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浞”曾經(jīng)遍遊天下三年,四方求道。
當中有過一段日子,因爲苦尋仙門無果,心中也曾經(jīng)大起迷茫。
那時候,他就有過念想。
想著,如果自己沒有一個清靜無爲,喜好修道的母親;沒有一個愛護自己,一心庇佑的長兄;沒有一個放任自己,都不太來約束的父親……
若是自己的母親,沒有指引、支持自己學道;
自己也沒有韓清那樣一個兄長,處處關(guān)懷備至地呵護,甚至是,成爲了別人的兄長,家中還有弟妹反要自己庇護;
而自己的父親,也並非十分寬懷,反而禮教嚴厲,容不得子女有半點不順從的話……
這樣的身世之下,自己是不是還能夠?qū)W之前,拋家舍業(yè)一般,騎著一頭小白驢,又花著家中的金銀,漫山遍野地去尋仙?
……
這本只是“韓浞”念弱時,胡亂的一通臆想。
卻沒想到他家老師許玄齡真人,老謀……咳咳,算計通天,竟然當真把他給實現(xiàn)了!
但也幸虧許玄齡真人這手段,也是讓韓浞心中不意,又起了另外許多,昔日根本不曾有過的想法!
“若我不曾是‘韓浞’,反而生來就是‘曲夢澤’……”
“不,其實做曲夢澤,也是太過奢侈了些!要是我生就市井之家,亦或是乾脆出身貧賤,生計尚且堪憂……”
“若是那樣的話,我是不是還能苦心孤詣,來求這仙道長生?”
這問題的答案,韓浞不知道。
不過既然如今老師相助,讓他成了“曲夢澤”,那他也就正好借這人生,將這疑難給歷過一遍。
興許,過得年頭,自然就有了解答……
“真聽、真看、真感受……我怕是還要做得比這更徹底一些!”
韓浞打定主意。
一切,就從真正地成爲“曲夢澤”開始!
……
一通深沉思量之後,曲夢澤的心神,也是當真被引得太散了!
這個時候,最能寧心靜氣,無外就是煉氣、練功……
曲夢澤不會“煉氣”,生生被許玄齡真人給洗得忘了!
所以似這般時候,打一套拳,便算是最合曲夢澤心意的了。
也不含糊,曲夢澤當下就來到院中,沉息靜氣,收攝心神,默運心法口訣,就將一套《五雷掌》再次施展了開來。
頓時,整座院中,就被帶起了陣陣微風,掌到之處,也是“呼呼”作響。
自得到金頁以來,曲夢澤見天練掌,《五雷掌》早不知被演練了多少遍。
可從沒有哪一次,像如今此刻,這麼暢快,這麼隨心隨意!
不知不覺之間,曲夢澤就已經(jīng)不停不歇地,把這套《五雷掌》生生打了十幾個來回!
而且越練越精神,越練越有力!
直到練了,將近有兩個時辰、
曲夢澤雖然得《龍虎鍛骨功》相助,一身根基深厚,所以也不甚疲憊。
只是渾身出汗不止,讓他衣衫溼透,卻不是十分舒適了。
一口濁氣呼出,剛想喚人來取水沐浴,院門就被人推開了。
能不得他招呼,隨意就進出內(nèi)院的,除了玉娘也就沒別人了!
玉娘剛進院,就看見院子中央,大汗淋漓的曲夢澤,立刻就有些著急。
加緊幾步,走近曲夢澤身側(cè),玉娘也是皺著眉就道:
“小祖宗你這是幹什麼,怎的又練起拳來了?”
語氣之中的擔憂、焦急之意,也是絲毫不掩。
當年曲夢澤落生之時,其實是不足月的。
他母親蕭玉寰當年生他時,不僅早產(chǎn),更是難產(chǎn)!
也是因爲生他,蕭玉寰這位當朝公主,竟生生地豁出了一條命去。
只在韓浞不足百日,這位母親便實在養(yǎng)不起虧損的那些氣血,就撒手人寰了。
所以曲夢澤自落生以來,就有些先天不足之癥,肺經(jīng)十分孱弱,時常都會有咳血之癥。
不過好在,曲夢澤始終不只是一介凡俗。
雖然一應(yīng)煉氣的真法、道術(shù)都被許玄齡真人抹去,但往日瞧了的那些仙府藏書、奇門道藏,卻是被留了下來。
雖然其中大半,因爲不得真元法力催動,施展不出什麼神通來。
但有關(guān)奇醫(yī)、妙術(shù)之流,卻是不須法力,也依舊能夠顯化異數(shù),勝過這世上醫(yī)術(shù)不知凡幾,足可稱“天外仙方”。
所以曲夢澤這先天之癥,在他藉助道家奇醫(yī),精心調(diào)養(yǎng)之下,只二三歲時,就已經(jīng)好得差不許多了。
往後,他又對癥,選了一門《龍虎鍛骨功》。
這也是道家打磨根基,調(diào)養(yǎng)身體的一部玄功,只修習了不到一年,就將曲夢澤體內(nèi)沉痾給徹底掃去。
往後日子,也再沒有這先天不足的拖累。
只不過,三歲孩童,行此舉動,也是太過詭異。
所以,未免驚世駭俗,多生枝節(jié),曲夢澤也是一直,就沒將這些異象給顯露在人前。
對外,他的先天不足之癥,依舊是拖延日久,如今也還沒痊癒。
就連當年修習《龍虎鍛骨功》時,他也是偷偷摸摸……
一直到八歲年上,從麒麟閣中得來一卷《七返元功》,曲夢澤才微微顯露了一些好轉(zhuǎn)癥狀。
但卻是將一切功勞,都歸在了這卷玄門吐納的內(nèi)功上!
一直到了三月之前,曲夢澤得了七頁太乙金書,心態(tài)上也是隱隱有些轉(zhuǎn)變。
琢磨著,十五年了,也是時候該好的“完全”了,所以也少了些藏匿,多了幾分坦然。
練習五雷掌的時候,也漸漸不揹人了。
甚至這一月以來,曲夢澤一反往日的沉靜性子,開始每日都煉丹練拳。
這一通轉(zhuǎn)變,也是讓玉娘她們這些,曲夢澤身邊的親近之人,也是無故平添了幾分惶恐!
尤其玉娘,最是著緊。
連連勸了好幾遭,要曲夢澤當心身子,適可而止。
這會兒也是,見了曲夢澤在“逞強”,也是不由得泛起一股愁意。
當真是,既傷神,又傷心……
曲夢澤見她模樣,俏臉兒上滿是憂愁,心中卻是微微一暖。
也沒反駁玉娘,反而輕輕一笑,道:“這不是停下了?這些日子倒是無端端讓你牽掛著,我也是心急了些,往後卻不會了,放心就是。”
他倒是舉重若輕。
可這邊的玉娘,卻有些沒轉(zhuǎn)過來。
被曲夢澤晃得一愣,玉娘吃驚地看著眼前自家公子。
她是皇后特地從宮中選出,送來伺候曲夢澤的首領(lǐng)女官,模樣嬌媚不說,性子也是秀氣穩(wěn)重,何時露出過如此神情?
不過到底是宮裡出來的,只一會兒,玉娘就回了神。
就見這首領(lǐng)女官,笑著輕啐了一聲,走到曲夢澤身前。
一邊爲他撣著身上的塵土,整理著衣襟,一邊就說道:
“老夫人讓幾位公子小姐過去說話。五郎,還有大房三房的幾位郎君,早已經(jīng)先去了,如今就等夢哥兒你一人了。”
“這都什麼時候了,祖母還能讓人來喚我?說是什麼緣故了嗎?”
早已經(jīng)習慣了玉娘春風化雨一般的服侍,曲夢澤也一邊任由她打整,一邊隨意問道。
“這倒沒有,只是聽說這幾日,從南邊來了許多消息,想是又要添些新熱鬧,所以老夫人才喚了幾位郎君、娘子,去跟前吩咐一番罷。”
玉娘想了想,然後答道。
說著,她又伸手探了探曲夢澤內(nèi)襟。
發(fā)現(xiàn)自家郎君的衣衫,都已經(jīng)被汗水浸透。
當下就有些惱道:
“這是又練了有多久,怎麼裡子都溼透了。”
說完,也不等曲夢澤吩咐,轉(zhuǎn)身就去招呼了等在院外的小丫鬟們,取水來給曲夢澤洗澡。
又打發(fā)了還在門外,等著回話的老太太那兒的來人。
這才又來到曲夢澤面前,有些責怪地看著他,說道:
“郎君等過了明年,就是束髮的年紀了,怎麼還是這般不知輕重?這樣子,哪裡有個大家公子的模樣……”
沒有理會玉孃的埋怨,此時曲夢澤的心中,卻是在回味著之前的掌法。
如何一招,怎樣一式……最後全都化爲一個個虛影,飄忽在自己眼前!
供自己琢磨,擺弄……
……
轉(zhuǎn)眼,又是一月過去。
如今的“碧虛苑”,也已經(jīng)和之前大不相同了。
曲夢澤把丹房,改在了更爲寬敞的東廂。
不僅能夠煉丹,又隔出了一間密閉靜室,作爲自己的練功房。
還又專門,取來幾枚樑帝御賜的,東海“輝夜國”貢品夜明珠,用作照明。
此時的練功房中,曲夢澤步踏罡鬥,掌化陰陽,時剛時柔,似虛似實,練的正是一套《五雷掌》。
現(xiàn)如今他的這套掌法,已經(jīng)是爐火純青。
行掌之間,明明看來蒼勁有力,卻不帶起一絲掌風。
拳掌打出去,也是無聲無息。
但只有身受他這一掌的人,才能夠切實感受到,掌中所蘊含的,綿綿不絕的沛然巨力!
從太乙金書入手,算到如今,已經(jīng)是足足四個月過去。
這四月以來,曲夢澤的進步,可以說是一日千里。
他從陽維脈入手,如今十三處穴竅,已經(jīng)是打通了七處,足有大半。
這番突飛猛進,除了仰仗《龍虎鍛骨功》打下的結(jié)實根基之外,太乙玄門的《五雷掌》也是著實落得不少功勞。
這門掌法,不愧是太乙玄門的鎮(zhèn)派絕學,果然有其獨到之處。
韓浞練到如今,也是越發(fā)展現(xiàn)神妙。
只差一步,就能夠練成武道之中的“掌心雷”!
這也是五雷掌法中,甚爲高深的一個境界,將內(nèi)力凝於掌心,能發(fā)出淺淺類似於“先天罡氣”一般的威力來。
當然,與真正的“先天罡氣”想比,依舊相去甚遠。
但只在罡氣之下,九品武道之中,有這一門手段,當真能說是無堅不摧了。
若是運用得當,就算以曲夢澤如今六品之境,說不得也能讓八九品的武道高人,吃上一個不小的暗虧!
“呼……”
曲夢澤收掌而立,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濁氣。
渾身上下卻因爲練功發(fā)汗,著實難受。
擡手往額頭上一擦,就見抹下一層油膩膩,黑乎乎,又腥又臭的污垢來。
這都是往日沉積在體內(nèi),輕易排散不出去的淤血餘毒之類。
從服用“紫金丹”練功,曲夢澤每每行功流汗,都會帶出一些體內(nèi)陳毒來——這是靈藥在幫他洗煉沉濁,排除污穢。
出了靜室,取一塊緞巾,將身上的污穢都擦拭乾淨。
曲夢澤這才吩咐丫鬟們,取水來給他沐浴。
沐浴更衣之後,曲夢澤又招呼下人,整備車馬,再往皇宮去了。
他如今出入宮中“麒麟閣”,已經(jīng)是養(yǎng)成了的一道習慣。
這閣中藏書,不拘山川地理,鄉(xiāng)土民俗,世間風聞,武林軼事……
但凡書庫所藏,曲夢澤瞧得感興趣,都會隨手取來翻看。
就像如今,他看見了一冊《水經(jīng)志》,寫的是中原之內(nèi),七十三條南北河流,還有這些江河的歷史典故。
就在書頁翻動之間,曲夢澤忽然感覺,身後有人接近。
仔細聽來,更有微弱的腳步聲。
知道這是有人躡手躡腳靠近自己,但曲夢澤也只是微微一笑,佯做不知。
等到腳步越來越近,已經(jīng)就在自己身後的時候……
曲夢澤忽然身子一側(cè),往後稍仰。
然後,就見眼前一道小小的身影,被他的虛晃一招給騙住。
就這麼朝前一跌,便像是撲搶什麼一般,給跌了出去。
那小東西一個撲空,“哎喲”叫了一聲,已經(jīng)趴倒在了地上。
看著地上尚在“哎喲”呼痛的小人兒,曲夢澤單手往後一撈……
果然,身後也傳來一聲“嘻嘻”的稚童嬉笑聲。
他便順手一攬,也就將另一個小搗蛋鬼,給攬到了身前來。
“調(diào)皮搗蛋,整天與我胡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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攬住身後女童,又從身前,一把拽起了撲倒在地的男童。
兩個小童就“嘻嘻哈哈”地,鑽在曲夢澤懷裡撒嬌打滾。
兩個小玩意兒邊打滾,還邊俏生生地嚷著:
“大哥哥,你怎麼光理這些破本子,也不來看譽兒和瑤兒呀!”
“對呀,瑤兒可想你了呀!”
這正是曲夢澤的一雙表弟妹,太子蕭統(tǒng)的子女,大梁朝的皇長孫和小郡主,蕭譽,蕭瑤。
今年都是五歲。
看著一雙可愛弟妹,曲夢澤也難得會心一笑。
拉起兩個小搗蛋,一邊往外走,一邊調(diào)笑著教訓道:
“真是胡鬧,這‘麒麟閣’也是你們能撒野的地方嗎?看我不告訴皇爺爺,請他好好教訓教訓你們!”
聽見曲夢澤提起他們的“皇爺爺”,兩個小東西立馬就被嚇住了。
小妹蕭瑤,立刻就不講義氣,出賣著自己的親兄道:
“都是二哥哥要來的,瑤兒說不來,他還生氣呢,還罵瑤兒膽小鬼……”
蕭瑤的“二哥哥”蕭譽,聽到妹妹把黑鍋,都往自己頭上扣,頓時憋得臉通紅!
想說什麼,又說不出來。
只是一雙小眼睛,又著急又委屈地,看著曲夢澤。
看到如此,曲夢澤哪還不知道,老實過頭的“二哥哥”,又被自己的妹妹給騙了不說,還順道頂了鍋。
曲夢澤輕笑著,無奈搖頭。
抱起兩個小東西,一邊哄著,一邊就回東宮——“泰時宮”去了。
…………
“給我老老實實,安分一點!”
金絲木盆邊,曲夢澤渾身水漬。
全身上下的衣衫,也是都已經(jīng)溼透。
而一切的罪魁禍首,就是此時澡盆中的兩個小魔星。
之前他領(lǐng)著兩個小東西,回來了東宮。
在給自己的舅母,也就是太子妃問了安好之後。
就又拉著蕭譽、蕭瑤,來到了他們住的側(cè)殿。
吩咐玉娘,交代宮女去取來了木盆溫湯。
曲夢澤就把兩個小東西脫了衣服,都給扔進了洗澡木盆中。
他並不是閒著沒事,專門來伺候兩個小祖宗洗澡。
而是先前煉得那一爐“龍虎鍛骨丹”,總要找著了用處纔是!
蕭瑤、蕭譽年紀都還小,這“龍虎鍛骨丹”雖然不是虎狼之藥,但藥性也是大補,曲夢澤深怕他們承受不住。
所以,如今這丹藥就被他研磨成粉,又加了幾味藥草,混合了藥性之後,便做成了一方特殊的浴藥——曲夢澤自命名爲“玉髓丹”。
這浴藥因爲是外用,所以不似“龍虎鍛骨丹”藥力強橫。
對於筋骨正在長成的幼童,可謂是有奇效。
所以其實曲夢澤這幾月以來,每過幾日,都會親自入宮,爲一雙弟妹藥浴。
至於爲什麼非得他親自操持,而不交給別人呢……
這其一,是怕有人不用心;
而其二,卻是怕有人別有用心。
而且每一次給兩個小東西藥浴,爲了讓藥力更好地受用,曲夢澤總是用自身內(nèi)功,幫他們疏通經(jīng)絡(luò)。
蕭譽和蕭瑤只有六歲,還不是知事的年紀,曲夢澤不敢隨意就讓他們習練武藝。
即便是《龍虎鍛骨功》這樣的築基功夫,曲夢澤都沒有教給他們。
至於內(nèi)功吐納,又因爲孩童心性不定,無長性,不知輕重……所以他也是不敢隨意傳授的。
幼童習武,從來都是要人在旁時時看顧。
曲夢澤自家也有修行,自然做不到隨時照看。
所以也就只能退而求其次,藉著藥浴幫兩個弟妹打下一個好根基。
再說宮中,其實早有高手,準備著爲兩個皇孫開武蒙。
本輪不到他一個先天不足的“廢物”侯爺來操這份心。
曲夢澤如此費心費力,也不過是出於溺愛。
希望自己的一雙弟妹,能夠錦上添花,將來的成就更上一層樓罷了!