐姐李淑芳出生，五十歲的時候李志學纔出生。在那個年代的農村來說，這已經是非常地晚婚晚育了。

A省的農村家裡都有火炕，冬天晚上做飯前用玉米桿燒熱，但到早上的時候就不太熱了。

李志學母子二人走後，張翠芬覺得炕有點涼了，肚子不太舒服，起來去後院上茅房，等上完茅房回來她就感覺肚子下墜，宮縮疼起來了。豐富的生產經驗告訴她，孩子要出生了，她感覺這娃急迫地要出來，甚至感覺自己都沒法從後門進入正房，然後再上自己的屋裡的炕上了。

天寒地凍的，總不能把娃生在後院吧！地上還有殘雪和泥！

忍著疼痛，她趕緊抱住後院一棵白楊樹，緩了緩，然後小心翼翼、輕手輕腳地往回走，到炕邊的時候，先屁股坐上去，再用右腳尖踩左腳後跟，左腳再甩兩下，才把笨重的窩窩（棉鞋）脫掉，然後倆腿再放到炕上，躺下，面朝上擡起屁股費勁地往裡移到炕的中間，還沒等她歇口氣，李方就生出來了，乾淨利落，掉到炕上，可能是因爲炕有點涼，李方吱哇亂叫地大哭起來。

在孩子生出來的一瞬間，張翠芬最關心的是男孩還是女孩，當她看到孩子的“茶壺嘴”的時候，開心地笑了，仰望著屋頂白生生的紙糊著的天花板，模模糊糊她看見一條魚在上面遊動。

李德成平時睡在在外面的炕上，在房子正門西邊靠南，關中地區的民房一般都是三間房居多，正門左側靠南的大屋子是李志學和張翠芬住，左側靠北的屋子是三個女兒住，正門中間是通道，也可以說是客廳，直通後門，後門出去就是後院。李德成的炕連著竈臺，竈臺北側就是一張2米長，1.5米寬的案板，平時切菜，搟麪都在案板上，當地盛產小麥，日常以麪食爲主。

竈臺上有兩口鍋，一大一小，燒鍋的時候火在鍋底下爐膛裡，爐膛連著炕底下，順便炕就熱了。所以，這個炕都是家裡老人睡，因爲做飯後炕就會有溫度。炕也可以從炕邊子底下的通道口燒柴火進去，把炕燒熱。炕邊子下的通道口與大鍋底下的爐膛口呈90度垂直關係，往裡交匯處就在炕的中間。炕邊子一般是用磚頭或者木頭做的，寬大概20公分，長度大概2米左右，也就是說一個炕的大小基本就是2米寬，2米長左右。

李德成聽見娃的哭聲，就知道兒媳婦生了，但是他作爲長輩不能進去。李德成已經七十五歲了，身體不太好，平時走路要拄柺杖。他從炕上坐起來找到柺杖，準備下炕去找一路之隔的鄰居張大媽，張大媽是村裡有名的接生婆，人也好，叫張慧英。

還沒等李德成下炕，張大媽已經進來了，她是來家裡借漿水菜引子（一種用芹菜，薺菜等菜做成的酸菜，不放鹽，做好後1-2天就能吃，但自己要做得有以前剩下的做引子，自己家沒有就得找別人家借）。李德成看見張大媽著急地說：“她姐（張翠芬管張慧英叫姐），你趕快去看一哈，翠芬生娃了”。張大媽驚訝地說：“得是的（是嗎）”？說著就進了張翠芬的屋子，一看娃都生下來了，還是個男娃，笑得合不攏嘴，找到剪子，用火柴點著燒了下刀刃算是消毒了，然後剪臍帶，一邊剪一邊高興地給李德成報喜，說：“德成叔，這哈（下）你得哈（下）孫子列”，然後忙前忙後地清洗，一切安排妥當。

這一年是1975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