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媧創(chuàng)世,天地二界,疆域遼闊連綿不休。人族內(nèi)戰(zhàn),四族亦然;魔族搶奪領地,無所不用其極;鬼族煉化生人魂魄,哀嚎天地;妖族無君,任意私通肆意妄爲;各界爭分領地,於五界戰(zhàn)亂不停,水深火熱。
萬民齊祈於創(chuàng)世之神,女媧一族馭神器鎮(zhèn)壓四界動亂。戰(zhàn)歇,女媧一族避世,其後萬年,隨其神器,無人知蹤。
人界衆(zhòng)生百態(tài),麪皮囊相將世間所有醜惡包裹在後,這裡一直是各大牛鬼蛇神,妖魔魑魅最喜匯聚之地。妖鬼人神,流衆(zhòng)紛多,因此民間流傳的故事千千萬,書中的故事更是萬萬千,說不盡,道不明。無人可知真假,無人敢言善惡。
茶樓之中,說書檯上一先生拍著驚木,手舞足蹈說的那是一個慷慨激昂,二撇鬍子在唾沫星子下飛的一愣一愣的。
“咱們上段說的且是魔君闕梧在位數(shù)萬年,殘害不知多少異族子民,咱們先不說人妖二界,光是一個鬼界,被闕梧抓去煉化的幾近滅絕。天族作爲五界之首,如何能放任不管,但這魔君可好,一點不將天族之人放在眼裡,暗地裡更是狼子野心,甚至還想取而代之!”
“自創(chuàng)世以來,女媧遺留下來的神器一直是五界謎一般的存在,無人可見無人可知,便也只是當個傳說聽聽而罷。而後五界各分領地,一直也是相安無事。但怪就怪在那年,西方塞外祥兆頂天,瑞光在塞外盤旋兩日不下,你們可知那是什麼?”
看臺之下,聽衆(zhòng)們面面相覷,女媧一族的故事被傳過千遍,且每位先生講的還都不一樣,但這塞外瑞光今日還真是頭一次聽說,是以每人都是不敢聽漏一點。
說書先生咂了一口茶水,挑眉看著聽衆(zhòng)瞪大了眼睛靜候,這才鬆口道:“女媧一族本是天地聖人,而這祥瑞卻是千年難得一見的聖子降生纔會出現(xiàn)的徵兆——聖子,兼天下愛民,萬事以民爲先,本善至善。女媧族的聖子屈指可數(shù),除去祥兆五日的初始天帝外,另一個便是這位了”
“那這聖子莫不是當今的天帝?”,一聽衆(zhòng)心直口快問了出來,說書先生聞言,驚木一拍,嚴肅道:“不可胡言!且聽我說來!”
那聽衆(zhòng)懨懨的摸了下鼻子,垂下腦袋不再言語。
“聖子出世可保五界千年太平無憂,可這天下太平的盛世也因聖子心善而打破,魔族闕梧野心勃勃,探出女媧一族所在後傾盡全部兵力而去,女媧一族本隱世於外,未曾料過會有這意外發(fā)生,更是不加防備,如何抵擋的住”
說書先生皺了皺眉,而後又搖了一下頭,似是在思考又像是感慨一般的拈了一把鬍子,停頓了半刻才繼續(xù)道:“女媧一族爲了天下太平,死死護住神器不肯交出,闕梧生性本就暴戾,竟把族長綁在柱子上一刀刀割了皮肉,放幹了血,而後是那聖子被闕梧百般折磨,全身上下無一塊好肉!全族被滅眼前,那豈是一個慘不忍睹就能形容的”
說書先生說到此處形神俱全的嘶了一聲,他的表情語氣太過到位,聽客們已經(jīng)被故事吸引,完全沒有去想其它的,都全神貫注的盯著說書先生等待下文。
茶廳二樓,憑欄而站的兩人靜默無言的往下看著。
說書先生眼珠子咕嚕轉(zhuǎn)著,在見到那些人眼中開始涌現(xiàn)的癡迷時,二撇鬍子下的嘴角不動聲色的彎了起來,繼續(xù)道:“可惜啊,最後聖子以身祭神器試圖與闕梧同歸於盡,卻沒想到自己早被人下了藥法力盡失,消滅不了闕梧,只能拼盡最後一絲法力將神器分散各處,在他魂飛魄散之際,天帝親自趕來纔將那闕梧鎮(zhèn)壓。你們可知那聖子爲何功虧一簣,既失了神器又魂飛魄散?”
說書先生端起了茶杯,藉著喝水的動作輕吸了一口氣,一股似有似無的透明白氣從看臺下飄進了先生的鼻間,他十分滿足的閉了下眼睛,再睜開時,眼角餘光瞥到了二樓的兩人,他往下放茶杯的手頓了一會,然後不以爲意,道:“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guān),就算是修仙之人也不例外。這聖子早些年的功德已足夠深厚,再有千來年本是可以飛昇天界的,豈料卻喜歡上了魔界一女子啊,然後又將人帶了回去,玩起了金屋藏嬌,卻不曾想到那女子是魔君安排的細作。你們說可笑不可笑?”
說書先生輕笑出聲,搖了下頭,眼中嗤笑不屑顯而易見,臺下聽衆(zhòng)雖沒笑也止不住議論了起來。的確,身爲修仙之人,何況還是身負天下的聖子,如果連情愛都不能剋制,的確不只是惋惜。
說書先生再次喝了口茶水,擡起眼看了看二樓憑欄而站的兩人,然後站起了身,拍了拍衣襬,道:“今日就到此爲止,若想知道這聖子與那魔族女子的愛........”
“嗞啦—”
看臺上的木板伴隨著說書先生腳下一路崩開碎裂,說書檯上的書桌被木板掀開歪斜倒在了一邊,驚木從桌上掉落滾落在廊下很遠的地方。
臺下聽衆(zhòng)眼巴巴望著突然一分爲二的說書檯愣了一會,然後刷的起身一窩蜂的往門外跑,不知看到了什麼,又一窩蜂的往後退,堆在角落噤若寒蟬。
一黑衣身影從門外慢慢走近,停在廊下竹幔前,那人的臉龐隱在陰影中看不真切,一襲黑麒麟紋勁裝將他身形勾勒的修長挺拔,袖腕以束帶捆綁,乾淨利落。身上能震懾人的除了手中那把彎刀外,再無其他。
說書先生早在刀風劈過來時就遠遠的閃到了一邊,這時他撿起地上的驚木握在手裡,起身時眼角瞥過二樓方向,對男子斥道:“你好大的膽子!竟敢來這砸場子!?”
這茶樓處在皇城腳下,能在此開店的,背後無不是有一兩個達官貴人撐腰,所以在先生說話之時,在男子周圍已經(jīng)圍了不下十個護衛(wèi),握著刀蠢蠢欲動。
“你不該多嘴”
男子的聲音十足低沉,就好像很多天沒有喝水一樣,沙沙啞啞的卻又撓人耳膜,讓人不由自主的好奇說話之人的模樣。
說書先生上下打量了一下男子,一邊往前走,一邊淡然說道:“女媧與魔族的糾葛都是事實,這位公子怎的就來多管閒事。再且說了,腦袋長在我脖子上,我要說什麼還輪不到你來管。請讓開”
男子沒有任何言語,只是靜靜站在那裡,手中彎刀帶著來自地獄一般的深沉死氣,在光線下閃著駭人光芒,隨著說書先生靠近,刀刃的角度也往上揚了幾分。不消去看,也能猜出彎刀主人的冷冽殺氣。
“南山寒冰玄鐵,得之不易,鍛之更不易”
茶廳二樓,一男子身著淡藍長衫,腰帶上垂掛一枚白玉青蓮佩,黑髮以白玉冠固定著,面龐俊秀,皓齒明眸,瞧著便靈氣十足。此刻那雙明亮雙眼一股勁的盯著玄黑彎刀看。
這時,樓下的男子不知說了什麼,引得那先生勃然大怒,“哪來的野小子!胡說八道些什麼!你是閒命太長了不成?!”
先生大手一揮,旁邊早已躍躍欲試的護衛(wèi)們一擁而上,打算將男子一舉降服。蜂擁而上的護衛(wèi)們抽出大刀就朝陰影中的男子砍去,並不擔心會砍錯什麼修仙道家之士。
這皇城有龍氣護體,一般甚少有妖魔來此鬧事,因此很少有仙門道士會來此處,加上這些護衛(wèi)也受過訓練,並不將那獨身一人的男子放在眼中。
那男子原地未動,三尺長的彎刀輕輕一轉(zhuǎn),刀鋒隨意一劃,周身茶桌頓時四分五裂,他看起來並不想殺人,只是給個警告而已。
茶桌崩裂的響動讓衝向前去的護衛(wèi)們都有些愣住了,但也只是一瞬,便揚起刀呼喝而去,廊下的帷幔被人羣撞開,露出了後方男子的面容。一張英俊且張狂的臉就那麼撞進了世人眼中。
棱角分明,眉翼微揚,濃密長睫下是一雙如潭幽深的琉璃黑眼,額前的幾縷碎髮被風吹散飛起又落回臉頰,和黑色髮帶交織在一起。男子面容很是年輕,眼中卻帶著一股看慣了世事的滄桑與老練,好像對所有事情都提不起任何興趣,也就是無所謂了一般。
男子微偏頭,明明沒有任何言語,卻讓所有人都頓了腳步止步不前。
刀尖隨聲翻飛不停,頃刻間,以他爲中心的護衛(wèi)們皆是徹底停住了步子,沒死,只是整齊的護衛(wèi)服在這瞬間變成了七零八碎的布條,十足的狼狽。
打算趁此機會離開的說書先生被前方的彎刀逼停,他盯著前方的刀刃瞇了下眼睛,臉色有些不大妙,問男子:“你想怎麼樣?”
“往後,勿要提女媧二字”
說書先生挺直了腰背,爽快的應了聲是。
男子彷彿只是爲了傳達這麼一句話而來,得了回覆後便不再看他一眼,收了刀轉(zhuǎn)身往外走去。
豈料異變突生,說書先生揚起手中的驚木,一截白光朝男子後腦劃去,與此同時,男子彎刀一敲,刀背打在手臂上讓先生痛不欲生的抖了下手,驚木哐當落地,一截刀刃也從木頭中掉出。
男子單手捏住先生的脖子將他提了起來,先生的臉漸漸憋成了豬肝色,他艱難的去抓男子的手腕卻毫無作用,只能從眼中放出求饒的哀神。
男子微揚的眉目染上了一層殺氣,幽深的眼眸溢出犀利,他一手橫在身側(cè),頭也不回的逼退了護衛(wèi),另一隻手慢慢收攏,毫不懷疑他下一瞬間就會將脆弱的脖頸捏斷了。
“別衝動”
這聲音只是平平淡淡的男子聲線,若說不同,也就是空靈清透了一些,除此之外,並無任何殺傷力,卻像一道霹靂閃進了男子的耳中。
他一直在緊鎖的手掌頓時停住了,就連先生趁機掙開逃脫也不去管了。他收攏了停在半空的手,極緩極慢的垂在身側(cè),捏緊了又放開,放開了又再次捏緊,一直到掌心被捏出血傳來痛楚,一直到身後的人問:“公子,你怎麼了?”
男子站在那裡僵立了半響,好像是終於鼓足了勇氣纔敢轉(zhuǎn)身去看,這一眼,便是萬年。
那人拱手道:“這位公子,方纔多謝手下留情”
說話之人穿了身青色長衫,衣裳平面鑲繡著流雲(yún)紋,腰間懸系一抹白玉青蓮佩,一點紅色蓮芯仿若活物一般靜立其中。黑髮束起來用一根髮帶紮起規(guī)規(guī)矩矩盤在腦後。面若潤玉白皙俊秀,眉若羽骨,眼眸似墨黑的極致,眼角淚痣泫然欲滴。
男子的手忽然攥緊,微不可察的在發(fā)抖,目光牢牢釘在那人臉上,好像這麼看著,便能減輕些什麼一樣。又是半響,他垂下眼眸,將握緊的手放了開來,問:“你是這茶樓之人?”
“不是。公子看著像是修仙道家之人,勿要衝動殺孽,誤了自己一番前程”
男子擡起眼皮看他,淡漠道:“天下紛擾這般多,公子管的過來嗎?”
“這位公子,話不能這樣說”,旁邊藍衫少年道:“修仙之人要的是心平氣和,我們是看你修爲甚好,不想看你徒增殺孽而已”
男子挑眉,極輕的笑了一聲,配合的點了點頭,道:“多謝指點。不知兩位如何稱呼?”
那兩位看出他有意轉(zhuǎn)移話題也不戳破,藍衫少年介紹道:“在下許棄,這位是沈粟。公子如何稱呼?”
這時,從茶樓外匆匆奔進來一個男人,直奔男子而來,“雲(yún)公子,您怎麼跑這兒來了,害的我好找啊,請快些隨我回去”
那男人也不管雲(yún)滄是否答應,一股腦拽著人就往外走,雲(yún)滄不喜歡被人觸碰,但也沒掙開他,只是在即將消失在茶樓大門時,單手把著門框轉(zhuǎn)頭往後扔了個東西。
東西飛到眼前,沈粟下意識就伸手接過,那是一個二指長寬的銀絲空心葫蘆,每一條銀絲線纏的細緻入微,尾巴的吊穗是由銀白絲線交錯而成,整個葫蘆精巧無比。
“你認識他?”,許棄疑問。
沈粟搖頭,道:“我認識的你都認識”
許棄拍了拍頭,一想也的確是這樣,道:“罷了,若是道家人,日後興許還能見著。但這東西是什麼?”
“應當只是個掛墜”,沈粟提著銀絲葫蘆看了看,沒瞧出什麼異樣,隨手收了起來,“下次見面再還給他。那先生確是樂書無疑,我方纔已經(jīng)在他身上放了靈鶴,這次不會再跟丟了”
兩人步出茶廳大門,外面就是皇城大道,街道兩側(cè)商鋪林立,人羣熙熙攘攘沿街涌動,其中夾雜著好些官兵在來往盤查。不知是一直的戒備警嚴還是近幾日突增,沈粟覺得這些官兵的數(shù)量好像比前幾日要多了近乎一倍。
沈粟往身後狼藉的茶廳看了一眼,邁步往街道走去,街道兩側(cè)林立的商鋪間夾雜著不少的石道小巷,四通八達往裡延伸,他尋著一條巷子便走了進去。
許棄行在他身邊,道:“少青,他變化多端,我們不可再手下留情”
沈粟負手而行,道:“可他沒有殺人,罪不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