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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少年十六初長成

仲秋,黎明。

虞源村的“異”館露天小院裡,盤腿端坐著一個15、6歲大的少年。身穿淺褐色短襟布褲,腰束青帶。那衣服薄如夏衣,秋風過處便緊貼皮膚,令人一見頓生寒意。地板是尋常的青石板,最是納涼生潮之物。奇怪的是,這少年微閉雙目,凝神靜氣,似渾然不覺天氣之涼。坐了半晌,反倒有股熱氣生於頭頂,絲絲縷縷飄散在風中。不一會兒,後背滲出汗來,衣服溼了一片,貼在背上。大約坐了一個時辰,少年起身,進房換了一套乾爽衣物,拿起門口的一幅竹編揹簍背在身上,揹簍裡有三根火把和兩塊火石。

“師傅,我去採暗香子啦!”少年隔著虛掩的門喊了一聲,便帶上門走出院子。

院子出來,是一條小路,路兩邊是規劃齊整的稻田,這個季節大部分田地裡的作物收割完畢,少部分田裡已經播了下一季稻穀的種。曉風吹拂,少年步履生風直奔江邊的暗香涯。前面是一片小竹林,少年稍微猶豫一下,走進竹林,似乎感覺到了某種異樣,神色一反剛纔的閒適,變得頗爲警惕。

“嗖——”只聽耳邊風聲激越,一隻短短的手工竹箭貼耳擦過。少年敏捷地跳到一旁說:“出來,哪個烏龜王八蛋偷襲!”在他走進竹林之前,已經感覺到有人潛伏在林中。適才在異館裡他修習的是一門世間久已不傳的古老法術,叫做“星力循環”,這種技能以感受、吸納、運用天地間氣蘊爲主。天地間有正邪二氣,初級修行者可感受到附近對己不利的氣息,中級修行者可準確辨出邪氣的方位,而高級修行者可以洪大氣流開啓四象二十八星宿,心念所動之間到達自己想去的地方。但,這種技能並沒有攻擊力。

射箭之人也是個少年,十七歲的樣子,人高馬大,皮膚黝黑,恨對方嘴裡不乾不淨,二話不說又是一箭射將過去。他手裡持的小機弩是“射”館學生通用的工具,射程不遠,後力也不大,平時用來在館中練習射擊。但通常它也是“射”館學生與別館學生髮生衝突時的武器。先前的少年原本沒有站穩,眼見第二支箭又迎面飛來,只得就地一滾,險險避開,心中惱怒,嘴上不依不饒,早把射他之人罵了個狗血淋頭。

射箭少年名喚虞百楊,在家中兄姊中排行第三,綽號“小三”。他本名取“百步穿楊”之意,可惜射技並不佳,只是身材高大,臂力強健,頂愛欺負弱小同學,成爲虞源村少年中的一霸。背竹簍的少年叫虞過竹,是“異”館學生。原本他們之間沒有什麼結交,你學你的射技,我學我的星力循環,互不相沖。但自從3年前虞過竹的小姨虞世喬嫁入皇宮之後,虞過竹家和虞百楊家便嫌隙暗生。說到這典故,不得不先說一下虞源村。

虞源村距當今皇朝之都寧安城僅200裡,西靠寧安,東臨大海,若果不是其地形獨特,也不過就是個不起眼的小村落,但是如站在虞源村後的山崗俯瞰,便會發現:一條小溪從村莊東南方流入,改爲東西方向橫穿村子,直至村西山腳,復折向北至村口,呈S形流向村外田野,S形的溪流與四周環山在村口勾勒出一個巨大的太極圖。而那道小溪正好是一條陰陽魚的界限,把田野分割成“太極兩儀”之貌。溪南“陰魚”古樹參天,溪北“陽魚”稻穀金黃,魚眼處種著旱地作物。整個太極形地貌直徑320米,面積8公頃。如此一來,按虞過竹師傅虞異人的說法就是——不但北方的寒冷空氣和“邪氣”被盡數擋住,而且防止了村莊祥瑞之氣外泄。

虞源村現共有70多戶人家、600多人。據《虞氏宗譜》上計載,虞源村是虞氏的第八代孫跟隨周王(盤),從故北遷都鎬京,途經此處,經過仔細勘察,認爲此地四周有十一道山崗環繞,地浮靈瑞之氣,但村中的溪流太直太硬,把瑞氣都帶走了,若將村口溪流改爲曲溪,設計成太極圖,與十一道山崗形成黃道十二宮,就能把村中的瑞氣留住。故全族在此落居,此後無論和平還是戰500多年未曾有變。此外虞氏一族還進一步設計了天罡引二十八宿的村莊佈局,在村中按北斗星狀挖出了7口池塘。村口的太極圖即環繞虞源村的“雙魚宮”,與圍繞村子的十一道山崗正好組成“黃道十二宮”。村中的28處古建築羣則按東方蒼龍七宿、北方玄武七宿、西方白虎七宿和南方朱雀七宿的方位排列,七口水塘(又名“七星塘”)呈北斗七星狀排列,組成“天罡引二十八宿”的佈局。更爲巧妙的是,位於西方白虎之首奎宿的虞氏宗祠恰好裝在北斗星的鬥內。

自此佈局改造之後,虞源村旱澇全無,村泰民富,不僅在歷代王朝富甲一方,而且還出了尚書、大夫、撫臺、知縣、進士、舉人等260多人,被認爲人傑地靈的風水寶地。當然,要說虞源村最旺的時候還是當代。15年前,虞過竹的父親虞世南因文采過人且在治國上有真知灼見,而被前朝皇帝欽命爲皇家大學士,太學院的院長。虞世南入宮只得三年,前朝皇帝便駕崩,虞世南受命與宰相獨孤柏、將軍蓋雲一同輔佐小皇帝李淳,深受愛戴和敬重。

3年前虞世南將父母與家人接進寧安,其小妹虞世喬被正當婚齡的李淳一見之下驚爲天人。同時進宮候選皇妃的還有虞百楊的大姐虞百嬌。這虞百嬌人如其名,長得千嬌百媚,加之擅長討巧弄乖,也比較得李淳的喜愛。當時皇后之位尚空,爲爭此位一衆佳麗鬥得你死我活,工於心計的虞百嬌力排衆佳麗,一心以爲皇后之位非她莫屬,誰知道德貌才藝與醫術兼備的虞世喬更得李淳和皇太后的欣賞,一年之後便被冊立爲後,即當今的敬淑皇后。大體上來說,這是整個虞姓人的榮耀,但是虞過竹家卻與虞百楊家從此結了怨。

見虞過竹躲箭的狼狽樣兒,虞小三得意地“哈哈”一笑,從袖子裡取出一隻箭放進機弩中,不慌不忙地說:“知道厲害了吧?叫我一聲爺就放過你。”

虞過竹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土,眼中閃過一絲狡黠,笑嘻嘻地說:“好,你先過來,別再射我就是。”

虞過竹比虞小三矮了一個頭,且身無寸物,虞小三略忖一下便大大咧咧地走過去:“怎麼你還要給我磕頭麼?也不要太客氣啦,三個響頭就夠了。”心想我大姊向你小姨磕頭,本少爺便要你跟我磕頭,磕得他媽的滿頭包。

過竹暗提一口氣,一股熱氣從丹田出來,分成兩股,右手經中府、雲門等穴位直達手上的少商,左手經天池等穴位直透中衝。這時虞小三正好來到跟前,搖頭晃腦地等著虞過竹磕頭叫爺。虞過竹二話不說雙掌一合一翻,氣團擊中虞小三的胸口。虞小三隻覺心口一悶,像被人敲了一錘,哼了一聲,倒退三步。幸好練騎射的不但要有準心,同時也練下盤,他纔沒有跌倒,但已是驚異,心想這小子的星力循環莫不是練成了,駭然之下臉色登時就白了。

原來這虞氏家族有個傳統,所有少年都在村中學堂受教,到16歲方可出外遊學。村中師傅們教的是禮、樂、書、數、射、御六藝,禮就是道德禮儀,樂即音樂和舞蹈,書就是書法寫字,數是數學,射即射箭,御是騎術。學生每門功課都要學,但可以選擇一門作爲自己的主要課程,教授這門主課的老師便是長老。比如玫瑰主修射技,其長老便是射館虞馭風;虞陵主修御技,其長老便是御館虞天平。至於虞過竹,則跟了異館的虞異人長老,所學的“異”是一門古老且無用的雜學,內容包括什麼風水星相、算命占卜、星力循環,全是些不知所云的東西,教科書上的內容既枯燥難懂,修行之人又難以很快見出成效,一般的少年既不願意學,也瞧不起這偏門。只有虞過竹,天生對這稀奇古怪的玩意兒感興趣,五歲那年跟了虞異人學習,如今學了八年有餘,見別的同伴要麼射技驚人,要麼精通琴棋書畫,自己的東西卻擺不上臺面,便只得時時吹噓若練成了星力循環有多厲害以扳回點顏面。同學們聽得多了,也便半信半疑地以爲星力循環真的非常厲害。那虞小三當下見虞過竹使出這怪招,便以爲是星力循環。其實那隻不過是劍術的另一種運用。學劍者先學氣,因爲以氣馭劍纔是劍者的最高境界,是以所有學劍者必打牢氣功這一基礎。虞過竹練氣功已經有一年光景,如今才初見成效。他本以爲能將虞小三擊倒,結果人家只是晃了兩晃,心下不由有些沮喪,戀戰之心頓消,只想快點脫身,好去給師傅採泡酒用的暗香子。

“這就是星力循環?不妨再吃我一箭,看看到底是我的箭厲害,還是你那鬼法子厲害!”虞小三虛張聲勢地說,手微微顫抖著扣住機弩,他心想我若離你遠點兒你便也打不著我。

“你的箭很厲害麼,那就來比試比試。”一把清脆的女聲響起,是玫瑰,射館成績最優秀的學生。她穿著一件月白色短襖,玄色長褲,一頭烏黑亮澤的頭髮用紫帶紮成三個小辮,露出高高的額頭,俏皮而清麗。她也揹著個竹簍,原來她一早與虞過竹約好今天同上暗香涯採暗香子,在竹林碰面,因前一晚默書睡得晚,是以晚來了半個時辰。一來便聽到虞小三這慣欺弱小的臭東西在那裡蛤蟆吹大氣。

虞過竹見是玫瑰,心中歡喜,哈地一聲拍手笑道:“好啊好啊,比試比試!”虞小三臉色變了一變,手一揮,大聲說“本少爺忙著哪,哪有空理會你們兩個小屁孩兒”,邊說邊往後退。玫瑰輕蔑地笑了一下,也不再理會他,拉一拉虞過竹的胳膊:“咱們走。”虞過竹暗叫一聲“可惜”。他自己沒什麼武技,但最愛看別人打架,上竄下跳、手舞足蹈地在一旁過乾癮。

繞過竹林,尚有一段山徑小路才能到暗香涯,兩個朋友一路上有說有笑,倒也不覺得疲累。“啥時候過門兒啊?”虞過竹問玫瑰。玫瑰臉一紅。虞過竹、玫瑰、虞陵三個朋友從小一起長大,玫瑰和虞陵由雙方父母指腹爲婚,婚事將近。對於婚戀一類的事,虞過竹並無概念,只是聽大人有時打趣,便也學著打趣。但女孩子知事早,提起這些自然害羞。虞過竹見玫瑰窘迫之態,頗覺有趣,心裡暗笑,又學著大人的口吻長嘆一聲:“唉,養女兒就是好,長大了往別人家一送,自己家落個清閒自在。”

玫瑰臉更紅了,一拳捶到虞過竹肩膀上:“你有完沒完?”

虞過竹本來想說“沒完”,轉頭一看,玫瑰眼中竟隱隱有絲怒意,吐吐舌頭,把到嘴邊的話又硬生生吞了回去。玫瑰也不再說話,直直地朝前走,似乎在想什麼。虞過竹有些沒趣,順手扯下路邊的草葉,放進嘴裡吹了起來。哨音婉轉,煞是動聽,一邊吹,虞過竹一邊瞧玫瑰的臉色,見她繃緊的小臉兒柔和了些,這才又高興起來。

到得暗香涯腳,虞過竹和玫瑰一手抓著樹藤,藉著力一路攀爬上去。這暗香子是一種入得藥的果子,小指頭般大,通體晶瑩暗紅,散發著奇異的香味,有明目、清神之功效。暗香子生長在高山巖洞極幽深之處,採摘頗要費一番力氣,對一般人來說是極危險的。

越到高處,巖壁越滑,虞過竹緊緊挽著手裡的樹藤,小心翼翼地在巖壁突起處挪移。這些供人攀爬的樹藤雖說粗壯且根深蒂固,但其中也有被雨水漚爛根、風化枯朽的,所以一般採暗香子的人都會手挽四五根樹藤,以防萬一其中某根斷了也不會有大的閃失。虞過竹便挽了五根藤,一根纏在腰間,另四根抓在手裡。正當他和們離巖洞口還有四五米遠的時候,只聽頭頂上喀吱一聲,虞過竹刷地往下一墜,玫瑰大驚之下尖叫了一聲。原來他抓的那四根藤裡斷了一根,虞過竹仰起臉對玫瑰一笑,勾起小指頭掏掏耳朵眼兒:“我沒事呢,就是耳朵快被你給震聾了。”玫瑰見他沒事,心裡一定,莞爾一笑,倒忘了怪他嘴巴刁鑽。

虞過竹扭頭看著山下的海。這暗香涯就矗立在入海口,海浪拍打著山腳淺灘。原來剛纔那一墜,虞過竹下意識地用手去扶腰間那根藤,無意中往海面上瞥了一眼,看見一個淡藍色的影子在水中一躍一沒,當時驚慌之下也沒留意,此刻回想起來,頗覺好奇,不禁又往海上看去。只見陽光鋪灑海面,海波輕涌,捲起層層碎金,並無異常,便重新和玫瑰一起往巖洞爬去。

巖洞很矮,高約一米左右,深不見底,人得貓下腰鑽進去。洞口還比較乾燥,越往裡越潮。那暗香子便生長在巖洞深處。虞過竹用火石燃起火把,在前面引路,玫瑰隨後,兩人匍匐著往裡去了。因來過多次,非常熟悉,兩人順利地找到暗香子叢生之處,採了就往揹簍裡放。虞過竹時不時扔兩顆到自己嘴裡,咀嚼出酸酸澀澀又帶著異香的味道。這時火把燃盡了,虞過竹又引燃一根,兩人見揹簍裡的暗香子夠多了,便一同迴轉,順著樹藤滑下去。

“嘿,那是什麼?”快要落地時,虞過竹又看到海面淡藍色影子一躍一沒,不由叫出聲來。等兩腳一踏到平地,馬上奔到海邊上睜大雙眼看。

只聽一陣破水的聲音,一個淡藍色的人形之物從水中躍起。虞過竹嘴巴張成一個“O”,瞪著那淡藍色的“人”——如果她是人的話。玫瑰也很驚訝,緊緊捏著虞過竹的手,不住輕呼。那“人”躍在半空,披著陽光,除了皮膚是淡藍色、還長著一對奇怪的大耳朵之外,面容身材就是一個13、4歲的女孩模樣,身上裹著不知什麼材料做的衣服,發出淡淡的藍色瑩光。她走上海灘,向虞過竹兩人走過來。

虞過竹腦子裡飛快轉動,他長這麼大也從來沒見過這麼奇怪的東西,“莫非是——美人魚?!”他對玫瑰說。

“我哪知道?明明就是個怪物!”玫瑰瞪他一眼,使勁捏虞過竹的手指,心中又怕又好奇。虞過竹實在吃不住痛,忍不住“唉喲”了一聲。可是想想自己總不能跟個小丫頭片子一樣驚驚咋咋的,便大聲地說:“我們快回去告訴師傅吧。”

“好!”玫瑰拉著他就往回跑。

兩人一口氣跑出老遠,回頭見那怪物並沒追過來,便停下來大口大口喘氣。

“你、你說、說那到底是什麼?”玫瑰一邊喘氣一邊問他。

“想知道的話就回去看看咯。”虞過竹知道玫瑰心中害怕,故意激她。

玫瑰瞪他一眼,氣鼓鼓的,明知道虞過竹撮她,卻說不出話來。

“你——們——做——什——麼?”身後響起一個怪怪的聲音,語速很慢,語氣僵硬。

兩人回頭,正是那淡藍色的美人魚。其實說她是魚,倒也不確然,因爲她的下半身明明是兩條修長健美的腿,可不是滑溜溜的大魚尾巴,再說,你見過淡藍色的魚沒?她有一雙大大的眼睛,明亮清澈,挺而小巧的鼻樑,小而豐潤的嘴脣,若果不是那怪怪的皮膚顏色,便是虞過竹迄今爲止見過的最美的女孩子。但即便是奇怪了些,她仍然是虞過竹見過的最美的女孩子。不知爲什麼,見那女孩子目光射向自己,虞過竹竟不敢與她對視。虞過竹這人生性疲懶,就算是在一向不茍言笑,在家族中享有極大權威的父親虞世南面前,他也是直視以對,嘻笑顏開。

見這藍皮膚女孩猛然出現在身後,玫瑰駭然,往後退了一步,手在兜裡一掏,短箭和機弩便已在手心,對準那怪女孩:“你是、你是……誰?爲什麼追我們?”

虞過竹自知防身本領並不到家,所謂識時務者爲俊傑,自然是往玫瑰身後一站。

“那——你——們——爲——什——麼——要——跑?”只見她一個字一個字說得十分艱難的樣子,在旁邊縮頭縮腦的虞過竹不由哧一聲笑起來,會說話的,自然是人了;再看她笨笨的樣子,即使是妖怪,也定是個笨妖怪。至此,虞過竹的恐懼之心全然消失,只覺得激動興奮。他從玫瑰身後跑出來,興高采烈地問道:“你從哪裡來,叫什麼名字?我是虞過竹,她叫玫瑰。”

玫瑰驚奇地看著他。

見對方不回答,虞過竹便說:“好吧好吧,你不說你姓什名誰、是哪裡人就算了。你到咱們虞源村來幹什麼?走親戚?不過,我們虞源村應該沒有你的親戚朋友吧?”

“我、叫、茜、可、兒。”對方這才慢吞吞地說,但比起剛纔來就順暢多了,只是臉上沒有什麼表情,但也不像有敵意的樣子,“我、沒、什、麼、親、戚、朋、友。”

“稀棵兒?”虞過竹搖搖頭,這女孩兒人怪名字也怪,便那並不重要,倒是看她傻兮兮的樣子可憐巴巴的,便說:“你應該沒處落腳吧?那就跟我們回去吧。”心想多個妖精朋友正好在同學中間顯擺一下。

這“稀棵兒”沒說話,只是眨眨眼睛。

“那咱們走吧。”虞過竹說。玫瑰捏捏他的胳膊,壓低聲音說:“你幹什麼?”

“師傅教你什麼來著?人人爲我,我爲人人,要樂於助人不是?沒見人家孤苦伶仃,無親無故的。”虞過竹正色道。

“咦,你啥時候轉性啦?”玫瑰說。她看看虞過竹,又看看茜可兒,只見茜可兒一派既天真又高傲的神情,有種說不出的神秘奪人氣質,又“哼”了一聲說:“她長得這麼奇怪,定是妖精,村裡人只怕不容,再說咱虞源村除非有特殊情況,什麼時候讓外人住過啦?”

這說得倒是實情。虞源村從古時便自成一統,有著嚴密的族規,加上歷代才子佳人將士輩出,自視甚高,並不允許外姓人“混進來亂了血脈”,更何況讓一隻妖精進村!偏偏虞過竹厭煩長老們這套刻板作風,對一層不變的生活早已起膩,巴不得有點新鮮事兒發生纔好。虞過竹別的本事沒有,膽子大倒是真的,加上這個顯擺的機會確實不想放過,當下便眨眨眼睛,招牌式的頑皮笑容又浮上臉頰:“好姐姐,你人美心也好,看她傻乎乎的樣子就知道是個傻妖精,若是流落到別處,被人害了也不知。”

玫瑰嘴角一抿,她最喜歡聽人說她美,加上跟虞過竹一樣,富有同情心和俠義心腸,便有些猶豫。虞過竹見玫瑰心動,又說:“咱們從岔路回村,把她藏在異館的偏房裡,不要讓長老們看見就是。我師傅向來對稀奇古怪的事情感興趣,說不定會收留她,以後的事情便可以慢慢安排了。”

玫瑰也是小孩子,好奇心和冒險精神自然也很重,撿個妖精回家是件極好玩的事,便說道:“好吧!”她把箭和機弩收起來,走到茜可兒身邊,去挽她的胳膊。茜可兒奇怪地看她一眼,卻也沒有反抗。玫瑰跟虞過竹交換一個眼神,嘻嘻一笑,三人便向虞源村裡走去。一路上盡是玫瑰在那裡問東問西,茜可兒回答得很少,玫瑰也不以爲意。這時已經是未時,虞過竹和玫瑰兩人肚子咕咕叫起來,把帶在身上的乾糧分著吃了。問茜可兒要不要,茜可兒搖搖頭。

三人從岔路進了異館,虞過竹讓玫瑰和茜可兒先在前院裡候著:“我先進去通報一下師傅。”

“嗯。”玫瑰點點頭。

茜可兒東張西望,只見這院落乃青石紅牆築成,正門上掛一額匾,上面有一個圓,花色甚怪,一半爲青,一半爲白,青白兩色各填出一隻魚形圖案,頭尾相接構成渾圓。而青色中更有個白點,而白色中也有個青點。便指著那圖案問玫瑰:“這、是、什、麼?”

“‘陰陽魚’太極圖呀,又叫河圖。”玫瑰解釋道,見茜可兒仍是一幅懵然的樣子,便說:“異館裡這種怪東西可多吶。聽虞過竹說這圖的意思是什麼天地間陰陽對立統一、互爲消長,循環不息……唉,我也不大清楚。”

茜可兒聽了也不說話,只專心地看著那圖,似乎那圖有什麼特別之處。

虞過竹來到師傅虞異人的房中,虞異人已經喝了不少果酒,醺醺然地斜躺在椅子上,口中唸唸有詞:“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潛龍勿用,陽在下也。見龍再田,德施普也。終日乾乾,反覆道也。或躍在淵,進無咎也。飛龍在天,大人造也。亢龍有悔,盈不可久也。用九,天德不可爲首也……”聲音越念越低,似是睡著。

虞過竹叫了幾聲師傅,虞異人沒有什麼反應。這時聽得門口傳來說話聲,只聽一箇中氣十足的老者說:“玉衡堂的水昨天下午突然降了一半,傍晚又漲回來了,很是異常。” 另一個稍微尖銳一點的聲音接著說:“少見之異象,恐怕不詳啊。” 虞過竹聽出那說話二人是禮館長老虞溫文和射館虞馭風長老,心中駁道既然是異常現象,當然很少見了,長老們就愛說廢話。他突然想起站在院子裡等他的玫瑰和“稀棵兒”,要是被這幫長老們看見了可麻煩了,便連忙跑進院子,看見禮館長老和射館長老正迎面走來,玫瑰和“稀棵兒”卻不見蹤影。

他微笑著迎上前去,微微地躬一躬身子:“兩位長老何事大駕光臨?”

虞溫文說:“有點公事找你師傅異人長老,請代爲通報一聲。”口氣謙和有禮。那虞馭風卻大喇喇地問:“你師傅呢?”說著也不看虞過竹,昂著頭,目光不知落在何處。

想起早上被虞小三欺負,現在看他師傅也是這般狂傲之態,虞過竹心中暗道“有其師必有其徒,上樑不正下樑歪”,卻不知虞馭風心中也是鄙夷:異老頭古古怪怪,教的弟子也是一般滑溜溜,衣衫不整,體統不佳。虞過竹說:“不好意思,師傅正在睡中覺……。”話沒完,虞馭風便打斷他說:“現在未時已過還睡什麼中覺?我們找他有要事相詢。”說著便往裡走。

虞溫文說:“風長老且慢,等過竹進去通報一聲不遲。”他擔心異長老臥牀而眠,如此進去引來尷尬。

虞馭風停住腳步,臉上一幅不以爲然的表情。虞過竹心中有氣,便只對虞溫文笑著說:“師傅現在並未睡沉,長老請進。”

虞溫文點點頭,跟虞馭風同步邁進大門。虞過竹心中掛著玫瑰和茜可兒兩人,但此時也只得先進房去斟了三杯上好的香茗用托盤託了送進師傅房裡去。一進房,便聽見那虞馭風大聲喚“異長老異長老”,而虞溫文只是垂手旁立。虞異人斜躺在長椅上不動,眼睛似閉未閉,也不知是否睡著。但虞過竹卻知道師傅只是假寐罷了,想來他也聽到了虞馭風剛纔的言語,故意不搭理這老小子,不由偷笑。虞過竹請兩位長老坐了,奉上茶。

這時虞溫文開口了:“異長老,玉衡塘的事你一定也知道了,這事說大不大,說小卻也不小,衆長老討論了半天未有結果,而有關地理星象氣脈的事你最權威,所以衆長老推舉我和風老前來向你請教。”虞溫文剛剛在旁邊察顏觀色,知道虞異人並未睡著,是以如此說。虞過竹心想既然我師傅是專家,幹嘛你們商議的時候又不叫上我師傅了?

原來這虞源村各館長老名義上是平級的,但事實上卻有高下之分。門下弟子有做大官、參軍拜將的,爲師的自然光彩,從而在村中地位尊貴。而“異”是偏門,沒有哪個父母希望自己孩子將來去當算命先生,賣狗皮膏藥,所以異館向來冷冷清清,門可羅雀。異館長老虞異人在衆長老中地位也頗尷尬。加上他的性情疏狂不羈,也不爭取什麼,只要每天果酒入肚,便什麼煩惱都拋到腦後去,諸事不理,飄飄然一天又一天。這也便是虞馭風對虞異人不那麼尊重的原因所在。

玉衡塘是“七星塘”之一,前代村民曾想填塘造房,房子起了一大半,一場莫名其妙的火將之燒得一乾二淨,幸好未有人員傷亡。若是人爲,那麼現場當留下殘垣斷壁,奇就奇在連瓦礫碎石等灰燼都沒有留下。有識之士謂之爲“天火”、“三昧真火”,道是填塘造房之舉衝撞了神靈,從此定下規矩:不許再填塘造房。這玉衡塘的水也奇怪,無論旱澇,水總是持平在某一高度,是以村中人對玉衡塘既敬又畏,不敢再動其一磚一瓦,連帶著其餘六口塘一齊成爲村中交口稱頌的奇觀。前一天玉衡塘的水突落突漲,又怎能不引起村民的驚異恐慌呢?

虞溫文說完,虞異人還是不動,反而低低地打起呼嚕來。虞馭風瞪著眼睛看著他,鬍鬚一跳一跳,虞溫文也是面帶赧色。虞過竹走到師傅身邊,輕輕推了推,虞異人這才囈語一聲,翻個身。“師傅,醒醒,禮館文長老、射館風長老前來有要事相商。”虞過竹說。

“唉——秋天也有蚊子麼,鬧得人好不安生。”虞異人口齒模糊地咕噥一句,伸個懶腰,坐起來。看到文、風兩位長老,故意一驚:“喲,哪陣好風將您二位吹來了,看我這中覺睡得,失禮、失禮。”然後又一轉頭責備道:“竹兒,幹嘛不早些叫醒爲師,兩位長老前來定是有要緊之事,耽擱了正事怎麼辦?!”

虞過竹明白師傅只是借題發揮,便賠著笑,唯唯喏喏地將茶遞到虞異人手中。然後垂手立旁,說:“師傅,文老、風老,你們有要事相商,弟子便退下了。”心中想著那玫瑰和茜可兒到底上哪去了,若是在村中亂跑,讓人見了麻煩就大了。

“無妨,你且在一旁坐著聽便是。”虞異人卻說。

“哎喲,肚子好痛,師傅,今天採暗香子的時候吃了幾粒,現在拉肚子了。”虞過竹說,又用手揉著肚子。虞馭風斜眼瞟瞟他,皺皺眉。虞異人只得說:“那你去吧。”

虞過竹急急忙忙地跑出房間,帶上門,跑到前院,低聲喚:“玫瑰!玫瑰!”哪裡有人應他。

前院左右分別有一間房,左是書房,右是雜物間,平日不進去的時候都是鎖著的,想來玫瑰也不可能帶著茜可兒避到這兩間房中去。想是這樣想,但虞過竹還是抱著一絲希望來到書房門前。果然一把大銅鎖鎖著,虞過竹正打算離開,卻聽得書房裡玫瑰的聲音在叫:“過竹,是你嗎?我們在裡面。”

虞過竹張口結舌,貼著房門壓低聲音問:“你們、你們怎麼進去的?”

“我也不知道。”玫瑰的聲音從門後傳來。

“稀棵兒呢?”

“她……。”

“她怎麼啦?”虞過竹趕忙問。

“她鑽到書堆裡去啦!”

虞過竹心中稍安,用手撥拉一下那鎖,發出叮嚀噹啷的聲音,並沒有壞。鑰匙只有一把,在師傅身上,不可能是開鎖進去的。他正尋思著去找師傅要鑰匙,聽得身後“嗖”的一聲,一隻短箭掠過,叮一聲紮在身旁的柱子上,上面有一張黃色小布條。虞過竹把那箭拔下來,拆開小布條一看,上面寫著“申時三刻,練武場‘白櫟廳’,不來的是狗熊,請幫手的是大狗熊。”落款是“虞百楊”,幾個字寫得歪歪扭扭,煞是難看,可見“書”學得不好。

原來那虞百楊回去之後越想越氣,要不是玫瑰的出現,虞過竹這小子早被他治得服服帖帖了。再說一向只得他欺人,像今天早上這樣糗卻還沒有遇到過,此仇不報真是飯也吃不好覺也睡不香,便寫了一張“戰書”,又擔心虞過竹帶玫瑰和虞陵這兩個死黨一起去,那他可真是半點便宜也討不去,恐怕吃不完還得兜著走,所以特地加了一句“請幫手的是大狗熊”。殊不知虞過竹這人對英雄、狗熊的概念並不那麼介懷,何況現在他的心思全在撿回來的妖精上面,至於打架——自己打還不如看人家打過癮。虞過竹看完那“戰書”,就手扔了,然後把竹箭掰成兩截隨手往牆外一丟。

“喂,你們等會兒,我去找師傅拿鑰匙來開門。”虞過竹對玫瑰說。

“快點兒!”玫瑰嗔道。

虞過竹三步並作兩步跑到虞異人門前,聽得一人說:“天地間自有靈氣,蘊於草、木、山、水各物各處。靈氣有厚薄,此處多些,彼處少些原是常事。譬如人,自然是承接天地靈氣最多的族類,是以能講能思能哭能嗔,但不可因此看低天地中其它族類。你道花草便不能溝通,沒有喜怒?非也;你道山川河澤便不懂規律,一味蠻行?非也。它們自有它們的生長運行規律與法則。甚者機緣巧合,承接天地靈氣,得以庇祐和造福萬民衆生,譬如咱們的玉衡塘。而星漢運轉,天地循環,正邪消長,總有失衡之時,這些通靈之物往往第一時間有感應,便生出變化來警示人。”這正是師傅在說。

“是了,玉衡塘的水未時落,酉時漲,時刻拿捏得極準,竟如人會看‘水運儀象’以確定時間一樣。那麼,這預示到底是福是禍呢?”(注:公元1088年,中國宋朝的機械師蘇頌發明的“水運儀象臺”(水鍾)被認爲是世界上第一架真正的機械鐘)虞溫文憂心忡忡地說。

虞過竹聽到這裡,心想不找個好辦法安置茜可兒我纔有禍呢!便弓起手指敲門,聽得虞異人在裡面說“進來”,這才進去:“師傅,我想去書房找幾本書來看。”

虞異人一愣,嘴巴張得可以塞個鴨蛋進去。這虞過竹從小就不愛看書。有段時間迷什麼《神異經》、《穆天子傳》等神怪戰爭之類的小說,不過熱情也持續了沒多久。至於平時看書學習,得用火柴棍撐著他的眼皮,把頭髮用長繩子綁起來,另一頭鉤到房檐上面,免得他盡打瞌睡。現在居然聽他說要看書,虞異人心中的詫異可想而知。本不欲在文、風兩人面前拂這頑劣徒兒的面子,便卻下意識地回了一句:“咦,太陽打西邊出來麼?”

只見虞過竹眼觀鼻,鼻觀心,一臉誠懇、不慌不忙地回答道:“今天早上徒兒練功的時候,發現手少陰心經一脈不太暢通,想是徒兒練習方法出了錯。徒兒習氣法也一載有餘,總覺得進步不大,但不應事事煩教師傅。徒兒決定從今日起,要好好看書,認真練習,爭取儘快學有所成,以免辜負師傅的教誨苦心。”

這一番冠冕堂皇的說辭,直教異人老兒聽得樂哈哈,端坐客首上位的虞溫文也不由點點頭,似是說“孺子可教”。虞異人見虞過竹神情甚誠,雖然心中存疑,但當下也不再多問,掏出腰間的鑰匙拿給虞過竹:“去吧。”

虞過竹接過鑰匙,欠一欠身道聲謝便出門來到書房,徑直開了門,只見玫瑰倚在門邊打呵欠,茜可兒坐在地上,旁邊擺了好幾疊書。每疊有三十來本,六疊便是200多本。而茜可兒正埋頭其中,一幅好學上進的模樣。

“喂,你在幹嘛啊?”虞過竹問。

“我在看書呀。”茜可兒頭也不擡地流利地說,完全沒有了剛見面時的古怪口音,聲音頗爲好聽。

虞過竹一蹦,跳到茜可兒身邊,盤腿一坐:“你們是怎麼進來的?”這是他心中最大的疑惑。

玫瑰也坐過來說:“我就這麼被她一拉就進來了。”

原來玫瑰聽得文、風兩位長老一邊說話一邊走進異館,急得到處亂蹦,看能不能找個地方躲一躲。茜可兒便問她:“你、怎、麼、啦?”玫瑰不知應該怎麼跟她解釋,看她笨笨的樣子估計也幫不上什麼忙,也不回答,只是亂轉,轉到書房前說:“避到書房裡最好不過,可惜鎖了。”這時茜可兒一拉她的手,玫瑰只覺眼前一晃,再睜開眼來便發現自己和茜可兒站在書房裡了,不過一眨眼的事。而文、風二人正好從窗前經過。玫瑰吐吐舌頭。“哎,這是怎麼回事,怎麼一下子就進來了,你是不是會妖術呀?”玫瑰問茜可兒,茜可兒卻被滿屋子的書吸引了,自顧自地看起來。玫瑰那個鬱悶呀。幸好沒過多久便聽到虞過竹隱隱約約的叫喚聲,她才趕緊跑到門邊去回答。

那茜可兒根本不是在看書,而是在翻書,一眨眼一本,一眨眼又一本,不多時看過的書就在地上摞得老高老高。玫瑰見茜可兒總是不回答自己的問題,也不願再拿熱臉去貼人家的冷屁股,一邊靠在門邊等虞過竹拿鑰匙過來開門,一邊在心裡“妖精、怪胎”地罵茜可兒。

茜可兒放下書,並未回答虞過竹的問題,卻說:“這星力循環沒什麼頂大用處,只是用來逃命罷了。”

虞過竹大驚,越發感到茜可兒的神秘,甚至有點可怕,不由頭痛起來。看來這茜可兒並不是什麼笨妖精,她不但一下子就學會了東洲語言,一下子看了這麼多書——這些書大概他一輩子也看不完,而且一下子就知道了星力循環的奧秘,也揭穿了他的大話。

虞過竹頓時臉上火燙,他看到玫瑰戲謔地盯著他,似乎在問:“你不是說星力循環很厲害麼?”

虞過竹清清嗓子:“那個什麼……稀棵兒,你可別亂說,星力循環是一門古老的無上法門,豈是你隨便翻翻書就能領悟的?你這話在我跟前說一說就算了,我大人不記……不記你的過,可千萬別讓我師傅聽見,不然……”他扮一個兇霸霸的鬼臉,湊到茜可兒面前,喉嚨裡擠出“卡啦”一聲。

茜可兒一擡頭,正好與虞過竹四目相對,看見兩隻黑漆發亮的瞳孔,裡面映出自己的影子。又見他齜牙咧嘴,便往後一讓,說:“男女授受不親!”

虞過竹一聽,大爲尷尬,訕訕地縮回去。村中這幫十來歲的小孩子都是自小玩到大,多天真無邪,男女有別的觀念並不強。但“男女授受不親”六個字的意思卻是懂的,虞過竹難堪之餘,心裡又有種說不出的感覺,不由怔忡。一旁的玫瑰哈哈大笑起來。虞過竹更加臉紅。原來那茜可兒剛巧翻完一本儒家經典,《孟子•離婁上》,上面寫道“男女授受不親,禮也。”正好拿來活學活用,卻並不顧及對方的感受。

“好啦好啦,你這人長得奇怪,說話也奇怪,到底什麼來頭?還有,是怎樣不開鎖便帶玫瑰進來的?”虞過竹轉移話題。

“我不必向你解釋。”茜可兒立馬說。

虞過竹問的問題也是玫瑰想問的問題,但玫瑰早已領教過茜可兒的冷漠,是以一直未問。見虞過竹也被頂回來,便憤憤地說:“過竹,我們把人家當朋友,人家可未見得當我們朋友。”

“稀……飯姑娘,”虞過竹一直把茜可兒的名字當成“稀棵兒”三個字,便自作主張給她取了個外號,“看起來你不大高興跟我們作朋友,不如大家就此別過,該幹嘛幹嘛去。”

茜可兒說:“你不用趕我走,等我看完你們村中的書自然會走,到時候你便是想留也留不住。”

虞過竹眼珠一轉,他並不是真的想“就此別過”,只得嘆了一口氣說:“玫瑰你知道嗎,又要打仗啦,那些兵見到長得古怪的人,二話不說上前砍了就是。”

玫瑰馬上問:“真的嗎?”

“是呀,”虞過竹對她眨眨眼睛,“我爹寫信回來說,現在這個世道亂得很。……什麼內有戎族生事,外有西洲發難……”後面這兩句確實是虞世南的家書中所寫到的。

玫瑰見他眨眼,便知道他是故意說來嚇唬茜可兒,就接一句:“是呀是呀,我也聽我叔叔說了。”

虞過竹和玫瑰說完,都去看茜可兒的反應,結果茜可兒充耳不聞,不理不睬,只是把一本《周易》翻來翻去。

“虞過竹!你出來!”異館外面傳來一聲喝叫,卻是那在練武場“白櫟廳”一等虞過竹不來二等還是不見他蹤影的虞百楊。申時三刻早已過去多時,虞百楊見虞過竹沒來赴約,想來他是怕極了,心下一鬆,又覺得不可這麼便宜他,便趾高氣揚地帶了一幫同學到異館來找虞過竹。心中幻想虞過竹嚇得渾身哆嗦趴在他面前磕頭的熊樣兒,笑得嘴都合不攏。那幫跟他一起來的同學有的是平素被他欺負怕了的,是以跟了他作小嘍羅,有的則跟虞百楊一個德性,慣欺弱小,這幫人在村中少年裡居然形成了某種勢力,經常成羣結隊玩耍,誰若得罪了他們中的某一個人便會被作弄打罵。

“啊喲。”虞過竹突然想起那張戰書,料想虞百楊一定等得惱怒不堪,所以乾脆找上門來,心中暗叫一聲“麻煩”,便叫茜可兒在書房裡呆著別出去,然後三言兩語把虞百楊下戰書的事跟玫瑰說了。玫瑰知道虞過竹的本事有限,便說:“我出去招呼他。”

虞過竹瞟一眼茜可兒,突然豪氣干雲地哈哈一笑,胸有成竹地說:“咱不怕他!”

玫瑰心中詫異,卻也未加阻攔,兩人一同走出來,關上書房門。

那虞百楊在異館牆外頭撿到兩截斷箭,認出正是自己下戰書的那隻,來到院中又看到那用布條做成的戰書被踩得一塌糊塗,一下火了,原來這虞過竹根本不把自己當回事兒!

虞過竹出來,眼前十來個孩子排成一排,攔住了大門,防他逃跑之勢。前面站著人高馬大,活似一座小塔的虞百楊,此人正拿鼻孔對著他。虞過竹笑瞇瞇地說:“咦,射館風老兒正在我師傅房裡談事情,你們來得這麼齊整可是找師傅?”

虞百楊本來已經在心中幻想過千百遍虞過竹跪著求饒的場面,雖然玫瑰也在,自己卻也有一衆幫手可以困住玫瑰,自己正好親手料理虞過竹。卻沒想到師傅居然在這裡,一愣,但又懷疑虞過竹詐他,便壓低聲音說:“我師傅纔不會來這裡,你少唬我。”

“那我進去替你通報一聲,就說他的乖徒兒虞百楊帶著一羣徒孫子怕師傅走失了,找到咱異館來了。”虞過竹說完,便掉頭作勢要往裡去。

虞百楊一把扭住他胳膊,掌中使暗勁,啞著嗓子撂狠話:“拿師傅壓我?你這小子太窩囊,看著就討厭,有血性的跟我去練武場!”

“有血性的就在這裡打!”虞過竹胳膊被抓得生疼,幾乎要落下眼淚來,但他卻硬是咬著牙關,表面上施施然地說,“你抓我這樣緊可是不願意讓你師傅知道他乖徒兒在此?那對不起,我只有——”說著便張大嘴,似乎要高喊。

虞百楊只得放開他,眼裡冒火,額上青筋一跳一跳:“你去不去?”

玫瑰早已按捺不住,飛身上前,搧了虞百楊一個耳光:“人家一讓再讓,你卻一再相逼,你說人家窩囊,你自己還不是隻會欺軟怕硬,也算不上什麼英雄好漢!怎樣,現在我打你了,有本事你打我呀!”

虞百楊被搧得一愣,身後的小子一擁而上,將玫瑰團團圍住,把她和虞過竹隔了開來。玫瑰尚未反應過來,那些小子擡的擡腳,扭的扭手,捂的捂嘴,架著玫瑰就出了院門。玫瑰盡了全力掙扎,嘴裡嗚嗚作聲,卻根本掙脫不得。虞過竹眼見得玫瑰被他們擡著往練武場方向去了。虞百楊得意,擡手給了虞過竹一耳光,說:“她打我,我就打你,本少爺不跟女流之輩爭長短,帳還是算在你頭上!你要敢告訴我師傅,哼哼!”

虞過竹反應夠快,見玫瑰被弄走,便已運氣於掌心。虞百楊那一巴掌真正激起了他的怒火,他全力揮出一掌拍在虞百楊胸口,那曾想虞百楊早已防著他這招,也是下盤用力,只後退了一步便穩住了。虞過竹極快地拔出袖中長劍,刷刷挽了兩朵劍花,直逼虞百楊面門。虞百楊往後一跳,出了院門,說:“咦,十八般武藝都使出來啦?好,我喜歡,練武場見!”

虞過竹氣恨難當,便也跟著追。這時茜可兒出現在書房門口:“你幹嘛不告訴他師傅?”

“那樣玫瑰會倒黴!”

“她倒黴又不是你倒黴。”茜可兒說著仰起臉,傍晚的落霞與她天真冷傲的表情竟相映成輝,無比動人。虞過竹本來生氣她這種無情無義的言論,此時卻看得一呆,然後才緩緩說:“她是我的好朋友,我不能讓她替我受過!”

茜可兒聳聳肩,表示無法理解:“你打不過那人的。”

“無所謂,大不了被虞小三那狗東西揍一頓。”虞過竹說到這裡,口氣竟是頗爲自豪,“我不跟你說了,我去了!”

“那我也去,”茜可兒說,“應該能學到不少東西。”她喃喃地說。

“稀飯小姐你就別添亂了,在書房好好呆著吧!”虞過竹丟下這句話,便衝了出去。

虞百楊早已不見蹤影,想必已經快到練武場。夕陽照著腳下的路,和路旁的秋草野花,虞過竹一邊走,一邊在想要用什麼法子制住虞百楊。說什麼“大不了被揍一頓”那也只是說說而已,能夠不被揍,又能救出玫瑰纔是真本事哩,虞過竹想。對於虞小三那種一介武夫、莽夫,他打心眼兒裡瞧不上,遇事只知道殺殺殺、砍砍砍,就跟沒開化的野人似的。他虞過竹纔不會這麼笨!

正想著,虞過竹突然聽到正路斜前方的樹林裡傳出“唉喲、唉喲”的聲音,然後是“啪、啪”。他猶豫了一下,便走過去,看見林中一個身穿紅罩衫的少年,身手敏捷,躍起衝落,手中也無武器,實拳實腳地將身邊一衆少年打得落花流水。下手倒也不重,只是點到即止,甚有風範。

這時晚霞落幕,天色漸暗,相距又有十丈之遠,但虞過竹眼尖,認出那紅衣少年,不由喜出望外:“虞陵!”

這少年不是虞陵卻是誰?原來他下了學來異館找虞過竹和玫瑰,路上遠遠地便看見一羣人擡著一個人走過來,近了一看這羣小子是虞百楊的嘍羅,而被擡的那人竟是玫瑰——不用說,定是這虞百楊又滋事兒,當下便衝過去打散衆人,救下玫瑰。這時虞百楊也趕了上來,十來個人便一擁而上,圍攻虞陵。打啊打地糾鬥到樹林中去。玫瑰氣惱,本想狠狠射那虞百楊幾箭,卻知道同學之間不可動武器傷人,刀箭不長眼,萬一鬧出人命可就不得了,加之對虞陵的拳腳功夫十分有信心,便袖手一旁觀戰。見虞陵打得瀟灑利落,興奮不已,心中一口惡氣也出了大半。

虞陵聽到有人喚自己,手下一慢,虞百楊趁機掃出一腿,虞陵一個踉蹌,虞百楊使出無賴打法,整個身體壓上去,像只大馬猴一樣把虞陵壓在地上,按住虞陵的胳膊,口中叫道:“兄弟們上啊。”

可惜他的兄弟們早已七七八八被打得趴下,再無餘力上前一起制服虞陵,加上對虞陵的功夫也是又畏又敬,虞百楊連喊幾聲,卻並沒有人迴應。虞陵豈會這樣被虞百楊打倒?只見他猛地一仰頭,後腦勺結結實實地撞上虞百楊的面門,虞百楊“唉喲”一聲,鼻血長流,隨即被虞陵一肘搗翻。虞陵一躍而起,右腿踏上虞百楊的胸口,問道:“服是不服?”

這幾個動作一氣呵成,很是漂亮,玫瑰歡呼著拍著手跳:“虞小三兒,你服也不服?”

虞過竹走過來,看著四仰八叉被虞陵踩在腳下、活像一隻被翻了個兒的大烏龜的虞百楊,搖頭晃腦地說:“我師傅常說,天理循環,報應不爽,強中更有強中手,惡人自有惡人磨,哈哈!你到底服是不服?!”虞異人確實說過“天理循環、報應不爽”之類的俗語,但後面那兩句,卻是虞過竹自己加上去的。

虞百楊用一隻手按住鼻子,過了一會兒,血流得少了,才大聲說:“不服!三個打一個,服個屁啊?”

玫瑰怒道:“明明你們一羣十來個打虞陵一個人,居然說我們三個打你一個,要臉不要臉你?!我要是你就拿塊豆腐撞死算了!”

虞百楊索性撕破臉皮一賴到底:“是他先打我們,我們被迫還手!他仗著功夫好,欺負人!”

玫瑰氣得說不出來話來,虞陵心中輕蔑,卻不善言談,沒有開腔。虞過竹嘻嘻一樂,蹲下身子說:“虞小三,你這般強兇霸道的,有誰敢欺負你?想你聚衆生事,一呼百應,有實力,有人緣,有誰敢欺負你?”

虞百楊不知他這樣說是何用意,但對“有實力、有人緣”這兩句心下竟頗爲受用,眼中閃過一抹得意之色,便說:“你知道本少爺的本事就好,惹急我了大家吃不了兜著走!還不快放開我!”

“放!放!怎麼不放,哪敢不放?”虞過竹說著,突然一巴掌結結實實拍在虞百楊臉上,這一掌用了狠力,直打得虞百楊眼冒金星,本己有所凝滯的鼻血又涌了出來。虞過竹接著說:“你這人什麼都好,就是腦子不太管用。”然後站起來,踢了虞百楊一腳:“滾,以後再來惹我們見一次打一次。”

虞陵放開腳,沉聲說:“你走吧。”

虞百楊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氣急敗壞地吼道:“走!”瞟了虞過竹一眼,眼色甚爲怨毒,虞過竹裝作沒看見。一羣小子狼狽地跟在虞百楊屁股後面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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